闯祸

    如果人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林晓楠希望,母亲消失在那个下午,再也不要回来。

    消失了三天的母亲,站在巷子口的那个下午,林晓楠正在和邻居家的姐姐曹霜跳皮筋。林晓楠穿着一双灰色的布鞋,没有穿袜子,过了好几关后,大汗淋漓,在最有难度的脖子这个高度够不到了,败下阵来。正当她用布满灰尘的胳膊擦汗的时候,和她一起撑皮筋的女孩曹霜喊了她一声,“诶,晓楠,你妈妈回来了。”

    游戏自动暂停,众人都望了过去。林娟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走近后看到了林晓楠,“晓楠,走,回家。”

    林晓楠在众多小孩的复杂的眼神中,跟着母亲回了家。

    “妈”林晓楠觉得几天没有看见母亲,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好问什么。大人经常说小孩别插嘴,别问。

    走了三天,再见面,林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两套衣服递给林晓楠,“你试试,看看合适吗?”

    林晓楠想穿又想拒绝。

    她真的缺少一身新衣服,衣服总是穿的没有换洗的了,家里才有钱买新的。她有的时候又觉得恨母亲,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骨气,跟父亲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可是,小孩子的骨气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她最终还是向糖衣炮弹投降了。

    换上以后,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林晓楠的齐耳短发挡住了眼睛,她使劲往后撸了撸头发,还是觉得扎得慌。镜子里的她让她很不适应,好像孙猴子穿上了人类的衣服。

    林娟看到林晓楠身上黑黢黢的,就换上了衣服。本想发作的她,忍了下来。以一种奇怪的和颜悦色惊住了林晓楠,“今天晚上洗洗澡,再穿新衣服。”

    林晓楠感到受宠若惊,这样温柔的母亲她很少见到。

    不一会儿,林晓蓓从别人家看电视回来,看到林娟开始沉默。她总是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样子,话也很少。

    当林晓蓓换上了一件和林晓楠一模一样的衣服,出现在林晓楠面前时。她承认她讨厌这件衣服。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买一模一样的衣服,必须告诉别人她们是姐妹。

    林晓楠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样想,或许她渴望父母独一无二的爱。可惜,对于林晓蓓来说,又何尝不渴望独一无二的爱呢?如果父母不生第二个孩子,那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林晓蓓时常觉得人生是灰暗的,作为家里的老大,只比妹妹大两岁,但是她总活在妹妹的阴影下。

    在学校林晓蓓的每一个老师基本都知道她有个妹妹,老师总是会批评她,你看看你妹妹多活泼?你怎么不爱说话啊?多跟你妹妹学一下!

    而林晓楠又活在姐姐的阴影下,父母会说林晓蓓个子高,林晓楠是个小矮子,不长个儿。林晓蓓成绩能考班里第五名,林晓楠就比较笨。即使是亲人朋友开玩笑,林晓楠都觉得尴尬。尤其是过年被问到成绩,每个大人都会在比较完之后,调侃她一番。

    似乎大人们生活在她这个时代,学习成绩就会比她好,领悟能力比她强。她的笨是天生的,不是因为智商遗传了平庸的父母。林晓楠能从同学中判断出来谁的父母是在单位上班。她经常渴望出生在一个更好的家庭。或许,像她的父辈一样,她们抱着同样的幻想,她的智商一定比现在高。她会更自信,老师会更喜欢她。同学们也不会排挤她,她会拥有更多的朋友。人生能有更多的可能。

    就在林晓蓓穿着那件衣服准备写作业的时候,林卫国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了。

    “哟,快看看这是谁?”林卫国眼睛布满了血丝,他这几天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堕落了两天之后,还是选择振作起来去干活。孩子要吃饭,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林娟压根儿不搭理林卫国的挑衅,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住在范秀芳的按摩店。从朋友那里借到了学徒的钱,她已经上岗好几天了。

    林晓蓓知道两人可能又要吵架了,她插上了侧卧的门,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开始写作业。林晓楠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拉扯,不知所措。她人生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好像一个人在走独木桥,前后都是浓浓的雾,底下是万丈深渊。就像梦里出现的那样,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林晓楠渴望早点掉下来,但是她经常悬在空中,没有人向她伸出手。她哭泣,她绝望,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瞬间。

    终于,母亲离开了家。

    林卫国阴沉着脸,狠狠地敲着侧卧的门。林晓蓓打开了门,他指着两个女儿威胁,“谁敢穿你妈买的衣服,我就打死谁!”

    林晓蓓低着头依然沉默,林卫国不死心,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听见了没?”

    这下林晓蓓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听到了。”

    林晓蓓彻底偃旗息鼓了,还没等林晓楠厌恶完父亲,她就开始同情姐姐了。她的情感总是充沛而复杂。前一秒嫉妒,下一秒就是同情。前一秒同情,下一秒就是厌恶。前一秒倔强,下一秒就是软弱。

    可能,她这个年纪没有资格表达自我吧!她的自我都在每个被惊吓的瞬间释放出来,慌张伴随的眼泪比坚强更早地表现出来,她显得那么地软弱可欺。

    就像那件连衣裙一样,林晓蓓脱下了那件衣服,没过一个星期又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穿了上去。而林晓楠一直没敢穿,她畏惧父亲的权威。后来,林晓楠只剩下羡慕。她羡慕姐姐的勇敢,而她终究不敢迈出那一步。

    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有人动。

    林卫国早就忘了这件事,也或者说,他总是说气话。而小孩子是分不出气话的。她们只知道会不会挨打。父母的咆哮与愤怒,她们是懂的。

    转眼到了八月份,曹霜家里的玉米熟了。只是一天的功夫,她家的房顶上就堆满了玉米。黄灿灿的玉米在太阳的照耀下格外地美丽。

    林晓楠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上房顶帮曹霜家里掰玉米。她当然不是真的去劳动,小孩儿就是喜欢到处乱窜,去玩。

    曹霜比林晓楠大四岁,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头发很粗,个子不高,手指很纤细。她不爱说话,平时总在家里看黑白电视。她们家的电视总是重影,这时,林晓楠就会自告奋勇帮她去转动天线。

    她们家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子。爷爷,爸爸,她。一张大床底下是石墩,很高。被褥总是感觉有点潮湿,大床是爸爸和她睡。两人一人睡一边。大床很大,中间隔着很大的地方。在电视柜的另一边有一张单人床,那是爷爷睡的地方。他总是去垃圾堆里拾荒。

    另一间屋子是放杂物的,经常有老鼠出没。有一次,林晓楠还看到了茶缸里泡着爷爷的假牙,她觉得很有趣,第一次看见假牙。

    林晓楠有点害怕爷爷,因为他看起来有点厉害。虽然他这个老头瘦弱,又驼着背。但是小孩都是害怕大人的。所以,林晓楠很少和爷爷说话,要么和曹霜说话,要么和叔叔说话。

    这天,众人掰玉米累了,林晓蓓提议要跳皮筋。

    于是三个人开始踢毽子跳皮筋,玩了一个多小时。快8点的时候,天即将要黑了。这时,林晓蓓故意在曹霜进门之后,把铁门从里面锁上了。

    于是两姐妹开始骂起来了。

    “林晓蓓,你快点给我开门!”

    林晓楠在栅栏外边急死了。她觉得林晓蓓总欺负她。

    霜霜姐帮着家里做饭,顾不上她们姐妹打闹。

    这时林晓楠不信邪,她非要惩罚她这个姐姐,她很愤怒!她姐姐在院子里挑衅,她在栅栏外捡起石子,就要砸,第一下没砸中。她更生气了。

    又捡了一块石子,这下砸偏了。

    “咔嚓,咚!”曹霜家卧室的玻璃被砸了一个洞。

    曹霜出来后看到玻璃上的洞,连忙去卧室查看。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晓蓓也变了脸色,她知道闯祸了。

    爷爷从厨房出来看到那个洞,对着林晓楠叽里咕噜说了啥,林晓楠没听清楚。但是爷爷的脸色不太好看,爷爷很生气,表情很严肃。

    林晓楠尴尬地站在原地,爷爷转身回了卧室。林晓楠心想,完了,告诉林卫国,她就死定了!

    就这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林晓楠度过了一个礼拜!

    可是,就在林晓楠以为她免不了一顿毒打的时候,她发现曹霜的家人并没有向林卫国告发她的行径。林晓蓓本人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她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儿。这事儿虽然和她有关系,但是玻璃不是她砸的,她心安理得的过了一个礼拜。

    只有林晓楠提心吊胆的,度日如年。

    终于,林晓楠鼓起勇气经过曹霜她们家门口,发现原本窗户破洞的地方,放了一块硬纸板。她们没有舍得花钱安装一块玻璃,即使漏风,也选择了用硬纸板挡住。此时,林晓楠觉得羞愧自责!她觉得她不应该砸坏别人家的玻璃,她懊恼不已!

    林晓楠害怕曹霜的爷爷是因为她忘了一件事。

    在她们家才搬来这个县城的时候,她们家很穷,比现在还要穷。衣服都买不起。林晓楠的爷爷会把霜霜穿不了的没有破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专门走到她们家,送给林晓楠和林晓蓓穿。而且不止一次。

    在经过这件事后的某一天,她才猛然想起!虽然那时候她还小,但是她记得这件事。那个善良的老人,他身上总是那么光芒万丈,就是这样善良的一个人,将这种善良的品质悄悄种在了这个小女孩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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