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武志强刚从水泥厂出来，就碰见了正和门卫说话的饶华光。他戴着银边眼镜，胳膊夹着黑色短包，前边头发斜分，大概一寸左右，后脑勺头发较短。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保温杯，里面还泡着半杯茶叶，脸红扑扑的。

    饶华光一张嘴，一股白酒味铺面而来。

    “华光，今天没在单位上班啊？”武志强忍不住从兜里掏出烟盒，抖出来一根，递了过去。

    虽然饶华光喝了不少白酒，但是人可没醉。说话清楚的很。

    “领导外出，我一个小职员不得陪着嘛！没喝多少。”饶华光拍了拍武志强肩膀，让他放心。

    武志强看他没接，就帮他把烟放到他耳朵上别着。

    “那你是怎么着？现在回家？要不我送你吧？”

    “别啊，现在才下午2点，回家多没劲。走，哥今天请你去按摩，我知道一家店很不错。”饶华光说着就拉着武志强要去范秀芳的按摩店。

    武志强被拉到店门口时，想了想，反正也是挣钱，不如把这钱让林娟挣了。

    于是，本来躺在床上的饶华光被武志强拽走了。

    这天林娟正在给客人洗面，武志强撩起门脸，走了进去。“弟妹，给你带了个朋友。”

    “哎，快请坐。”林娟撩起布帘子，看了眼来人。

    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帘。林娟忍不住微笑，这笑容直达眼底。人也分外热情了起来。

    “稍等会儿哈，还有5分钟就完事。你要做什么项目啊？”

    林娟撩了下额前的碎发，又看到了半杯茶叶水，对着洗面的客人说，“稍等下哈。”

    她自然地从屋里拿出保温壶，拔出木塞，将热水倒入了保温杯里，然后将保温杯打开盖子，放在了桌子上晾着。

    饶华光看清楚老板娘后，清醒了很多，本来想躺在沙发上，这下只好坐着静静等待。“老板娘，我按摩。”

    林娟知道对方不会问价钱的，看对方的身份就不像出不起钱的人。自然什么也不问。

    终于前边的客人走了。这时，林娟问了下武志强，“志强，你做什么项目？”

    武志强坐在椅子上，听到林娟的声音，反应过来，“啊？我？我刮脸就行。”

    “先帮我刮脸吧，我这刚好有事儿，得先走了。”说着，武志强冲饶华光扬了扬下巴。

    “行”林娟让饶华光先去床上躺着。

    林娟往盛放肥皂的容器里加了点热水，等肥皂融化后，用带毛的小刷子沾了沾。武志强躺在放倒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林娟用刷子将肥皂沫子打在了他的下巴和人中的位置，紧接着用热毛巾盖住。

    3分钟后，林娟换了一个锋利的刀片，在椅子旁边挂的牛皮条上试了几下，取下来毛巾，开始刮脸。

    “呲呲呲”的声音，刮完上嘴唇，刮下巴。在刮完后，林娟用毛巾又一擦，推起来靠背。

    “好啦！你看看行不行？”林娟拖着长音，表示大功告成。

    武志强睁开眼，看到镜子里的人，又精神了。“不错，又回到了刚入伍那年。”

    看到对方打趣，林娟笑了笑。“满意就行。”

    说完武志强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抽了60块钱递给林娟。“弟妹，给，我就先走了。”

    林娟看了看，“哎呀，又照顾我这儿生意。下回来家里吃饭啊！”林娟本来不打算要武志强刮胡子的钱，但是他一下给了60块，意思是把饶华光的钱一起结了，那她就不太好拒绝了。

    总不能退回去10块钱吧！要退都退，但是60块钱林娟舍不得啊！

    “您贵姓啊？”送走武志强后，林娟回到床前。

    “免贵姓饶，你是志强朋友啊，你叫我老饶就行。”饶华光翻了个身，意思是先按一按背部。

    林娟开始站在一边按肩膀，两人都没说话。

    十分钟后，饶华光翻了个身，瞥见了镜子边上的照片。一个短发背带裤女孩手里拿着一只蝴蝶，对着镜头笑，门牙都掉了。面对着太阳，眼睛眯着。脸红扑扑的。

    “哟，这是你闺女吧？你闺女多大了？”饶华光忍不住问。

    “对，我们家老二。今年读六年级，红星小学。”

    “哟，太巧了，我儿子也六年级，不过在实验小学。”

    “那是挺巧哈。”

    就是这样，林娟和饶华光认识了。林晓楠偶尔在店里能看见饶华光的儿子饶家瑞。林晓楠特别喜欢饶华光，她经常能收到饶华光不知道从哪弄的，好吃的，好玩的。

    想去动物园了，饶华光能弄几张门票，全家一起去玩。想去划船了，饶华光有熟人能带林晓楠去划船。想去爬山了，饶华光能弄一箱饮料带上山。那是林晓楠第一次坐缆车。

    林晓楠一开始很开心，后来隐隐约约觉得这段关系有点奇怪。

    因为每次出去玩的时候，要么林卫国不在家，要么饶叔叔的儿子饶家瑞不在。直到有一天，林晓楠看见饶华光拍了林娟大腿一下，两人笑嘻嘻的，林晓楠知道哪里奇怪了。

    母亲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有点不对劲。

    说他们有什么，林晓楠从来没撞见过。倒是隔壁的裁缝店的阿姨，被邻居老太太嚼过舌根子。说他们没什么，林晓楠从来没见过饶家瑞的妈妈。

    一开始林晓楠也很享受这些，后来开始逐渐担心起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饶家瑞再也没来过林娟的店里。林晓楠挺喜欢和饶家瑞一起玩的，因为他成绩很好，也很聪明。长得也很帅。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晓楠羡慕他有个像饶华光那样的爸爸。

    饶华光会陪儿子玩益智游戏，会炫耀儿子考了三个一百分。饶家瑞是饶华光的骄傲。饶华光是林晓楠期望中父亲的样子。他从来不会打骂饶家瑞，他们家住的是楼房。

    她也很羡慕饶家瑞聪明的大脑，他看起来是那么阳光、自信。而比起他，林晓楠更觉得自己像是农村沼泽里的蛆虫。

    饶家瑞太耀眼了。

    林晓楠没有嫉妒，只有羡慕！

    可是，林晓楠不知道为什么饶家瑞不来妈妈店里了。可能他在忙吧！

    那是四月三十日那天，红星小学举办运动会。林娟给了林晓楠2块钱，林晓楠高兴得不得了。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当然都是一毛两毛的小玩意。

    在那一天，她参加了400米跑步比赛。得了第四名，第四名什么奖品也没有。但是，那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这是小学最后一次运动会了！

    别的班里同学绞尽脑汁往主席台投稿，疯狂加分。她们班同学总偷偷去门口买零食，同学们都在狂吃，无奈肚子饱了，头脑空空，写的稿子太烂了，主席台不采用。最后实在憋不出来，得了第三名。不过，早上举着小红旗走队列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时候，林晓楠觉得热血沸腾的。可能这就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感觉吧！

    用一种颜色形容此时的感受，她想用青苹果的青。青涩、青春、青山。

    就是这一天，运动会结束后，林晓楠回到家，本以为可以直接吃饭。

    没想到家里一片狼藉。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被砸碎的锅碗瓢盆。被掀翻的床架子，林娟的眼睛是紫色的，鼓起来老高，脸上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

    父亲林卫国则蹲在墙角，沉默不语。

    林晓蓓今年初二，在学校值日，还没有回来。

    林晓楠欲哭无泪，她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又吵架了。她宁愿两人离婚。她盼着两人离婚。不管她妈妈和谁在一起，她都觉得比她爸爸好。

    林晓楠上六年级后，林卫国就失业了。天天在家唉声叹气，没事干就去打牌。到点了都不回家，晚上也不回来。他输光钱就回家要饭吃了。

    “窝囊”是林晓楠对父亲的最深刻的印象。从最初对父亲的同情，到后来的反感，畏惧。这是林晓楠无法选择的命运，如果可以改，她希望母亲能帮她脱离父亲这个牢笼。因为母亲的严厉和父亲不一样，父亲的严厉有的时候是莫名的，他只是希望有权威。

    这无缘由的权威，不得不的屈服，让林晓楠痛恨。她觉得最光辉的父亲形象是电视剧里的，别人的父亲是知道平等对待子女的。她不理解，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对待她。她太弱小了，她渴望逃离这个家。

    每次她们打架，她都想逃离。可是，她能去哪里呢？中国这么大，没有一个地方是她能去的。没有一处是港湾。她的人生被迷雾笼罩了。

    “你妈，被别人打了，你不知道吗？”林卫国站起来，埋怨地看着林晓楠。

    “啊？谁打的？”其实，林晓楠明知故问。她回来的时候，看见饶华光和三四个高大的男人刚离开。林晓楠想开口叫饶叔叔。但是饶华光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只是低声喊了一声晓楠的名字，就跟别人走了。

    他脸色铁青，不肯多说一个字。平时他不是这样的。

    他会给林晓楠很多新奇的小玩意，会很慈爱地叫晓楠的名字，会跟她开玩笑，问完她的成绩后，淡定地说出饶家瑞考了100分，炫耀一下。他的炫耀不带有恶意，也不会引起林晓楠的自卑、反感。他就像理想中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他的父亲是一个暴躁好赌，爱和老婆打架的男人啊！

    林晓楠的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带着哭腔。“妈，你疼吗？”

    林卫国愤恨地说，“眼睛都紫了，能不疼吗？”

    林娟也开始流泪。

    本来林晓楠已经麻木了。她对于母亲脸上的伤没有任何感觉。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冷漠。可能她潜意识里觉得母亲是活该的。她不禁问自己什么时候她变成这样的人了？

    她明明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啊，路边碰见乞讨下跪的人，她都要把零花钱给别人的。

    晓楠为了逃避父亲的责问，装作关心母亲的样子。她伪装的哭腔在看到林娟真的哭了后，林晓楠心脏一痛，泪水也涌了出来，她是真的替母亲难过了！

    “妈！”林晓楠边哭边给母亲擦眼泪。

    “行了，晓楠，别哭了，赶紧收拾下，做饭吧。”林晓楠这才明白，父母压根没吵架。林娟是被那几个男人打的，家里也是被别人搞乱的。

    母亲是出轨了吗？所以被打了。这个疑问盘旋在林晓楠的内心好几年，她不敢问。她内心讥讽父亲的窝囊，他不敢动手维护妻子，只敢欺负自己家闺女。有本事打回来啊！

    他不敢！包工头他都不敢惹，更何况那几个人。

    从那以后，林晓楠就很少见到饶华光了。六年级也终于要结束了。这有笑有泪的小学生活啊！

    林晓楠一点也不恨饶华光，饶华光对她太好了。林家里有两个孩子，饶华光只对她好。对林晓蓓都没有这么好。她从任何人那里都无法获得这样的偏爱，包括父母。

    她大概太渴望爱了吧！不管是什么样的爱，只要是爱，就好啊！她想母亲大概也是这样吧！所以，她不怪母亲。虽然她根本不清楚母亲到底是否出轨了。

    母亲从未恋爱过，就经人介绍嫁给了父亲。林晓楠想，母亲的精神世界是无法满足的，所以她只能向外索取。因为渴望，所以她会拼命对别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