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之前对考大学没有什么概念。
尽管老吴成天把考个好大学挂在嘴边，她也依旧觉得那是离自己太遥远的事情，目前这个阶段，她用不着去确立一个目标。
可那天和盛炽聊完天后，京州大学这四个字慢慢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这是盛炽的目标院校，可现在，这学校也和她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临近期末，常宁对学习上了心。
周遭的人都觉得奇怪，老吴一天看她八百回，李知诚更是感到压力，叶子和她关系好，直接问:“阿宁，你最近怎么这么热爱学习啊？”
换了旁人来问，这话有揶揄的意味，但如果是叶子来问，那就是实打实的惊讶，可能又要伸手去摸她是不是有点发烧。
“有吗？”常宁不觉得，“我只是比以前多写那么一点作业啦。”
“你的一点就是……”叶子看向她桌上那一摞高高的辅导书。
原先常宁从来不写的，现在不知道她怎么了，短短几天刷完一大半。
其实常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她想做就做了，没考虑过那么多，至于这些书这些题，也是想写就写了，没什么别的原因。
但总要找一个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异常，她挠挠头，道:“总要考个好成绩回家过年吧，不然怎么面对亲戚朋友们。”
说得也对，叶子笑出声来，刮刮常宁的下巴，道:“你回家过年难道不是接受满堂喝彩？”
常宁撇撇嘴，臭屁的劲儿又上来了:“差不多吧。”
——
高一高二比高三要提前放假，常宁已经在家待了三四天了，盛炽还依旧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
她的期末考试成绩早出来了，依旧是第一名，但总分比以往高出很多，常宁很开心，但没法和盛炽分享这份喜悦，因为她根本抓不到他人。
后面好不容易盼来盛炽来家里吃饭，常宁问他:“你们什么放假啊？”
盛炽回忆了下，回答她:“好像要过小年。”
常宁倒吸一口凉气。
又问:“那什么时候开学呢？”
“初八吧。”
常宁再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就说明，这个寒假，他们压根没什么相处的时间。
盛炽这个寒假，就是为了过年才放的，压根没给他们留别的时间。
“好吧。”常宁兀自叹口气。
杨兰在旁边笑:“这姑娘天天就盼着你放假呢，说一个人在家不好玩。”
盛炽笑了一下，望向常宁。
常宁和他短暂对视一眼，又迅速挪开自己的视线，嘟囔一句:“本来就是嘛。”
“再有几天就放假了，”盛炽道，“不过这几天你记得要写作业。”
“知道了。”常宁懒懒地应一声。
杨兰摇摇头，“啧”一声:“多大人了还要小炽提醒写作业呢。”
常宁扭捏起来，长长地喊一声:“妈！”
杨兰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时间快要来不及，盛炽放下筷子，跟杨兰还有常宁打了招呼，便往学校赶去。
常宁戳戳碗里的饭，勉强夹了一口菜吃。
——
事实上，盛炽这个寒假过得仓促无比。
开头几天还能在家待着，一到过年那几天就得跟着爸妈跑亲戚，再后面，他又回了学校上学。
身处在这其中不觉得，但外人看来却觉得他的节奏太紧张，连一分一秒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高三的学习进程也不会因此慢下来。
从这学期开始，高三学生正式启用周考模式，利用每周晚上的时间，一天考一门，四个晚上就能模拟完一次考试，然后统分排名，成绩单张贴在各班后面。
这样的模式并不稀奇，但高三学生还是叫苦不迭，尽管之前的晚自习也常常考试，但那是老师个人组织的，没那么正式。而周考在心理上就给人压力，让人一次又一次直面自己的分数和排名。
时间在这样的残酷中，像长了脚似的往前走。
学校的操场上，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挂上了红色的横幅，全是激励高三学生的句子，无一例外。
常宁和叶子路过时，还不住感慨，觉得这样的氛围实在太严肃了点。
可隔几天才知道那横幅是做什么用的。
学校一清早就热闹起来，在教室里早读的学生们都万分好奇，有人跑出去探头一看，才知道今天是学校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的日子，所有高三学生的家长都来了。
这么一说，大家感兴趣起来，趴到栏杆边去看，结果被老吴赶回教室，道:“放心，你们也有那么一天。”
众人灰溜溜地回了教室，老老实实准备上第一节课。
第一节课又排的是物理，物理老师的声音雄浑有力，在教室里回荡着，穿进每一个人的耳朵，但很快，调试话筒的声音夺走了学生们的注意力。
依旧是老派的领导讲话，榆川一中向来不搞什么花架子，虽然搞了这么大排场，但却是最传统的那套仪式。
校长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带着一点激动人心的力量，常宁坐在窗边，侧了侧脸，分了一半注意力去听。
“同学们，家长们，离万众瞩目的高考还有最后一百天，在这一百天里，我们的学生要全力以赴……”
挺无聊的，常宁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课堂上。
课上到一半时，操场那边忽然传来响亮的口号声:
“冲刺百日，不负自己！”
“冲刺百日，不负父母！”
“冲刺百日，不负学校！”
“冲冲冲！”
听着挺热血沸腾的，但对于他们这些旁观者来说，多少沾了点傻气，有人捂着嘴偷笑。
物理老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情况，敲敲黑板道:“干嘛呢干嘛呢！有这么好笑吗？你们以为高考这么简单啊，明年轮到你们的时候，可不要一个一个哇哇哭。”
有人不屑，“切”了一声。
操场上的仪式还在继续，口号喊完后，校长的声音又忽远忽近地传过来:
“同学们，除去高考，你们目前还面临着人生中第二重要的事情——成年。作为校长，我在这里恭喜所有的同学，长大成人，从此以后，迈入成年人的世界。”
常宁听见成年这两字，又支起耳朵去听。
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讲还在继续，可常宁忽然就失了神。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天空湛蓝，有小鸟飞过，尾巴在空中拖出一条直线来。
成年。
常宁又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两个字的分量。
此时此刻，盛炽站在学生方队中，在接受他人生中独一无二仅有一次的成人礼。
他们看的是同一片天空，但心境应该大不相同，就像刚刚飞走的那只小鸟，盛炽会认为它在奔赴未来，还是失去了青春。
常宁一颗心忽然惴惴不安起来，像是进入了一条无底的隧洞，前方全是黑暗，她好像要失去什么东西了。
她从没想过他们两个会来到成年这扇大门前，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全是儿时两人一起调皮捣蛋，或是凑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夕阳西下时，他们会一起回家吃饭，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用考虑脚下这步路有没有踩实。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盛炽过完了他的十八岁生日，但那天要上学，他的生日过得匆匆忙忙，常宁像以往一样送了他礼物，此外再没有别的。
可现在，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那是多么特别的一天，也意识到自己和盛炽，好像要慢慢站在两条路上了。
没由来的慌张抓住了她，常宁一瞬间想掉眼泪。
下课铃声像救星一般响起，常宁从抽屉里拿了纸，装作不经意地擦去了眼角的濡湿。
百日誓师大会和成人礼用了两节课便结束了，高三学生们又回到教室，开始他们新的征途。
下午放学的时候，常宁忽然跟盛炽说:“今天晚上我不等你了。”
“嗯？”盛炽疑惑。
常宁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要去做什么，只道:“我有事，等不了你。”
“你今天先自己回家咯，”常宁尽量不露馅，“明天我们再一起走。”
盛炽看着她，果真没看出来什么，点点头，“行，你自己注意安全。”
常宁嗯嗯两声，嘴角的笑有些小得意。
因为常宁的这句话，盛炽晚上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把剩下的一些错题纠正了下，免得还要带回家继续写。
等他下楼时，学校里已经很安静了，今天常宁难得不在，一路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落在耳朵里，怪不习惯的。
他慢慢走在路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猫从他脚边路过，盛炽忽然起了兴致，蹲下逗了逗它。
但小猫不接受他的好意，喵喵了两声就又跑走了。
盛炽看着它跑离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刚站起身，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盛炽”。
盛炽回头看去。
常宁正站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他恍惚了两秒钟。
常宁却朝他奔来，将手中的花递到他眼前。
“送你。”她道。
盛炽看着那束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你不是有事吗？”
话问出口的瞬间，答案也呼之欲出。
他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接过那束花，又问:“干嘛给我买这个？”
常宁有些不好意思，她感性，七七八八弯弯绕绕的想法有很多，但说不出口，盛炽这么问她，她只能拣最普通的答案来回复他:
“你成年了嘛，送你一束花显得比较有仪式感。”
“之前的生日我没送，现在补上。”
“成年本来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送一束花很正常啊。”
盛炽低头闻了闻花香，道:“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束花。”
常宁笑笑:“不客气啦，其实……”
她还有话想说，只是在心里斟酌。
“什么？”盛炽问她。
像是鼓起万般勇气，常宁和他黑亮的眼眸对视，很是郑重地说:“我想说，谢谢你！”
在我们交织的十几年人生里，谢谢你陪伴我、包容我、支持我，谢谢你对我的好，也希望你未来更好。
实在是太有默契，就算常宁不接着往下说，盛炽也明白她话里藏着的意思是什么。
长久的对视，盛炽没拿花的那只手紧了又紧，又忽然猛的松开，像是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
几秒之后，常宁被他虚握在怀。
彼此的心跳声都很清晰，常宁听见盛炽压抑的声音响在耳边:
“不谢。”
其实我没告诉你的是，这些年，我比你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