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参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是父亲，还是田姨娘，又或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子柔声打断，“都不是，母亲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才落了泪。”
辰参才不相信，从刚刚父亲对他鲜有的态度来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玄清观消息闭塞，初时父亲与母亲还会常来看他，后面只有母亲一个人来，再后来，母亲也不来了。
他不知道是何缘由，后来父亲终于派人来玄清观接他回去，他心里是欢喜的。
前去拜别净明道长时，辰参脸上还挂着笑意，师父赠他临别箴言，“梦魇之外，才是大世界。万般放下，方得大自在。”
彼时辰参还不太懂这话中深意，直到如今仍没有参透。
若是参透了，也不会重坠梦魇，不得其出。
之后，父亲去母亲殿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去上一回说不上几句便会伴有吵闹声。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直到某一日辰参在别苑中听见瓷器啶啷作响的破裂之声，他想过去时，却被人拦在苑内。
“少主，城主大人说了，不许你别开别苑。”
他其实并不想忤逆父亲的意思，尤其是在父亲近日对他颇为冷淡的情况下，不过好在持续时间并不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傍晚用完晚膳于前院等待夜幕降临，好夜观星象，忽然瞧见宸初殿方向燃起不同寻常的火光，辰参心中忽然就慌了神，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迅速攀上他心头。
门口侍卫不为所动，他着急道：“你没看见那边走水了吗！为何不去援手！”
那侍卫慢腾腾往过瞧了一眼，像个毫无生气的傀儡，“我的任务是看住少主，其他事情自有旁人应对。”
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拦住他！
“你不去我去！”辰参作势要往外走，被侍卫再度拦住。
冲天而起的火光在黑夜里犹为耀眼，滚滚浓烟很快向四周蔓延，内心不安之愈发强烈，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到近日就算他特意表现亦很难得到父亲的夸奖，父亲看他时的目光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和怒火，以及尚未抵达宸初殿便能听见的吵闹声。
加之母亲近日常常给他讲她与父亲还有叔父年轻时候的事，辰参不敢再往下细想，一掌推开面前的侍卫，拔腿向火光跑去。
半空中张牙舞爪的火舌另他心惊，他刚跑没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侍女的喊叫声，“宸初殿走水了！宸初殿走水了！快救火快救火啊！”
辰参的心脏狂跳，他疯了般向宸初殿冲去，到达宸初殿时，宸初殿外围人已经站满，那一盆盆水浇过去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他随手抓住一人的衣襟，“我母亲呢！你看见我母亲了吗！”
也许是他的神情太过骇人，那人吓得直打颤，“没，没有，我没有看见城主夫人。”
火舌已经窜上屋顶，他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抢下木桶兜头而下，随后不管不顾的向里冲去，刚迈一步却被背后赶来的侍卫的架住，“少主，火势太大，你进不得啊！”
辰参当然知道，可是那里面住的是他的母亲！他一定，一定要进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你们别拦我！纲刚就是你们拦着我，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滚开！”水珠飞溅，湿/透的衣衫另他全身冰凉，他用尽全力挣脱，朝火海里冲去，屋脊的横梁已经被火烧断，房屋隐隐已有崩塌之势。
屋内早已被烈火侵占，在一片火光中，他看见他的母亲安静躺在床上，对外浑然不觉，彷佛睡着了一般。
四周浓烟呛的他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母亲还能安然的躺在榻上，他心中已来不及细想，快速朝床榻靠近，横梁倏然断裂，重重在他眼前砸下，跳跃的火舌拦住他的去路，“母亲！母亲！”
他不停的呼喊着，然而榻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给他一丝回应。
火苗在屋内不住的肆虐着，床帐上的火苗开始向下坠落，他脱下外袍不管不顾的飞扑过去，将落在母亲身边的火苗扑灭，随后将外袍搭在母亲身上，一把将榻上人横抱而起，竭尽全力向外冲去。
外面众人齐心协力，火势终于有转小之势，然而满目疮痍的房屋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全面崩塌，厚厚的瓦片从他头顶砸下，不断断裂的横梁砸在他肩头。
他已经统统顾及不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冲出去！
身体却像是达到了某种极限，脑中昏昏沉沉，隐隐有瘫软之感，他已经快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辰参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女子推了出去。
身体在这样激烈的消耗下已经疲惫不堪，他闭眼的前一刻，看向那群手忙脚乱的人心中愤然，屋外那些人为什么不进来看一眼，哪怕一眼！
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玄清观，辰参睁眼后的第一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身边是他所熟悉的小道长，见他醒来忙道：“小施主醒了，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不多时，净明便跟在小道长身后进来了，他忽然生出些恍惚之感，彷佛过境千帆终于靠了岸，他想要张口时才发觉自己喉间生疼，声音哑然，“师父，我这一觉是不是又睡了很久啊。”
“父亲母亲有来看过我么？”
净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诧异之色，很快便恢复平静，他伸手摸了摸辰参微乱的头顶，艰难的开口道：“他们前两日刚来过，见你迟迟未醒，便又回去了。”
“哦，”辰参的脸上有些失望，父亲母亲好不容易上来看他一趟，他却又睡着了，他心中有些懊悔，明明可以再撑撑的，再撑撑可能刚好就能看见父亲母亲了。
他记得他来玄清观已经好些日子了，坠入梦魇的情况在道观经久缭绕的烟火中渐渐有所好转，现在至多不过三日他便能在梦魇中醒来。
他若是再撑上一天，就好了。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父亲母亲都没有再来看他，他问净明，“师父，父亲母亲怎么还不来看我？”
净明刚插完一炷香，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着殿中那座高大威严的金像拜了拜，“辰参，你也来拜拜。”
辰参听话的走了过去，跪在蒲团上熟练的向金像跪拜，心中无比虔诚。
待他拜完后，净明带他去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那里竹林密布，瀑布飞溅，二人站在湍急的流水前，净明问他：“辰参，你自觉心静否？”
他不明白师父的意思，双手合十至胸前，“师父，徒儿不知道自己是否心静。只是面对这流水之音，有些心慌。”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心慌，他从前明明是不怕水的。
那天净明带着他在瀑布前站了很久，末了，净明忽而叹了口气，“如此也好。”
直到有一日，他随小道长去灶房生火做吃食，饭菜要熟时，小道长将未燃尽的柴火退了出来，那柴火在空气中噼啪作响，一簇火苗落在地上，地上碎屑很快便被点燃。
小道长一脚将其踩灭，随后将手上柴火塞入灶下余烬中。
辰参的脑袋忽而疼痛欲裂，他抱着脑袋痛苦的挣扎着，像是有什么搁置许久的弦被猛然触碰，一些尘封的记忆在他脑中发出石破天惊的声响，这声响炸的他脑里火花四溅，渐渐演变为一场燎原之火，将以往的安宁平和尽数烧毁。
他哭着跑去向净明求证，“师父，我的母亲……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心中的最后一丝希冀在看到净明略微凝重的神色后全然崩塌，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证，期望得到不一样的答案，“母亲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净明沉默了一瞬，道：“她被我葬于那片瀑布竹林三里外。”
辰参当即拔腿过去，彼时已是秋日，纷纷扬扬的落叶在他身畔拂过，他穿过那片竹林，很快便看到了那座孤坟，简陋的墓碑上刻着母亲的名字，墓地周围十分干净，定是经常有人前来打扫。
他跪地痛哭，半晌直起身来擦干眼泪轻抚墓碑，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当天夜里，他趁众人熟睡，将他上山时带的那把长刀摸了出来，他背着长刀，揣着师父平时里赠于他的法宝，悄悄下了山。
心中所有的疑团和猜想在夜晚的寂静中渐渐清晰起来，随后连成一条近乎完整的线，那夜残存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咆哮着。
夜色昏沉，他跃上安河城的城墙，在数万百姓的屋舍上飞檐走壁，一路悄无声息的到了城主府外。
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辰参清楚的知道，城中的巡逻将士若是发现了他，定然会闹出轩然大波，并且绝不会对他客气。
他隐在夜色中，悄然看向府中那座尚亮着的烛影暖光的宫殿，心中寒意森然。
若是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辰参轻轻推开宫殿的大门，刚闪身进去，屋内的人警觉的抬头，四目相对时，那人眼里竟然有一丝迷蒙。
殿内酒香浓烈，书籍奏章掉了满地，桌上酒壶东倒西歪，满地狼藉，直到他骤然抽出长刀，面前那人仿似突然惊醒了过来，朝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那身影在触及长刀时猛然止步，迷蒙的双眼逐渐清明，“你竟还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