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誉之人

    结果没几日后,路熹茗还是下山了。

    她实在忍不了每日一打开门,便能看到数十位白堡成员恭恭敬敬地成排站在她门口,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只为向她鞠上一躬,再用整齐而洪亮的声音邀请她出山。

    对了,她四处询问都无法得知这组织的名字,只好用“白堡”来代指这里。

    当她下山后,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向魏觉隐所在的这个无名组织证明了他们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他们并没有选择照黎作为演说的第一站,而是绕到了有庆,这个曾隶属于庆国的西部边境城市。

    而距离有庆五十里外,便是云川了,那曾是金嬉驻守千年的地方,也是楚渊父亲去世的地方。

    云川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在环亚与欧联国之间,见证其世世代代的恩怨而又岿然不动,长长久久又平静地守护着两国人民。

    近年来,那本已平息的恩怨,似乎有死灰复燃之势,原因无他,谁叫蓝晶矿只长在靠近环亚的那一边呢?

    明明他们几千年来都可以公平地分享着来自土地的恩赐,为何突然间就只有一方能从中获利,而另一方却不得不花高价来购买这本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庆作为离云川最近的中型城市,自蓝晶矿发现以来便承担了蓝晶开采的筹备、采矿队伍组建、物资调度,以及部分贸易的责任。

    可以说,有庆的主要经济支柱便是那蓝晶及其衍生的一系列产业了。

    楚家原本拥有其中一座矿坑的开采权,但这开采权也在几个月前由楚渊转让给顾涵彰了,至于顾涵彰自首后如今那座矿坑归谁,没人知道。

    如今的有庆蓝晶矿业,便是由长老会以及一些不知名富商掌控着。同时,因其开矿风险低、报酬高、每月还有免费蓝晶份额,这座城市正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各地环亚人来此谋生。

    路熹茗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若是知道这些,断然不会鲁莽答应来有庆当砸别人饭碗的大怨种。

    这次,六爷竟派魏觉隐亲自下山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可见其对此行动的重视程度。不过表面上六爷说的却是:“青蛇武功高强,必能保护好林小姐。”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别人又为何会听我说的呢?”路熹茗想了一路,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向大众开口。

    等她到了有庆时,白堡的人已经在闹市区中心广场的一座巨大的蓝晶雕塑前布置好了一个简易舞台。

    这座雕塑由正反两个“L”型部分紧扣而成,中间倒立着一个三角。蓝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深沉的蓝紫色光芒。

    虽不明这雕塑的含义,但其诡异的现代感为路熹茗带去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这样的现代感却存在于一个连蒸汽机都不曾有的社会中。路熹茗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像缝合怪了。

    时值周末,广场上人来人往。白堡的成员们不知从哪里拉来了那么多观众,他们有的搬了小马扎坐下,有的嗑起瓜子,有的竟兜售起了吃食饮料,更多的是交头接耳讨论接下来节目内容的。

    几名穿着各色演出服的白堡成员走上台前,对观众鞠躬后便开始表演起谐歌来。

    与路熹茗曾看过的宁舒眉的那场谐歌表演不同,白堡成员们竟用一种她没听过的语言唱词。那语言语调婉转曲折,抑扬顿挫,与范语有着极大的不同。

    “那是寒照语。”魏觉隐见路熹茗疑惑的表情,解释道。

    今日他出差办公,没再穿他的白堡制服,而是换了件青色长外衣,衬得他的脸庞越发俊秀起来。

    “他们都是寒照人?”路熹茗问道。

    “怎么可能,寒照灭国的时候他们大部分还没出生呢。”

    “那他们怎么会的?”

    “六爷是寒照人,他们维护六爷,自然也维护他的家乡语言咯。”魏觉隐不耐烦地回答。

    “可是观众会听不懂的。”

    魏觉隐打了个哈欠道:“这场戏主角是你,又不是他们。无所谓观众听不听得懂。”

    提到主角,路熹茗心下一紧,原本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的思绪又开始沸腾。她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一种纠结的气息逼得她紧张到快要呕出来。

    她到底要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上来就先自我介绍吗?说自己是那个预言中人,请大家相信自己?

    还是直接说“蓝晶有害健康,请大家远离”?

    “我真的是疯了,”路熹茗心想,“这种愚蠢的事情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会做的。”

    她一直都知道,这世界上每时每刻什么都在变,只有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变的。

    她也知道,强行去改变会有怎样的后果。

    念及此,路熹茗瞬间慌张焦虑到肠绞痛,她冷汗直冒,慢慢蹲了下去,汗水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

    “要是此刻能直接穿越回去就好了,”路熹茗思忖着,“就当发生的事情全都是一场梦。我也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快呀,如果这是梦,让她快些醒来吧!

    可天不遂人意,路熹茗下一秒便感受到了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接着自己额头的汗便被一块手帕拭去了。

    “你怎么了?没发烧啊。”魏觉隐的声音难得不是那么轻浮。

    接着,他又评价道:“紧张成这样吗?你承受能力也太弱了吧。”

    路熹茗颤抖着睁开眼睛,用无奈又气恼的神情看着他,虚弱道:“我就没指望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魏觉隐站起身来,对她伸出一只手,问:“还能站起来吗?”

    路熹茗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吃力地起身,却没想到一阵眩晕,还没站稳就向一边栽去。

    “也不知道那预言到底真的假的,”魏觉隐接住了她,“这种人真的能改变世界吗?”

    这回,路熹茗却没有生气,因为她确实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况且那预言中人是林梦洋,而不是她。她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他左手搂着路熹茗,右手却在口袋里摸索着。不一会儿,他便掏出一个褐色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来,递到路熹茗嘴边吩咐道:“吃下去,很快你就有精神了。”

    见路熹茗紧闭双唇,狐疑地斜睨着那药丸,他解释道:“你放心,我即使给你下毒,肯定也不会是现在。”

    路熹茗想起孔雀曾说过魏觉隐医术高超,心下一横,拿起药丸便吞了下去。

    果然一股清爽之气划过她的五脏六腑,她真的精神了起来。

    这下她再没办法用病痛来逃避即将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了。

    很快,谐歌表演就结束了,因为若是再不结束,观众们就要因听不懂走得七七八八了。

    “想必大家都曾听说过‘双木怀珠’的预言吧。”一名男性白堡成员在台上扬声道。

    路熹茗隐约记得他的称号,好像是“蜜蜂”,但又不是很确定。

    台下本打算离场的观众脚步又停了下来,纷纷走回了原处。

    “今日,我们有幸请到了预言中人,林梦洋小姐,来为我们的表演画上句号。希望大家能有个难忘的周末!”蜜蜂热情洋溢地说道。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路熹茗挪向舞台的途中,听到无数的窃窃私语。

    “哎?我记得她好像不守妇道,去勾引她姐夫来的。”

    “是哦是哦,我好像也听说过。”

    “都是骗子,我看还是走吧。”

    “再等等,看看她有什么花招。”

    路熹茗的肚子又开始痛起来。她甚至希望金嬉此刻便可以带她走,即使当着众人的面、被发现神兽的存在也没关系。

    可她又想起上台前魏觉隐在她耳边那恶魔的低语“想想你的夫君”,便又把逃跑的念头收了回去。

    “那个......”路熹茗走到台中心,左手无助地捏着右手,眼神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很快,台下便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你想说什么啊!快说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那个......”路熹茗踟蹰半天,还是只能冒出这两个字。

    人群陆陆续续开始散去。路熹茗甚至想,是不是只要耗到所有人都走完了,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说就结束任务了。

    似是看破了路熹茗的计划,蜜蜂竟上前来笑着吆喝道:“大家先别着急走嘛,我们这边有免费的米赠送,大家领完再离开。”

    台下的躁动小了些,观众们不禁定住身,抬眼向四周望去,寻找免费米的踪迹。他这声吆喝甚至吸引了更多人前来。

    蜜蜂却在临下台前贴着路熹茗的耳边说道:“青蛇提醒你,有些东西你可不能忘了。”

    路熹茗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台下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的观众,又看了看冷冰冰注视着她的魏觉隐。

    后者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想法,就这么安静地观察着她,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部分观众已经拿到了米,笑眯眯地和朋友议论起来这周末的收获。

    终于,路熹茗深吸一口气,豁了出去,对着台下大声喊道:“蓝晶会让人短命!蓝晶会让人成瘾!蓝晶的好处都是有人骗你们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打了半天草稿也没有任何用,真到了说话的那一刻,自己的这番讲演竟如此粗糙。

    很快,观众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

    他们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反复找身边人确认几番,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便不可置信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接着,人群中开始有了议论,议论又推起了暴怒,人们疯狂又失控地对她进行着语言羞辱和人身攻击。

    怎么会有人质疑他们二十多年来的习以为常的、已经成了生活必需品的蓝晶?

    怎么会有人质疑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

    那样的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蠢货。

    有人把嗑完的瓜子壳扔向路熹茗,而这一行为又引领了新的潮流。

    越来越多的人,即使没有看过节目、没有听到路熹茗的演讲,也因为凑热闹加入了讨论中,在得知路熹茗说了什么之后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臭不要脸的,你是谁啊?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一根萝卜扔在了路熹茗的脚边。

    “你有什么证据吗?就在那里血口喷人!”一颗鸡蛋砸在了路熹茗的肩上。

    路熹茗却连动一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此时仿佛悬浮于空中,看着闹剧在演进。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你不过就是个狐狸精!快滚下去吧,爷爷我今天饶你一命!”一袋米向路熹茗砸来。

    她下意识的捂住头,却听到剑破风的声音。旋即,雪白的米粒四散在空中,又均匀落在了她和魏觉隐的身上。

    “你可以下去了。”魏觉隐转头对她说道。

    而路熹茗终于能如愿以偿地晕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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