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照常起床上课。

    吃过早饭之后，就去跑操。跑完操去自习室自习，一直到临上课前，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课。

    余动和徐瑞彤一直陪着我，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不放心我一个人。

    但我一直正常上课，除了昨晚的失魂落魄，再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只是比往常沉默了很多。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正往喉咙里灌水，余动轻轻喊了我一声。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随后问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勇敢点，不要怕。”

    我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说实话，我清楚地知道昨天晚上林韬对我做了什么，我也知道我应该去寻求老师、家长，或者是其他人的帮助，但回顾了一下自己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的情绪，都太过平淡了，平淡的像是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这让我开始觉得，或许没必要去做什么。

    所以一个上午，我都迟迟没有任何的反应。

    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大脑自己触发的逃避机制，为了减轻我所收到的伤害给我带来的痛苦，而扭曲了我的思维方式，让我尽量少想昨晚发生的事。

    正因为如此，我会很没有真实感，甚至有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错觉，我可以把昨晚的我和现在的我剥离开。

    我还在沉思着，小蛛忽然一阵风一样跑到了我旁边。

    她铁青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我冲出了教室。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松开手之后，先是打量我两眼，接着着急地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她，她见我一副傻样，语气愈发着急：“你老实和我说，你昨晚是不是和林韬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摇了摇头说不是。

    小蛛愣了很，很快又急了：“怎么会没有？我都听说了，你们都在一起了的，昨晚还一起去约会了。”

    她和白洋每天晚上会煲一个小时的电话粥，昨晚白洋和小蛛分享了一个他听闻的八卦，林韬昨晚回到寝室后，和他们寝室里的人说我昨晚演出完就和他表白了，两个人之后就一起去约会，一直到很晚才回来，还差点被巡逻的老师发现。

    接着，小蛛的脸色有点尴尬，“白洋还说林韬在寝室里说了很多你们约会的细节呢，现在在他们班男生当中都传开了……可是林韬这样做不大好吧，他不是还有女朋友吗？分手了才和你在一起的？”

    这一次，我沉默了很久，抬头问小蛛：“你听着不觉得荒谬吗？”

    “当然啦，所以才来问你啊。”小蛛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很用力，“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林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说确实看到你们两个人单独一起走，我心慌啊，怕你犯浑。”

    “我们没在一起，我……”我踌躇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你今天中午来我寝室吧，我和你说。”

    中午的时候，余动也在寝室，我把她和小蛛拉到阳台，说了昨晚大致的事情。

    关于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再一次为自己平淡的语气和淡漠的态度心惊。

    大约十分钟之后，我说完了。

    小蛛彻底呆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余动则是气得满脸通红，她一把拉住我的手，眼睛圆圆地瞪着，看了我好一会儿，眼泪就下来了。

    “报警，我们去报警。”余动的声音颤抖，拉着我的手也开始用力。

    小蛛却有些犹豫，她拉住了余动，让她别冲动，随后轻声问我：“宝贝，你是怎么想的。”

    我抬头看了看她们，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该怎么想。我现在仿佛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脑袋中有根弦绷着，提醒着我应该要起床、去上课、去吃饭，可也让我的脑袋变得空空荡荡，什么想法和情绪都没有了。

    “去报警，”余动再一次坚定地说，“不管凌齐现在怎么想，她是受害者，她就应该报警。”

    说罢，她拉着我就走，准备带我去找班主任请假。

    “等等，我们得再想想的，你别冲动啊。”小蛛拦住了我们，语气有些着急了。

    “没什么好等的。”余动发狠地说。

    可小蛛一把把我拉了回来，接着说道：“可我们去报警真的能够有结果吗？昨天林韬可是说了你们都在一起了，这就让凌齐的说法大打折扣了。到时候学校为了降低影响，咬定他们是早恋一起处理了，凌齐会被开除的。”

    她话音刚落，寝室就陷入了沉默，我脑袋还不清醒，状态简直像是神游，小蛛因为激动而涨红了一张脸，余动则紧紧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他的行为是既定的事实，绝对不可能因为狡辩而脱掉他的罪名。”

    余动语气坚定，下了最后的定论。

    那天下午，我就在她的陪同下，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听我说完事情的发生经过后，班主任犹豫了一会儿，说要问问年级主任。

    不过几分钟，年级主任也来了，他大约只从班主任那边听了一个大概，进来的时候眼睛瞪得要凸出来了，直接问我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又说了一遍。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要出去一下。

    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林韬和林韬的班主任。

    接着，他让我把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愣了一下，很快开口，从我们一起去小卖部开始说起，到看到认识的人想绕路吓他一下，再到我们两个一起走进了那条长长的黑色巷子，我心中不安，摔到了。

    说到林韬把我扑倒，我止住了话头。

    我抬头，看见了林韬惨白的脸，和他班主任铁青的神色。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可能办公室空调开得太低了，我冷得浑身发抖。

    “然后呢？”见我停止了叙述，林韬班主任着急地开口问。

    “然后，然后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裙子里，他开始亲我，掐我的胸，他……”

    把我的手塞进了他的裤子里。

    那种恶心的触感仿佛瞬间爬上了我的手指，沿着手臂逐渐往上，侵蚀掉了我的全身。

    我浑身抖得厉害，余动发现了，她环住了我，想让我靠着她给我安慰，可我忽然猛地推开了她，冲出门外。

    当所有人跟着一起跑出来的时候，我正抱着走廊里的水池干呕。

    当天下午，在班主任的陪伴下，我去报了警。

    警察先是让我做了笔录，可我的淡定和冷静已荡然无存。刚刚办公室里林韬的脸完完整整地唤回了昨晚的回忆，那些我一直避免的回忆。

    我一边哭，一边抖，一边逼着自己去想，一边和警察说了所有我能记得的东西。

    我甚至还脱下外套，给他们看了留在我胸口的掐痕。

    从笔录室出来的时候，门外是等待了很久的妈妈，她满眼通红，捧着我的脸问我出什么事儿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她问着问着着急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逼问我，被旁边的民警劝住了。

    “孩子愿意说会说的，不愿意也别逼她，对她是伤害。”

    最后，她从民警那里了解了情况后，在班主任的建议下，领着我回家了。

    因为状态不好，班主任给我请了半个月的长假。

    他让我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其他的。

    这半个月我基本都在床上躺着。我妈破天荒不再逼我学习，只是每天看着我眼睛里都噙着一包眼泪。爸爸也回来了，往警察局跑的工作主要都是他在做，白天我常常见不到他，晚上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是有一次半夜我醒来，看到他枯坐在我的床边，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发。

    自从我大了一些，他因为工作原因天天不着家，我们就很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候了，我瑟缩了一下。他见我醒了，抱歉地说：“吵醒你了？”

    “没有，”我摇了摇头，“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他起身接了一杯水，看着我喝完躺下，还给我捏了捏被子。

    最近我难得有这么长的休息时间，我躺下了一时还睡不着。爸爸也没有走的意思，他又坐了一会儿，忽然和我说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已经困了，只是嘟囔了几句，就翻了个身睡着了。

    一直到我回去上课之后，我才知道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报警的事情，林韬的家长来学校闹过好几次，逼着我爸妈签谅解书，但统统被我爸妈拒绝了。我爸妈一门心思想打官司，也确实请好了律师，但很突然地，林韬自杀了。

    当然是没死成，但伤口也不浅，缝了差不多二十针。

    医生说再深一点，就伤到手筋了，那他的手也就半废了。

    我爸妈抹不开脸面，还是去了一趟医院，病床上的林韬看到他俩，直接挣扎着拔掉针管，从床上滚落下来，跪在我爸妈面前扇自己耳光，还说他不是人，对不起我，要给我下跪道歉，给我爸妈直接吓跑了。

    其实就算这样，我爸妈也不打算和解的，但是最后伤情鉴定出来了，由于没有及时报警，我身上提取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办法坐实一些罪名。而林韬还没满16岁，就算一直追究，也肯定要从轻处罚。

    所以最后，以林韬退学为条件，还是签了谅解书。

    这件事情成了我爸妈对我的愧疚，也成了我们家不能够提起的一条伤疤。就算后来我不再因为这件事情而困扰，我妈始终觉得这是一件晦气事儿，在亲戚之间瞒得很好。

    后来大学了，有一次和余动聊天，偶然提起了这件事，余动本来想掩过去，我却笑笑表示没事，随后问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林韬明明知道伤害我他需要承担的后果，为什么当时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呢？”

    余动沉默了一会儿，回我说：“其实我始终觉得，男人是有劣根性的。他未必是不能想到后果，可他或许就在赌，赌你不敢去报警，不敢把自己的伤害摊开来讲，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而且你的父母也不在乎脸面，只一心要帮你讨回公道，才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自杀的样子来。”

    “可最后，他也没付出什么代价。”我轻叹一口气，“只可惜我当初明白得太晚，不然该当天晚上就去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