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万宁一共呆了三天，第三天晚上，便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陵水。

    动车车次是傍晚的，这一次的落脚点是靠近清水湾的酒店，同样是临近沙滩。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九、十点钟，站在带泳池的庭院里，就能听到一墙之隔外传来的阵阵浪涛声。

    由于第二天订了一早去分界洲岛的船票，这一天晚上，大家洗漱好后，都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洗漱，余动进到我的房间。

    “快帮我挑一挑裙子。”我举起两条裙子，在身上比划。

    “嗯……白色的这条吧，拍照好看。”余动说着，坐在我的床边。

    “其他人都收拾好准备出发啦？”之前住一个寝室的时候互相已经习惯，我当着余动的面脱掉了睡衣睡裤，解开裙子的纽扣，往身上套。

    “差不多了。”余动回我，她犹豫了一会儿，问：“你加了我们班同学的微信吗？”

    “加了一些，没加完。”

    我把背对向余动，她走过来帮我拉上了后背的拉链，问我：“你的微信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你随意。”我把手机解锁，抵到她手上。

    其实余动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她要看什么，大概是跟那个她喜欢的数学课代表有关。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她要用我的手机看，而不用自己的手机。

    我不会主动问她，如果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去好奇。

    在酒店吃过早餐后，我们打了两个车，去到乘船的码头。

    或许是来的早的原因，码头上没什么人。我们一边排着队，一边接受靳昕给我们分发的防晒喷雾。还在万宁的时候，我听信小蛛的话，没有好好做防晒，两个人当天晚上就晒伤了，脖子和肩膀上火辣辣地疼，洗完澡就脱皮了，一直到糊上了一层厚厚的芦荟膏才好转。

    所以今天，我得格外注重，不仅穿了长袖、戴了帽子，连伞也是一直撑着，片刻都不愿放下来。

    船开之后，等过了一开始海岸附近浪涛颠簸的路段，大部分人都去到了甲板上透气。我在船舱里坐着头晕，也去了二楼的甲板。

    远处的码头已经变成了绿黄交接的海岸线，航线附近间或会出现单个的小岛，偶尔还会有白色的海鸟飞过。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日头渐烈，大部分人又都回到了舱内，甲板变得清净了起来。

    我正把胳膊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海岸线，手里的伞就被人拿了过去。

    “你看吧，我帮你撑。”唐文站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我。

    “别这样。”我想从他手里拿过伞，可他不让。

    “不用这么着急着排斥我，朋友之间也是可以互相照顾的。”唐文伸手，把我肩膀上的藤条包也勾在了自己手上。他抬头朝大海的方向示意，“举手之劳而已。”

    我无语地看着他，见他是肯定不愿意把伞还给我了，便只能转头朝旁边的余动喊：“动酱，过来。”

    余动顺着我的招手走了过来，我一把将她也拉到伞下，笑着说：“唐文发扬绅士精神，要帮我们撑伞。”

    “是吗？”余动惊喜道，“那辛苦你啦，大学霸。”

    唐文依旧没有反应，好像给我一个人撑和给我和余动两个人撑没有什么不同。他随意地笑笑，顺手把余动的包也接过了。

    从上岛到下岛，我们一共玩了六个多小时，吃了一餐饭。

    因为事先买了游玩项目的套票，所以上岛的每一步要玩什么可以说是按部就班。看了海洋剧场的表演，也去喂了热带鱼、魔鬼鱼和海龟，最后在一家价格相对合理的饭店，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周围的游客基本都是带小孩儿的家庭，我们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这一整天，无论是在海洋剧场拍海豚，还是去玻璃海喂海洋生物，唐文始终跟在我身边，一手是我的包，另一手是余动的包。

    他甚至很有眼力见，总是在恰当的时机举起手机拍照。返程路上，还将照片发到群里，有很多照片的构图和光线都相当的不错。

    扫了一眼手机，我立马紧张了起来：基本所有的照片都是我的单人照或者是我和别人的合照，连风景照都寥寥。

    唐文这样的行为，和举着“唐文和凌齐有一腿儿”的公告四处张贴基本没有区别，我狠狠给了他一个眼刀，赶紧跟在他的照片后面发了很多自己拍的大合照和其他人的照片，好歹冲淡一下这股突兀感。

    小蛛看了一会儿群消息，“咦”了一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唐文。

    唐文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没感受的小蛛的打量。我感受到了，开始四处乱看，避免和敏锐的小蛛进行任何的眼神接触。

    下船的时候，我故意落在后面，趁着别人没注意，一把拉住了唐文。

    “你收敛点。”我警告他。

    “为什么？喜欢你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唐文奇怪，“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了，随我便。”

    “我说随你便的意思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我无奈解释，“不是给了你为所欲为的通行证。”

    唐文笑了：“这个程度，离为所欲为还差得很远吧。”

    他勾下身，伸手很快地帮我将碎发掖到耳后，又收回手。

    好了，小蛛说的对，他确实变帅了很多，这么一张帅脸突然靠近的冲击力还是有点大，不然我怎么能瞬间脸红得像中午刚吃过的清蒸大虾。

    “你你你……”我踩到弹簧一样弹跳开，捂着耳朵，想指责他，可竟然找不到一句能让这个场面不变得更加暧昧的话。

    唐文收回手，揣进口袋，转过身道：“再说了，你答不答应，现在仍未可知。”

    我刚想说话，他伸手制止了我，“让我继续下去吧，我得让你知道我有多认真。”

    “可你这样的做法和逼我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区别？有你这样追人的吗？”我小声抱怨。

    “我没有逼你，我们是两情相悦。”唐文表情认真地说着奇怪的话，“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我打断：“……是喜欢过你。”

    “那你刚刚为什么脸红？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在不在你身边？”

    “我那是……”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回答上来，我总不能说我就是个大色迷，看到帅哥脸红是生理反应吧？我要脸，说不出这话。

    所以这一次和唐文的battle，我直接败北。

    很快，就到了旅程的最后一天。

    这十天的毕业旅行，是我们给学生时代留下的最后的青春印记，而最后一天，更像是狂欢式的收尾。

    白天，我们去了亚特兰蒂斯水世界，用刺激的尖叫和清凉的水汽赶走八月最盛的暑气。

    小蛛之前购买的水枪再次派上了用场，这次大家都穿上了泳衣，打起水仗来更加毫无顾忌。

    我和小蛛延续了之前的分组和恩怨，分别成为了两组队员的主要攻击对象，承担了过多的火力。

    我的眼睛，被水滋得就没有好好睁开来过。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申请休战，并且请缨帮大家买饮料，余动也举手，要跟我一起去。

    小卖部人太多，我们去了旁边的自动贩卖机。

    我正歪靠在贩卖机上，一边接过余动手中的饮料，一边和她回顾刚刚的混乱大战，旁边忽然走过来两个男的。

    “呦，小妹妹长得真好看。”一个男的看着穿着清凉的我们，吹了个口哨。

    余动皱起眉，站了起来，拉着我想岔开他们从旁边走，但这俩男的很快堵住了路。

    “别走啊，就夸夸你，怎么还脸红了。”另一个男的掏出手机，看起来像是在拍照。

    “不好意思，对男的过敏，你们要再不走我们得吐在这儿。”我伸手一把捂住摄像头，笑着说道。

    “老子夸你是看得起你。”一个男的怒了。

    “你要是肾结石拉不出来，旁边就是水池，凑合一下也是能当镜子用的。”我指了指旁边，“去照照吧，癞蛤蟆哥俩。好歹看看自己长啥样儿，别一天到晚地看见个姑娘就开始呱呱乱叫。”

    “你说什么啊？”一个男的上来作势想推我，余动赶紧拉着我躲过了。

    “两句话就破防了？”我提高了音量，掐了一下余动的手，余动心领神会，开始手机呼叫支援。

    而我还在持续输出：“我算看出来了，人家来这玩水消暑，你俩穿个三角裤衩是来求偶了。就这□□平整度，要不是你没穿上衣我真以为你是女生呢，没料硬装还丢人现眼，害我无缘无故笑了这么好几下。”

    围观的人开始变多，两个男的开始骂骂咧咧，眼见着要往肢体冲突发展了，我拉着余动，准备情况不对就撒丫子跑。

    正当我转身，就看到沉着脸的唐文、白洋一行人走了过来。

    好的，我又硬气了，转过身挺直了腰板。

    可没等我开口，脑袋就被一个宽大的手掌摁住了。

    唐文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生气，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压着脑袋推到了身后，他则带着几个男生走上前。

    或许是唐文、白洋和吕梁水三个近一米八五男生带来的压迫力，又或许是唐文说水上乐园到处都有监控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又或许是我和余动都还没有成年，这俩男的的行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违法。

    反正最后，破防男不情不愿地道歉了。

    “没事哈，”我乐滋滋地，“给个忠告，以后要是真刺挠了，就拿脚上的鞋子对着拍拍吧，别到时候一脱裤子人家女孩子还得举个放大镜找，你又得破防了。”

    可我最后一句话只留了个话音，就被唐文架着胳膊拖走了。

    意犹未尽，这架吵得真是痛快，要不是怕被揍，我还真想再多说两句。

    可唐文不开心了，莫名其妙地，冷着个脸对着我。

    我本来无所谓的，可他持续抽风，在接下来的时间基本不会离开我三步之外，且对出现在我身边一些目光打量的男性严阵以待，堪比惊弓之鸟。

    就这样跟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发现唐文的反常举动了，小蛛亮晶晶的双眼喷出的八卦之火都快凝结成实质了。

    到了最后一天预定的沙滩野炊位置，我再一次忍无可忍，警告唐文，让他离我远点，我很烦。

    唐文的表情，比窦娥还冤。

    “你怎么能烦我，我是在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能很好地保护我自己。”

    “不，你不能。”唐文断然说道，他的面庞浮上了一层烦躁，语气却是担忧的，“你不能，你总是自以为把握得很好，可是每次都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唐文的话让我气急了，我本来就很烦他过分的约束感，说白了我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能如此自然而然地就想管我。

    “你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我要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管啊？”

    我们的争执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本来热烈聊天的几个人同时静默了，靳昕见气氛尴尬了，上来劝道：“怎么了？有什么误会吗？”

    唐文赶紧转身，用身体挡住了气得满脸通红的我，他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说：“没事，我说错话，惹凌齐生气了。”

    不能为了我和唐文的事情让其他人尴尬，所以我就算生气，也勉强出来露了个笑脸：“他刚刚踩我脚了，还死不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绝了。”吕梁水见没什么事儿，没心没肺地大笑着取笑唐文，随后又跟着靳昕一起找了个方便看夜空的位置，招呼着大家坐下了。

    我特意找了个靠近余动的位置，可唐文也跟了过来，见我们把毯子上的位置占了，他就坐在旁边的沙地上，反正就是要在我旁边。

    很快，旁边飘来了椰汁糯米饭和芒果的香味，余动帮我拿了几只烤大虾，香喷喷金灿灿的，看得我气愤都化作了食欲，一口气吃了五只。

    饱餐一顿过后，大家又坐回了毯子上，等着一会儿之后的焰火表演。

    唐文还是坐在我身边，周围的朋友都聊着天，我也不好有什么举动，只能任由他坐的离我越来越近。

    等我们两个人之间基本快肩膀碰肩膀了，唐文转头对我耳语道：“凌齐，我是因为太在乎而反应过度了。我担心你，你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看你的眼神有多么的恶心，如果今天我不在，你和余动两个体力和体型都比不过的女生，该怎么办呢？”

    我猛的往肚子里咽下一口气，转过头，无奈地说：“唐文，可是在没有你的这么十多年，我都这么过来了。我的成长路不是顺风顺水的，但是我也有反击的力量。你这样突然而然地冒出来，对我指手画脚，我第一反应肯定是，你凭什么？”

    唐文沉默了，他抬眼看着我，轻声说：“我是在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狭隘的保护。就算你是好意，可我是独立的个体，我有自己成长的道路，哪怕跌跌撞撞，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别人假关心之名的干扰。”

    “那我该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吗？对其他人我可以，可对你，我做不到。”唐文的眼神中出现了仿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无论如何努力，却始终把握不住你，甚至觉得你之前说喜欢过我，都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我绝对没有骗你。可是唐文，那段时间，对你的喜欢，让我很难受。”我苦笑一声，“或许我们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罢了。”

    “明明我们相互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唐文轻声问。“我到底要为之前一次幼稚的错误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重新让你喜欢上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能低头沉默了。

    远处的海滩上空，忽然开始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原本等在沙滩上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大家开始往浪潮的方向走去，仿佛这样就可以离天边的焰火近一点。

    余动也拉着我站起身，在我们跟着人群往前跑的时候，唐文忽然牵住了我。

    我被拽了一下，被迫松开了余动的手。

    眼前的景象飞快旋转，没等我看清，唐文已经将我拥入怀中。

    “别折磨我了。”他紧紧搂着我的腰，克制的吐息落在我耳后的皮肤上。

    我奋力挣扎，可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垂眸看着倔强的我，伸手覆上了我的眼睛。

    就在他的气息快要能烫到我的脸颊时，我不再挣扎，颓然问道：“你现在做的，和林韬有什么区别呢？”

    唐文僵住了，他放松了桎梏我的怀抱，也松开了覆在我眼上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睁开眼。

    眼前没有人，只有被人群踩踏过后，凌乱而空荡的沙滩。

    远处的烟花依旧在一朵朵绽放，绚丽的光彩打在我的脖颈和后背上，我背对着这象征最后狂欢的喧闹，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