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间天幕黑沉，沈柔嘉还是那般姿势坐在榻边，握着易潇的手也不曾松开。
静默的空气中飘散着满满的伤怀。
易芮便是在这时冲了进来，“二哥哥怎么样了！”
进屋的一瞬，她睫上挂着的雪珠就被热气烘的消散，混入她脸上道道泪痕。
哭声不断，听得沈柔嘉莫名烦躁。
又想到今日易潇的伤间接因她而起，沈柔嘉望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气恼，甚至是恨。
要说的话都是咬紧牙关才挤出来，低声道：“安静些，伯爵爷需要静养。”
许是被她的眼神震慑，易芮下意识的收敛哭声，控制呼吸。
好半天，她似是反应过来自己表现的太过软弱，回瞪了一眼沈柔嘉才别过头关心榻上之人。
这一看，又变为那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哽咽道：“究竟是谁害的二哥哥成了这样？用心如此狠毒 ！”
说着，将手悬于易潇受伤之处徐徐抚摸。
“四妹妹。”沈柔嘉在她手指四处游走之际叫停了她，回答她方才的疑问：“会查到的。”
易芮被拦住，手指无处搁放蜷缩着，不耐问道：“查出什么？”
沈柔嘉目光如炬，笑道：“所有。”
没来由的一句话，却莫名让易芮心慌，暴露于空气的手指略觉冰凉不适藏回袖中。
她仰头接下沈柔嘉的目光，心底则泛起嘀咕，今日沈柔嘉怎的如此奇怪，说话也带着些暗示，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可她知道的，究竟是放火之事还是假账一事还无从考量，索性不应她，看她能如何。
想到此，易芮佯装镇定，道：“那边府里还有些事在等着我办，二哥哥这里就先麻烦嫂嫂了。”
说着，不待沈柔嘉回话起身就走。
“易芮。”
听到沈柔嘉喊出自己的名字，她背影一僵，愣愣转过身，对上沈柔嘉带笑的眸。
只见她唇角微启，道：“你才来便要走，我也无法子留你，只是，雪天路滑，千万小心啊。”
易芮看的出，她不是真心关怀，自然也不愿回礼浪费时间，狠甩一下裙摆走出门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沈柔嘉收回了笑，目光却依旧留在门边，久久出神。
门外，“啊！”不知是路滑，还是易芮心中有事失了小心，才出了门就摔了个脚朝天。
倒真是应了沈柔嘉的话。
一时间，裙面沾满了雪泥混合的脏污，对她这样极其自傲的人来说，简直是致命。
一旁伺候的女使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将她扶起后跪地拍打泥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蠢货！滚开！”易芮火冒三丈，一脚踹开女使。
小姑娘一时没防备，小脸生生撞在小路旁的石头牙子上，额头竟被刮得流出血来，血淋淋滴了满脸，在雪夜中看着很是惊悚。
泽园来往伺候的小丫头们惊呼一声，全都跑上前扶她。
“都滚开！”易芮不知怎的，又对这些人撒气：“我手底下的丫头轮的着你们这些贱婢管吗！”
她赤红着眼睛，已然失态。
被她骂的丫头们一时愣了神。
她们中有许多都是从易府调配过来的家生子，甚至有几个在二姨娘里伺候过，从前的四姑娘万般柔顺千般体恤 ，从未见过她这副面貌。
怎的如今，变得罗刹一般。
易芮才不顾这些人在想什么，又踢了一脚地下的姑娘，道：“快起来，扶我回去！”
众人又看向那姑娘，她额头的血早凝做一团，许是天冷被冻住了，听了易芮叫骂她吓得立马起身，晃晃悠悠扶着易芮离开。
园中一众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惊讶与无奈，还有些对那姑娘的心疼。
“都散了吧，大家回屋去。”
众人看向后边，原是素夜在说话，她手里提着个食盒，看样子应是要给大娘子送饭。
见人群微动，素夜又道：“今日之事莫要多嘴传出去，明白了么？”
这些丫头素日都听她的，此番她发了话，才不敢忤逆，连连点头应下便四散各自忙活去了。
素夜望了一眼易芮离开的方向，微不可查的抿唇，之后转身走向屋内。
园中血迹足印眨眼间便被掩盖，雪，下得更大了。
素夜进门时，沈柔嘉还未收复情绪，因此，望着有些怅然。
看她这样，素夜有些不忍心，劝道：“娘子莫要心焦，也要顾着自己身子才是，属下托厨房李大娘做了些您素日爱吃的小菜，娘子吃一些吧。”
“不了。”沈柔嘉疲惫的摇摇头。
见状，素夜还是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摆在桌上，低唤她：“多少吃一点吧，少爷醒来若是看见姑娘悲伤消瘦，定是心疼的。”
话未说完，就见沈柔嘉摇头拒绝：“素夜，莫要劝我了，我实在是没胃口。”
就此，素夜便不好再打扰，只是走到铜炉边，将炭火填的更旺些，以保饭菜温热。
正忙活着，就听沈柔嘉猛呵一声：“素夜！素夜，你快过来，伯爵爷要醒了！”
‘噔 ’，素夜手中的火钳掉在炉面，砸起点点星火。
转过身，果然看见易潇缓缓睁开双眼，费力说道：“素夜...说..的对。”
他还未完全恢复，气若游丝，讲出的话也破碎。
沈柔嘉本沉浸在其清醒的欢欣之中，听到这一句倒是令她费解，缓缓俯身想要听的清楚些，问他：“你说什么？”
“咳咳~”易潇干咳两声，扯着肩头的伤，使得他有些疼痛，但碍于沈柔嘉在，还是未表现明显。
尽力压制住伤痛，抬手抚摸沈柔嘉的脸，许久，哑声道：“我确实心疼，这才几个时辰，你就瘦了许多，脸上的肉也没了，还说不要吃饭。”
原是在说此事。
看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自己身体，沈柔嘉眼角渐渐湿润，撇着嘴就要哭。
颤声道：“伯爵爷是为了帮我调查账本才受了伤，我身为枕边人怎么还能吃的下，幸而你已醒过来，否则，我真不知要怎么办，日后还如何活的下去。”
说着，她更是控制不住，扑在易潇腿上哭起来。
她往日说话并不似这般，今日怎么连说带哭，还与他如此剖白心意呢，易潇愣怔一刻，望向屋内唯一‘知情’之人——素夜。
后者则是满脸的心虚，躲避他的视线，“少爷，这儿有大娘子伺候，属下先告退。”
作势要走。
“等等。”易潇出声制止 ，素夜只得听命立于门边。
听到两人的响动，沈柔嘉也渐渐停了哭泣，抽噎问着易潇：“睡了许久，你可觉得饿么？”
易潇正在等这个机会，笑了笑：“稍觉饥饿，能否麻烦藐藐熬些米粥来，我有伤，怕是不能吃那些个油腻饭菜。”
“好 ，我这就去。”沈柔嘉本就想着要为他做些什么，听他说的，立即赶去厨房。
等她走后，素夜便觉压力倍增。
前些时候，沈柔嘉问起易潇缘何受伤，她不知怎的，一张口便以他心悦沈柔嘉为由解释，但此时此刻，面对易潇她却说不出口了。
“说说吧，你与她说了什么？”在易潇数道眼刀飞射下，她才缓缓说明：“我与沈姑娘说，少爷心中有她，为了替她查明二姨娘一家的真相才遭贼人伏击受了伤。”
易潇听的眉头皱起，质问道：“为何要这么说？”
已开了头，素夜便不再害怕，索性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些日子属下看的出，少爷明明就喜欢着沈姑娘，为何不承认！”
“素夜！”易潇厉声呵斥，肩头缠绕的细布因此举动渗出斑斑血迹，他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继续说道：“皇帝赐婚公主，你可知我为何拒绝？”
突的换了话题，素夜虽无措，还是给他反应：“属下愚钝，不知。”
“呵，与公主成婚，我便只能是她的驸马，兵权、仕途、权力皆不能握于手中，但沈柔嘉不同，她是皇帝最喜欢的女人所生，但不会像公主那样限制我，只要和她在一起，我想要的，最终都会得到。”
说着，扭头看向窗外飘雪，语气淡然：“我是喜欢她，同时也在利用她。”
这些事，素夜不是不知道 ，可听他这般坦然讲出，心底还是窜出一股气来，反驳道：“少爷，可沈姑娘她是真心待你。”
不知是否是她的这句打动了易潇，他突然低垂下眸，像是在思考什么。
许久才听到他说：“你今日做的说的，不可谓全错，我需要她的一心一意，同样的我也拿了真心给她，不过在我这里，情爱与前途两者并不相悖，甚至，后者远远大于前者。”
他像是山野中觅食的豹，眼里闪着细碎贪婪的寒光。
素夜久久惊诧，却又拜服于他的野心，抱拳道：“属下明白，沈姑娘那边，我会处理好。”
“去吧。”易潇摆摆手不再看她。
待素夜行至门边，他道：“明日邀庆王殿下来府一聚，今日相救之恩，还需好好偿还。”
“是。”素夜应下，撩起门帘走进雪中，渐渐融入夜色。
开门的那一刻，冷风便趁机裹挟着片片晶莹灌进屋内，遇到赤红铜炉败下阵来，化作雪水、雾气。
但仍有几片‘胆大’的，凭着一腔孤勇与负隅顽抗的心，直直冲进来飞向易潇。
许是起了顽心，易潇竟真的抬手去接，晶莹满心欢喜，却在触到他温热指尖的一瞬变作小小一滩水迹。
“勇气可嘉，呵呵。”易潇轻弹指尖，那滴属于雪花的印记彻底化为空气消失不见。
但指尖那抹冰凉似乎还是存在，易潇繁复揉搓，又猛地停下，笑道：“虽败，荣焉。”
“易潇，吃饭啦。”
正在这时，沈柔嘉提着食盒进门，才卷起门帘一角，便急急喊道。
他笑吟吟回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