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

    一月后,邺城。

    西魏派来的求和使团已经到达,在高洋的授意之下,西魏的使团被处处责难,北齐方面只派了一个三品的鸿胪寺卿去迎接,住处也直接被随便安排在了的一座客栈之中,西魏众人虽心有不满,但为大局考虑,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暂且忍气吞声先住了下来。

    高长恭并未参与这次谈判,只从杨愔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北齐方面,在高洋的指示之下,由尚书令杨愔全权负责此事,杨愔和礼部尚书,平阳王高淹,以及鸿胪寺卿宋钦道一起,经过数天谈判,让西魏使团接受了赔款事宜,以及维持现有控制边境不变的协议,至于质子,西魏方面派出了年仅十岁的宇文泰四子宇文邕,这就让北齐很难办,因为宇文邕不但是嫡子,而且在宇文泰诸子之中最有贤名,这就让北齐很难办,高洋的意思是本想让自己的次子高绍德去,可高绍德年纪太小,再加上西魏方面坚持让北齐也派出嫡子,此事就暂且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现在杨愔等人准备的备选方案中,因为高演和高湛尚无子嗣,所以一是让太子高殷前去,但此事高洋断然不会同意,其二,便只能从文襄帝高澄的子辈,也就是高长恭和高孝瑜中选一人前往西魏。其三,便是直接让神武帝九子高湛作为质子前往西魏,但高湛新任了南方都督军事,此刻又召回不合适。最终,高洋为了北征时有个安定的后方,便拍板让杨愔决定,于高长恭和高孝瑜之中选一人派往西魏。所以,杨愔立马过来向高长恭征求意见,可没想到高长恭竟然也欣然同意,对他来说,这种事不是什么坏事,最近自己在京中风光太甚,又加上高孝瑜即将回京,他在京中待着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自己远离北齐朝堂,也正好借机能够躲着一些心怀叵测之人,最近他仅仅作为一个太子洗马,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更何况,他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想从西魏作为突破口解决,就好比自己父亲高澄的死因,北齐境内暗藏的哪些势力。

    最终,高洋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仍然同意了杨愔和高长恭的意见,并出于对高长恭的保护,和西魏约定,质子之期为三年,三年一到,便要放回。

    在协议达成的第二天,高长恭便接到了通知,说是西魏使团想要见见他,说是慕名已久,想见见这位坚守南阳的指挥官,请求是宇文邕以私人名义向鸿胪寺官员提出的,最后由高洋转交给高长恭让他自己决定,只是转告他不要失了颜面就行。高长恭也不怕使团搞什么小动作,毕竟这是在北齐都城,不过更让高长恭在意的,其实是宇文邕,宇文邕这个未来的北周武帝,可是攻灭了北齐的存在,可以说是一代英主,若不是短命而亡,哪会轮到杨坚这个外戚上位建隋,早就统一南北,建立一统之势了。于是,高长恭便答应与西魏使团在城中的春芳楼会见,就这样,高长恭与宇文邕的第一次会面,便定在了邺城的春芳楼。

    次日巳时,高长恭按约定,换上了一套正装。这是他晋升亲王之后高洋赏赐的,都是按照亲王的规格制做,不过北齐的服饰和周汉以来的礼服相比,要更具有多元性,而且没有周礼一样繁复,说是正装,实则就是一般的华丽长袍,暗黄色的长袍之上绣有龙纹,配上一条金色的玉带束腰,让身姿挺拔的高长恭穿在身上,显得尊贵而威严,隐隐有些王者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思虑过后,高长恭觉得这样已经差不多了,多少这只是一场茶话会而已,也不用过于正式,于是放弃了腰间佩剑的想法,也没有用多余的饰品装饰。至于冠帽,也不是他考虑的事物,他还未行冠礼,是不能随便佩戴冠帽的。整理已毕,高长恭就带着四五个侍卫,往春芳楼过来。

    一进春芳楼,高长恭就被楚峰告知宇文邕等人已经在二楼的包厢内等他了,心中一顿,他留下郗文星在身边跟随,连忙快步走上二楼,按俗礼,主人等客人才是应该的,反之则是失礼,而让高长恭没有料到的是,宇文邕竟然来得这么早,他们约定在午时见面,由高长恭请客,高长恭差不多提前了一个时辰到,本来觉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高手。高长恭暗暗称奇,看来这位宇文邕果然心中自有决断,让自己一来便已经丧失了原本的主动权,不过,高长恭也不是易与之辈,接下来,高长恭倒要看看,这个未来的北周武帝,有什么目的。

    上楼进了包厢后,高长恭便看见了坐在远处下首位的宇文邕,宇文邕没有穿什么华丽的衣服,就着一件普通的青色丝绸长袍,面容继承了宇文家的基因,平平无奇,但高长恭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和他一样的锋锐之气,年方十岁,竟然也十分沉稳,一见高长恭来,马上行礼道:“西魏辅城郡公宇文邕,拜见兰陵王殿下。久仰大名,请受邕一拜。”说罢,便要向高长恭行礼。一旁也站起来的两名西魏随从都是皱眉,似乎也很不解宇文邕的行事。

    “哈哈好,谬赞谬赞,不过既然辅城公执意要行礼,长恭也就却之不恭了。”高长恭故意没有礼让,直接就受了宇文邕这一礼,宇文邕此时也有点懵住了,在他的情报打听下,高长恭是一个很守礼数,关爱下属的人,但既然高长恭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不拜,只能对高长恭下拜。跟着宇文邕来的一名西魏侍卫甚至对高长恭怒目而视。但是直接被高长恭无视了。

    “心安理得”地受了宇文邕的拜礼,高长恭内心也很是得意,这事他用身份让宇文邕难堪,虽然传出去可能影响不好,但是从宇文邕的之后不知所措的表现来看,宇文邕所有的计划应该已经被他这一反常的举动所打乱,主动权也回到了高长恭这里。而且,历史上让这位北周未来的武帝下跪过的,全天下,只有目前西魏大元帅,未来的北周第一权臣,宇文护,从这一角度来看,高长恭可以说是占了不少便宜。

    “辅城公客气,请上座,来人,上菜!”随着菜品一道道被摆了上桌,席间的气氛也逐渐轻松了起来,高长恭又换回了那副有礼有节,温文尔雅的态度,给宇文邕介绍着春芳楼的各种美食,仿佛刚刚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宇文邕准备好的很多话都没有说出口,就被高长恭介绍的话堵了回去。

    “辅城公,来来来,这是春芳楼的烧酒,醇香浓厚,有‘仙琼玉液’之誉,辅城公不妨尝尝,来,长恭敬您一杯。”说完,高长恭拿着酒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这杯比寻常的酒杯要小上许多,宇文邕自觉酒量不错,觉得可能是高长恭年纪小,不胜酒力,便拿过酒盏给自己来了一大杯。

    高长恭劝道:“辅城公,此酒极烈,易醉,少喝为好。”

    “邕自认酒量不错,不烦兰陵王殿下挂念,邕自有把握。”

    高长恭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也不再劝,边喝边开启了今日的正题。

    “辅城公,你我二人都将成为质子,长恭在此,想听听你的想法。”

    “兰陵王殿下直呼我邕弟即可,离开家乡到敌国首都,其艰险困顿,自不必说,质子何能?依我之见,唯忍让二字罢了。倒是殿下贵为亲王,为何如此不受待见,要往我西魏受此屈辱?”

    “邕弟此言差矣,人各有志,于人生逆旅中向着志向所在前行,又怎能言受辱?”

    “殿下豁达,是邕愚昧,受教。对了,殿下,邕今日前来,是想和您做笔交易,不知您是否方便?”此时,随着喝的酒越来越多,宇文邕已经觉得头脑有些发昏,他强忍着困意,继续和高长恭说道。

    “但言无妨。”高长恭在宇文邕的频频劝酒之下,也已经有些微醺,但脑子还算清醒。

    “此番我西魏送了两位五经博士来齐,想换取北齐于南阳战中之军械图纸,另赠西域宝马,胭脂,珠宝一应之物,之前使团已经向贵国陛下提出,贵国陛下已经同意,具体价款让我直接和殿下商议即可,就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可,邕弟直接与本王带来的那位郗文星郗大人商议即可,价格等因素便可协商,郗大人正是在我朝工部做事,负责此事,此事本不是机密,他可做主。”见高长恭说谎话不打草稿,郗文星也是暗中佩服,那次打造完,在高长恭的暗中操作下,高长恭的图纸被简化过上报给了高洋,而且高洋压根都不会意识到高长恭使用的火药是什么很重要的发明,至于连弩,那只不过是古法,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失传而已,糊弄几句就得了。所以说,图纸这种事,高长恭可以自由定价,钱全部可以自己带腰包里,只要象征性地给朝廷交点,讲一声就行了。更何况,蜀中工匠技艺更为纯属,把图纸交给他们,而后进一步改进,说不定,高长恭梦寐以求的火器,就能够问世了。

    说罢,高长恭还给郗文星递过去一个眼神,郗文星会意,这是要让他等下狠狠敲诈一下宇文邕啊,郗文星回了一个眼神,示意明白,这时,宇文邕终于支撑不住酒意,似乎是醉了,迷迷糊糊地向高长恭问道:“殿下果真爽快,实乃豪杰,邕一直好奇,不知殿下的志向在于何处?如果,如果殿下回答,邕也让殿下问一个问题,邕当知无不言。”若是宇文邕还清醒着,绝对不会问这种问题,他和高长恭还没有如此熟悉到能够互相问这种隐私。

    高长恭叹了一声,放下酒杯,没有说实话:“长恭之志,在于忠君匡国,青史留名,持三尺长剑以扫天下诸侯!”

    “邕的感觉果然没错,看来殿下若不是生在北齐,你我二人当互为知己,既然如此,邕就谈谈自己的志向。我之志,在君临四海,一匡天下,平北方,定突厥,灭南陈,终此乱世,重振秦皇汉武之雄风!”宇文邕醉酒后,向着高长恭吐露了心声,着实让高长恭一怔,他佩服宇文邕的勇气和志向,以他前世或者今日对宇文邕的了解,也觉得他此言非虚,用手型暗示郗文星做掉跟来的西魏侍卫灭口后,高长恭叹道:“可惜,真如你所言,你我二人必将为敌啊。邕弟已醉,来人,将他送回休息吧。”

    可宇文邕却拒绝道:“我没醉,今日与殿下一叙,邕亦觉畅快万分,若是真如殿下所言,我二人终将为敌,我二人不妨在此立下君子之约,胜者王侯,但败者亦不必为寇,定当全力辅佐胜者,绝无二心,否则天诛地灭,万劫不复,不知殿下,可愿?”

    “好,本王答应你。”高长恭望着喝醉酒的宇文邕,握紧拳头,郑重地承诺道。

    让郗文星驾车将喝醉酒的宇文邕送回使团,高长恭便自己走路回了府,今日宇文邕喝了六七大杯烧酒,合计着也有两斤不止,这烧酒可是货真价实的四十多度的白酒,如何能不醉?就连他自己,也最多只能受得了一斤。今日他特意没喝多,只喝了八两不到,都感觉有些头晕。只是宇文邕这酒后说的话,倒是让他也有些刮目相看,他不知道宇文邕醒来是否还会记得或者承认这事,但这些话的分量,确实极重,宇文家与高家是世仇,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前有高欢和宇文泰,下一代可以说是高澄高洋这一代与不久后登场的宇文护,如今他和宇文邕酒后之约,已经是第三代了,高长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干脆回宫便也小憩了一下,等他醒来,已经是戌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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