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醒来后,高长恭感觉睡不着,就换了身衣服,沿着东宫外的围墙出去散步绕圈,此时正值仲春,但入夜还是有些微凉,微风灌进他的身体,微微的凉意带走了全部的酒意,正走着间,高长恭似乎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匆匆路过,似乎是往后宫的方向。

    出于好奇,他就暗中跟了上去,宫城内的道路开阔笔直,不易隐匿行踪,高长恭远远跟着,看着那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但又一时说不上来是谁。没办法,高长恭只能向着周围的一棵树借力,爬上了宫墙,这才将两人的距离拉近。直到这时,他才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正是他阔别一年之久的长兄,高孝瑜。

    高孝瑜出现在这里显然没有和他打过什么招呼,也就是说,高孝瑜此次进宫想要做的事不想让他知道,或者是,没来得及让他知道。想到这里,高长恭当即一个闪身翻了下去,从后方接近高孝瑜,正欲出声喊住他,却不想周围突然冒出几个侍卫,向着高长恭袭来,远处传来了高孝瑜冷漠的声音:“鬼鬼祟祟跟踪本王,必是刺客无疑,尔等便拿了去,交付禁军。”

    “慢,是我,孝瑜!”高长恭十分狼狈,跟踪不成反被高孝瑜的侍卫制服,让他很没有面子。

    高孝瑜此刻也觉出不对,走近一看,见是高长恭,心中一怔。他刚从陈留回来,就接到了高长恭将赴西魏做三年质子的消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此直接赶来想要面见高洋,看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孝瑜咳了一声,略有尴尬的道:“原来是三——兰陵王殿下,是本王失礼了。左右还不退下!”高长恭听出称谓的奇怪,正想问问高孝瑜怎么一年不见便生疏了这么多,却听背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哈,两位,今夜怎有如此雅兴,哎?这阵仗是何意?你们兄弟二人,小打小闹可以理解,不至于刀兵相向吧,孝瑜,若是兰陵王有什么做的不对之处,本王替你评评理!”来人是刚刚参加过北齐和西魏谈判的平阳王高淹,高淹平日行事多有不端,不知礼数,又整日不学无术,文治武功都不擅长,不被父亲高欢所喜,这次之所以能够参与谈判,是高洋看重他的小聪明和无赖手段,便于给西魏设套,再加上京中确实没有什么人能够拿得出来代表皇室,这才轮到他来出面。此刻,他还没接到进一步的任命,正赖在宫中没有回封地。

    “让四叔见笑,此番是长兄管教不严,在此叨扰,还请见谅,孝瑜自当回去严加管教,四叔,请回吧。”当高孝瑜说出最后三个字时,高长恭从未听见过高孝瑜如此冰冷的语气,似乎高孝瑜对四叔高淹随意插手感到十分不满。

    而高淹似乎也没有听见高孝瑜的警告,继续说道:“本王刚刚看见兰陵王在宫中鬼鬼祟祟,这怎能惯着?,若是就此养成了小偷小摸的习惯……”高淹意味深长地看着高长恭,慢悠悠地说道,却不想,直接被高孝瑜打断。

    “四叔想要如何?”高孝瑜神色冰冷,但语调却平静地说道,只有了解高孝瑜的人才知道,这是高孝瑜真的动怒了。

    “自然是报告陛下处理,哎,没想到大哥一去,他的子辈就这么无法无天了,真当如何是好啊。”高淹继续用这种故作姿态的腔调说着,甚至直接对着高长恭等人开始了阴阳怪气的人身攻击。纵使是高长恭这般能忍的人,都有想要冲上去给高淹一拳的冲动。

    高长恭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正想辩驳几句,而高孝瑜反应要比他更快,直接出言道:“四叔现任礼部尚书,应该也不想被我这个谏议大夫参上几本吧,您平日行事,京城应该也是人尽皆知吧?”

    一听这话,高淹立即神色一变,十分慌张,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关爱后辈成长,我身为礼部尚书,难道管不得这宗室失礼不成?”

    “四叔此言差矣,先不论这是否是礼部所要管之事,相信您也不想让陛下知道您在谈判期间私下收受好处,给西魏减免赔款之事吧,今早西魏辅城公宇文邕公子亲口和我说的,若是真的面见陛下……”高长恭接过话,对付流氓,还是要用流氓的手段。高淹私下接受贿赂,朝野早有耳闻,不过最终谈判下来的结果是在高洋的底线之上的,高淹用了什么手段给自己捞钱,高洋也懒得管,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只要他说的底线一文不少给他即可,多要的,是高淹自己的本事,也难怪高洋如此看重高淹,有时候谈判起来,还真要这种无赖出手,士大夫拉不下面子,反而谈不好。不过,若是这事拿到明面上来的话,高洋也当然不介意把高淹吞下的那笔钱拿到手中。

    “咳咳,四叔请回吧,到现在为止,本王什么都没有听到。”高孝瑜见高长恭说的有板有眼,也开始附和了起来。高淹见高孝瑜给他这么一个台阶下,哪还敢在此多留,今日他过来就是来欺软怕硬的,没想到撞上了两块铁板。

    等高淹走后,高长恭用手肘撞了撞高孝瑜,开玩笑地说道:“大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用流氓的办法和人打交道了?你不是向来以文雅著称吗?刚刚那些话,真是你能说出来的?”

    “哼,我做了一年郡守之职,难免会与形形色色之辈打交道,也渐渐学了一些,倒是你,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近日发生了什么!你去西魏当质子是怎么回事?你与那宇文邕又是什么关系?以及,更重要的是,今夜为何跟踪我?若是说不清楚,今后便别来烦我,你的事就和我无干!省得我整天为你担惊受怕。”高孝瑜瞪了一眼笑嘻嘻的高长恭,没好气地说。

    高长恭知道这是因为高孝瑜在路上,可能没有收到他送去的信的缘故,因此还不了解内情,便开口道:“大哥,此处不方便,请移步东宫,听三弟解释。”

    “东宫?你疯了不成,若是被人抓到我晚上进了东宫,你三叔哪会和我善罢甘休?”高孝瑜有些意外地说道,满脸不可思议。

    “放心,太子高殷欠我人情,也不是什么轻浮多嘴之辈,他那里反而安全。”

    在高长恭的保证之下,高孝瑜便由着高长恭去了他在东宫的住所,不过让高长恭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路过高殷的书房时此刻,高殷还在挑灯夜读。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此段何意?司马公之文果真难懂,哎,罢了,明日问问杨少傅吧。”

    高孝瑜在外听到高殷的朗诵声,也有些好奇,刚好听到高殷对《史记·屈原列传》的不解,这是他觉得司马迁写得最好的段落之一,便忍不住出声道:“太子殿下有何不解?”同时便走进了高殷的书房。高长恭怕真出了乱子,连忙跟在高孝瑜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高殷一听到这话差点被吓了一跳,方欲呼喊侍卫,见高长恭跟在不远处,也就大胆打量了来人,见来人和高长恭有着几分相像,突然间想起,这便是他在高澄葬礼那几天有过几面之缘的大表哥高孝瑜,连忙起身道:“不知两位表兄来访,有失远迎。”

    “不妨事,殿下就呼我孝瑜即可,我二人路过此处,见殿下读书入神,有所疑惑,便想着进来与殿下探讨一番。”

    “哈哈,原来如此,久闻孝瑜兄文采不凡,声名在外,那殷便有请孝瑜兄赐教了!殷有两处不解,一是为何太史公于文中加一段落议论,此举是否符合行文逻辑,二则是殷不解为何屈原不能如纵横家一般,委婉劝谏怀王,迎合君主喜好?亦或是转投明主?终至投江,此举是否过分愚忠?”

    “第一问,便不得不谈到司马公对于屈原的崇敬,此非其他任何人物之所能比拟,屈原忠君爱国,楚辞更开一代辞赋之先河,被弃仍矢志不渝,与司马公受腐刑而坚持完成巨作史记,多有几分相似,太子殿下若不解,不妨读读另一篇《报任安书》。此文叙事交织议论,可见司马公对于屈原的崇敬非凡,至于第二问,太子殿下应是年幼,尚未明楚辞之意,如若研读过屈原的楚辞,可能会有更深的见解,此处我便略讲,《离骚》后半部曾言,‘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屈原也是人,楚王如此待他,他怎能不怨恨?于文末,屈原亦想逃离楚国另谋出路,而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他讲‘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和这处表达差不多的,还有《橘颂》,由上述之文可知,屈原之爱,爱的是国,是他眷恋的楚国和故乡,此又怎能以‘愚忠’二字概括而言之?”

    这番言论有理有据,别说高殷了,连高长恭都自叹不如,他大哥在才学方面,比他真是要胜过不少,特别是最后屈原并非忠君而是忠国的论点,怎么想想都已经都有点明末启蒙思想家顾炎武,王夫之等人的味道了。

    “原来如此,殷受教,孝瑜兄讲的真的是醍醐灌顶,令人耳目一新,竟比杨少傅讲得还要好,古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欺,请受殷一拜!”

    “太子殿下,使不得,孝瑜只不过比殿下年长几岁,略有心得见解而已,孝瑜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今日便告辞。”

    高殷将他们两人送了出去,高长恭便将高孝瑜带进了自己的住所,从自己于南阳回京开始,一字不落地和高孝瑜讲了他最近几月的故事,就连他今日和宇文邕的酒后之约,也和高孝瑜说了。

    高孝瑜听后一言不发,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嗯,你做得对,我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是很好奇,如若宇文邕来日真的打败了你,你又待如何?我又待如何?”

    “宇文邕此人侍奉双亲至孝,行事极重情义,此番可以说是他被我灌醉后主动邀约的君子之约,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遵守。我近来还是变了许多,我不会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救下高殷,便是一个证明。”高长恭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言语之间,透露出的意思十分明了。

    “三弟,此番你也算是长大了不少,道理什么的,大哥也不用多教你,如此一言,我便放心了。”

    “陛下驾到!”此时,东宫外突然有太监的喊声传来,高长恭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也让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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