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后半席忍不住要出去吐,第三次呕到胃液也空了。

    喉咙里种辣椒,胸腔里跑疯兔,腿软得像是被人抽掉胫骨换了根面条进去,林婧扶着厕所的门框,脸上醒神的水珠还没甩干,石佬一条粗壮结实的大腿便又稳又准地抵在她两腿之间拦住去路。

    金鱼般鼓胀的视野瞬时灰了几度,是男人塌下来的身型罩出阴影。林婧只觉得腰侧一紧,就被人半携半抱地揽进了怀里。

    石佬伏下左肘撑住墙壁,右手捏着她肋下,二话不说便垂首扎向她的颈窝,从背后望去,相拥的两位俨然一对擦枪走火情难自抑的爱侣。

    唯独当事人才清楚,后来那颗人头悬停在锁骨上方,林婧屏息等了久久没有下文,只有那块被酒气浑浊的粗喘喷得起了片鸡皮疙瘩的皮肤在提醒她,警报尚未解除。

    没听到意想中的叱骂或讨饶,石佬也有些惊奇,撇过脸,两只晶亮的眸子弯弯:“石爷,站稳啊。要不要我扶你回去?”这一笑,笑得他下腹直肌都绞紧了。

    但两张面孔凑得太近,近到他也明明白白地看到林婧说话时微微上扬的眉头,还有眼底遮遮掩掩的戏谑,于是这句话传进耳朵里就变成了挑衅地,“如今你还敢把我怎么样”。

    基因决定了,大部分男人都容易被小头牵着鼻子走,似石佬这种四肢格外发达又脾气暴躁的,更多半心火肝火什么火都很旺盛。

    Sam的叮嘱全被抛去脑后,此刻心里想的,是阿明仔那一口一句的“蒋先生”。

    林婧的一只手已经背过去,拼命地挤进后腰隔开那粗厚的大巴掌,另只手勉力抵着男人硬梆梆的胸膛,石佬长臂一展突然干脆把她箍紧了。

    更叫她心惊的是,石佬还拉着嗓子莫名其妙地说:“土鲮鱼怎么了,刺多又怎么了,蒋先生吃得,我就吃不得吗?”

    Sam选定的这家据说是当地知名老店,最初只一间老宅,因为生意红火,越修规模越大,到他们光顾的这间二直长屋,建成却也远超十年了。

    十年前的装潢,眼下看来何止老旧,布局更不合理,两间室内厕所分设东西两侧,都要先穿过狭长的走廊在尽头处再转个弯,而林婧一行落座的这一侧再没安排其他食客,站在长廊里,店内的人声远如隔世,头顶上几盏光线惨淡的吊灯却在无风轻晃。

    周予柏扶着墙壁走到转角,突然听见大喊“石卓峰,你放手”,下一秒是男人吃痛的抽气声。

    石佬盐水虾般佝偻着身子,从他眼前倒跌着退出来,直撞上角落半人高的青瓷大花瓶才停住,但立即就弹起骂了声“三八”冲回去,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还有第三者在场。快步跟上,就看见他掐着林婧的脖子把她压在墙上,一只手还急切地顺着她的大腿摸索裙边,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拳头已经抢先挥过去了。

    趁着乱,林婧还想朝地上趴成王八的大块头跺一脚,周予柏却动作麻利地撞开后门拖了她便跑。

    小地方不似港城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地热闹,十一点刚过,路灯也熄了,远处星星点点发着光的都是别人家失眠的窗口。

    一口气跑了很久,回过头,最亮处还是饭店被撞开的后门,只是那个光点小了几圈,再没法分辨门口是否有人影晃动。

    月色,晚风,英雄救美以及握在腕上坚定的手心,林婧实在跑不动了,念头反复捋过这几个场景,忍不住发笑。

    距离得足够远,周予柏也慢慢放缓步伐,两个人就停在湖边的柳树下面。

    柳条轻摆,月影浮在湖面上忽聚忽散,林婧上气不接下气地还在笑,且越笑越开,周予柏心里发毛,舌头打结地问:“你、你没事吧?”

    林婧撑着膝盖,头也不抬地朝他摆了摆手:“没事倒是没事,不过你相信吗,入行四年了,我还从没拍过这么纯情的。”

    对面不做声,默默地退了半步,谨慎地说:“我可能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没过两日,拍到二人第一场对手戏,男主角为躲避追查藏在柜子里,透过柜门缝隙亲眼目睹了歌妓如何应对恩客如何遭恩客欺辱,镜头大特写几乎怼上脸,他第一次丝滑完成并收获Sam的称赞,再回想那天晚上林婧的话,总有种莫名的憋闷感。

    监视器旁,肿着眼睛的石佬倚在椅背似笑非笑:“多稀奇,假洋鬼子亲下脸也要拍十几条,这又开窍了。”

    Sam喷着烟圈:“我早说过,他不是不会亲,他只是不会演,所以才要你、跟我,我们帮帮忙啦。”“你”“跟我”都加了重音。

    似是并不认同这个说法,石佬哼了声:“你就那么确定,他那个移民多年都没动静的爸,头一次进主竞赛单元评委会,就敢光明正大地偏帮自己儿子?”

    Sam只把幽深的目光重投向摄影机里年轻人漂亮的侧影。

    捱到傍晚收工,林婧卸妆洗漱完毕差不多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棚外蚀塌了半截的黄土墙边散着小半圈的烟头,圆心是苦等了近两个小时的男主角——倒叫她记起上一次H台洗手间门口的偶遇了。

    这会儿周予柏踩熄了最后一根烟头,转脸便望见她远远地,边走过来边隔空用食指指点自己,口中拉长音:“哦——”

    他却没有耐心追究“哦——”的意思。

    新版剧本的剧情几乎没有大变动,仅就林婧那个人物做了更细的雕琢,性格脾气变了,心理反应自然也要跟着变,不知是不是错觉,但调整后林婧演起来格外得心应手,时常觉得自己触到了戏中人物与自己灵魂的共振。

    拍得开心,康敏容又果真被她丢出去的肉骨头引走,阿明电话里讲,那一晚蒋先生离开的时候把房门摔得震天响,崩牙驹一路把着方向盘大气也不敢喘,后视镜里偷看,蒋先生那张脸比锅底灰还要黑,她听后心情倒是阳光普照。

    周予柏却很难理解,明明前天她才差点被人欺负了,石卓峰的眼睛都还乌青着,她却失忆了一样照常招呼调笑,甚至还拿那只熊猫眼打趣。

    指指点点的手指头终于落上紧绷绷的胸肌,林婧还坏心眼地更用力地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抽烟?”

    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张素来爽朗的面孔上,笑意和表情都很勉强。

    便站好了收起嬉皮笑脸,问:“有事?”

    他垂下头,手插在裤袋里捏瘪了烟盒。

    “我请你吃饭吧。”

    林婧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你见过哪个女演员三餐不落地吃饭啊......嗯,不过,喝酒可以。”

    周予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是个很陌生的眼神,挠在她脸上火辣辣的。

    酒店后巷往西通向一条窄窄的内河,河边成排的门店,门面虽小,却囊括了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林婧趴在河堤的扶栏上吹风,对岸摩托车流的头灯一闪一闪,数到第三十一辆,周予柏提了大只塑胶袋从背后拍她的肩膀,然后稀里哗啦翻出支冰淇淋。

    见她不接,又拿手背推着她的小臂说:“吃吧,我挑了最贵的。”随后开了听凉啤酒——自己喝。

    上一次见识到这么荒诞的场面,还是在电影院看贺岁片。

    这一听很快喝完了,又开新一听,林婧见他确实没有分享的意思,也开始摆弄手里的冰淇淋。

    杯型的塑料包装裹着硬挺挺的奶油,染了色的糖渍樱桃压扁了顶尖,小时候难得吃一次,总是因为争抢这个小破樱桃跟林兆良打架,后来到了表姑婆家被教育做淑女,什么蛋糕甜点鸳鸯通通成了毒药,入行以后,这些东西更是想一想也有罪。

    周予柏一口气喝光两听,发现冰淇淋都融化了也没拆封,自觉很善解人意地低声说:“小时候我老爸忙工作总出差,桦姐呢,身体不好,一周有五天都要去医院,菲佣常常在杂物间找到我,如果见我哭得太凶就给我吃冰淇淋,眼泪很咸,但混了奶油就是甜的了,长大后每当心情不好我都买一支......不如你也试试?科学点讲,糖分能够刺激人分泌多巴胺,很有效果的。”

    林婧像看外星人一样斜着他:“谁说我心情不好?你看不出吗,今天的风再大一点,我已经得意的飞走了,还有啊,先生,你那么科学怎么会不知道一支冰淇淋能转化成多少脂肪,女演员不吃饭不是为了省钱啊,你这一支足够顶我两餐了。”

    “啤酒也含糖,”她才张开嘴,周予柏又说:“什么酒都含。”

    她觉得这人真是神经,烦躁起来,手里一下一下地捏得塑料杯咯吱响,大半个身子都转开了,说:“我走了。”

    又听“卡塔”一声,开了第三听,年轻男人的声音混进四周水打浪高的种种噪音,像是蒙着鼓皮。

    “我能明白,你还要对石卓峰强打笑脸,但那天晚上的事,真的很抱歉。”

    林婧猛转身,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是我不明白了,那天晚上的事,你为什么要道歉?”

    答案是浸着麦芽香气的苦笑,周予柏更低下了头:“你当然明白,你那么聪明。”

    沉默沿着他宽阔的肩线画出漫长的破折号,林婧第一次发觉一个人的神气是有形态,正如此刻,面前这个人的丧气正热气腾腾地从他的骨头里散出来,很快便蚕茧一样把他层层裹住。

    于是情难自已地走神了,心想,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吗?

    周予柏仍在深情剖白:“我爸说的对,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做演员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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