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寨(五)

    “被诅咒?那是什么意思?”

    “一看您呐就是常住在城中的人,西山附近的村子早都搬空了。”老翁揉着屁股,神神叨叨说起了村子里要人命的怪事。

    这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每逢重阳之后,栖凤寨要选出一位“阿依朵”,赶在月圆之前作为使女投入媸水中。

    有传闻说,媸女娘娘每隔三年就要将自己的侍女阿依朵送上九重天,这是天大的福分。上一位阿依朵去了,自然要补上一位使女,不然媸女娘娘孤单寂寞,免不了大发雷霆,天降灾厄。

    傅春柳扶着下巴:“你的意思是,此处水域诅咒,是这媸女娘娘搞的鬼?”

    “欸!可不能这么说啊!是我等愚昧无知,惹怒了媸女娘娘!”老翁赶紧趴到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神经兮兮的扇了自己两耳光。

    信仰的力量强大到令人折服,但能恐惧到这种程度,无疑是发生过什么。

    “你们是做了什么,才使得媸女降下责罚?”傅春柳若是猜的不错,那鱼怪也是受到媸水的诅咒,他们住在此地这么久,不可能无事发生。

    “这……这都是因为,半年前。”

    提起那次变故,老翁颓然跌坐在地:“我的儿子,是栖凤寨的大巫……”

    九月初九,媸女娘娘会在水中降下神谕,命大巫带来使女“阿依朵”送入媸水,大巫要在一旁守护仪式。

    担任大巫的人,必须是身材健壮高大的青年男子,由他们代行神意,选出媸水娘娘最满意的阿依朵。

    栖凤寨本是得天独厚的地方,四面环山,傍邻媸水,只有一个关口,不用担心匪寇侵扰,好几代人休养生息,此地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部落。

    但也许是因为上天的惩罚,从三年前开始,寨中再也没有诞下过女婴,而使女的年龄不得超过三岁,否则无法作为仙童阿依朵飞升成仙。

    老翁姓雷,雷老头只有一个儿子雷吉。

    雷吉性格暴躁,方寸大的寨中成了他的天下,寨子里自他当上大巫,更是为虎作伥。

    可是变故突如其来,雷吉暴毙在九月十五那天,月圆之夜。

    “那是在重阳节之后的第一个满月,你们那天应该献祭了一位阿依朵,是不是?”

    傅春柳猜的不错,雷老头揪着头发,沉重的点了点头:“是,但是这次的阿依朵,有所不同。”

    “何处不同?”

    “他……是个男孩。”

    村中再无适龄的女童可以放入媸水,雷老头怕极了媸女的责罚降在雷吉身上,但只要捱过这一次,三年后换了新的大巫。

    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那对寡妇母子身上。

    寨子东面紧邻媸水河,陈家夫妇本是极为恩爱的一对,陈娘子面容姣好,是陈郎君外出走商相识的农家女,两人定了终身,在栖凤寨结为伴侣。

    陈娘子有孕后,陈郎君更是为了挣钱天南海北的跑,可天有不测风云,陈郎君在外行商碰见匪徒抢劫,一命呜呼了。

    自此只剩陈娘子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孩子名叫小矢,随了娘亲的身段样貌,小小年纪水灵的像个小女孩。

    巧的是,如今小矢正好三岁。

    “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小矢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听话的很,叫他来阿大家吃鱼,开开心心就跑来了。”

    “可谁想到,媸女娘娘像是知道了我们鱼目混珠,次日太阳落山时,阿大突然暴毙而亡!”

    雷老头一脸追悔莫及,不住摇头,揪着头发老泪纵横。

    哑奴站在一旁神色复杂,本欲扶起他的手,在扫到傅春柳冰冷的目光后,僵直着放了下去。

    傅春柳神情但是没多大变化,抬头看着天上有一点缺憾的圆月。

    今日,是腊月十四。

    她等他哭够了,淡漠道:“之后呢,怪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雷老头抹掉泪水,细数着雷吉回来后种种怪异的情况。

    太阳落山,他突然说口渴又折回媸水,喝了好几瓢才回家。等到彻底落下去的时刻,雷吉回到家门口,抽搐着发抖。

    雷老头没当回事,以为是入秋早凉,进入厨房端饭。再出来时,雷吉已然七窍流血猝死过去。

    “本来以为无力回天,月亮升起时,阿大却突然坐了起来……”

    雷老头想起儿子当时的模样,竟然打了个寒噤,浑身发抖。

    “那,那东西根本不是阿大,他在屋里跑跳哭嚎,明明是阿大的嗓子,却有婴儿的啼哭声。”

    傅春柳抱臂上前几步,垂眸盯着他:“你觉得那是什么?”

    雷老头怒吼着:“当然是媸女娘娘的神罚啊!她发怒了!”

    傅春柳扯了扯嘴角:“还真是够畜生。”

    事到如今了,还没发觉自己做的是怎样恐怖的一件事,这里的人,已经被信仰荼毒至深。

    “你……你懂什么!”

    雷老头对着她怒吼,突然像是看到什么,神情慌张,不住后退跌坐在地上。花白的发髻挣扎间散乱,他眼神惊恐的看向天空那轮将圆不圆的月,惊声尖叫。

    “满月!他要来了,他要来了啊啊!”

    傅春柳制住雷老头,皱眉道:“看清楚!今天不是满月!”

    这老头力气出奇的大,竟让他挣脱开,胡乱挥着院子里的东西,瓶瓶罐罐散落一地。老头背靠着墙壁,眼睛瞪圆了,警惕道:“你听!”

    “是他的哭声!”

    “阿大!阿大又要来了!放过爹吧——”

    只有夜风穿过的声音,任谁来看,他都是疯了。哑奴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傅春柳拽住胳膊,摇了摇头。

    “他疯了。”傅春柳道:“很久以前就疯了。”

    “这里的人,都是疯子。”

    哑奴不知她是不是在对自己说,只得委屈的摇头,他不是,他没有疯。

    “必须要找一个不是这里的人,才能听到实话。”傅春柳转过头,看向哑奴:“那个陈娘子……家在哪里?”

    *

    小院竹篱围着几块花田,上面却杂草横生,看上去许久没人打理过。

    院门没锁,傅春柳轻轻一推就开了。

    庭内虽然破旧,但却是干净的,房门外正吊着一架秋千,檐下特意多出来一块为这秋千遮挡,看得出来这家主人有多期待孩童的出生。

    “小矢,是小矢回来了吗?”

    门内跌跌撞撞闯出来一妇人,神色焦急悲怆,待看到立着的傅春柳,瘦削的脸上更加灰白。

    “你是谁?”

    “我是湘州的方士。”傅春柳瞎编了个借口:“听闻此地邪祟作恶,特来一探究竟。”

    陈娘子颇有敌意:“什么邪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还请另寻他处!”

    “是吗?”

    “可我一路走过,发现只有这里阴气最盛。”傅春柳不紧不慢踱步打量着院子,说出的话比刀子还狠:“你家最近,有人去世?”

    “你胡说!”

    陈娘子唇色苍白,这一句话像是将她击垮了,摇摇欲坠的扶住门板:“你……你给我滚出去……”

    她抱臂不动:“你最好如实相告,趁我还有心情跟你讲道理。”

    “滚出去啊!”她撕心裂肺的喊,脸都涨红了,对面像没听见似的。

    陈娘子怒极,抄起门边的扫帚想驱赶走她。

    傅春柳还是没有动,油盐不进一般杵在原地:“你想让我滚?”

    “可他好像还有话要跟我说。”

    庭院中徐徐扬起一阵风,所过之处花草萌芽,消融掉地上的雪水。

    如同稚龄小儿,清风顽皮的缠绕住秋千轻轻摆动,最后扑进呆愣的女人怀中。

    陈娘子满脸泪痕,眼泪直直的往下掉,手臂半张着,感受到那股带着温度的风,吹来林涧的气息。

    微风散去,轻轻略动女人的头发,那止不住的泪水也被带走了。

    “小矢……是你吗?”陈娘子伤恸难言,含着苦涩的悲痛:“我的小矢,回来了?”

    “这不过是他在人间的一缕意识。之所以临终前徘徊不去,只是有话想说。”

    “他……他说什么了?”

    “他说不明白什么,因为只有三岁。”傅春柳接过她手中的扫帚,放在一旁,眼神定定望着她。

    “但你应该不用他说,就知道吧?”

    此言一出,陈娘子浑身一震,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哆嗦,嘴唇合不上般抖动。

    “我……我当然知道。”她颤抖着,眼中恨意迸发:“我早就该带着小矢离开这,这座寨子里,都是疯子。”

    “本以为小矢是个男孩,我才放心继续住在这里,没想到……没想到……”

    一念之差,害的母为子丧。

    陈娘子咬牙切齿:“我只恨,没能手刃雷家父子,好在苍天有眼,让那雷吉暴毙而亡,如今化作厉鬼痴缠他那该死的爹!”

    难怪雷老头看见圆月方寸大乱,傅春柳问道:“雷吉每逢十五,月亮升起则会出现?”

    “是啊,月亮代表着媸女的旨意,如今媸女发怒了,让雷吉化作厉鬼,代行神旨。”

    “神?”

    傅春柳眼神奚弄,轻慢地告诉她:“这里没有神,不过是这群蠢货自做孽罢了。”

    她瞬间变了脸色:“你!你什么意思?!”

    “天幕无日无月,又称逢魔时,乃是一天中阴气最盛时刻,邪祟最易附体身弱之人,哪里有什么媸女。”

    “我看你的脑子,也被媸水诅咒了吧?”

    陈娘子被她嘲讽的面色青白,楚楚可怜的面庞狰狞可怖。

    “信口雌黄!分明是媸女怜我一介弱女子无力报仇,才会降下天罚折磨雷氏父子,媸女娘娘明辨是非,怎会你口中的邪祟!”

    傅春柳心中长叹,语气难掩失望:“我本以为你并非栖凤寨的人,理应对此深恶痛绝,明知雷氏父子杀你亲子,却因为所谓的神旨踌躇不进。”

    “你可想过含冤而死的小矢?”

    “小矢在天有灵,他不懂媸女,也不懂什么诅咒,但他会知道他的娘亲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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