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插曲只是冰山一角，来到灵芝之后，苏州来的流民担心的被本地人排挤的问题压根就没有出现，当地人丝毫没有被外来人抢占资源的不快，相反，他们十分热情，生怕这些外地人无法适应灵芝县的生活，每一个人看出来他们是新来的，都十分热心肠，一一指引这些人可以在哪里领取免费的东西。

    “县衙那边可以领取粮食，还有农事行那边，可以先登记，租赁一块地去开荒，或者直接领了别人的地来种，这样你一日三餐都有人包办！如果想要做生意，也可以去商行那边开证明，咱们的四小姐会给你批条子，你就有本钱了！”

    李大山一路听着人热情的介绍，有些晕晕乎乎：“我，我没钱，官府直接给我们发钱吗？”

    带头的魏长寿回头一笑：“不是官府，是我们商会给你发钱!不过，你也不用知道这些，你只用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一切都有人帮你解决！你要是想种地，就找农事行，想做生意，就找商会，如果还不明白，也可以去县衙里问，咱们的大人都好说话得很，很有耐心的！”

    李大山难以相信，他有些惧怕：“还是不去官衙了吧？官衙里的老爷们都有要事，如果打扰了他们，恐怕……”

    魏长寿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又理所应当地回答：“官老爷要做的事情，不就是给我们这些老百姓提供帮助吗？你有事情去找他，那是他应该做的呀，怎么会是打扰？”

    李大山十分震撼，他看着魏长寿的表情，明白魏长寿的话发自肺腑，更加使得他内心的疑惑加深，在他们苏州，这样的事情可是会引起官老爷的暴怒，一旦惹怒了官老爷，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见李大山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魏长寿干脆带着他们几个走进了县衙，县衙里的景象也让李大山大吃一惊。

    预想当中的，官老爷高高坐在堂上的情形没有发生，相反，里面的衙役一个个都被老百姓包围着，每个人似乎都有问不完的问题，这些人的声音在李大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吵闹，偏偏这些衙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们很有耐心地解答问题，还有热心肠的衙役带着一个听不明白的老大爷走出去，临走的时候还和魏长寿打招呼：“长寿你来了啊！我带着这位大爷去他家里看看，你一会儿帮我看一下这里的情况。”

    魏长寿爽快答应下来，李大山一行人已经看傻了，他们呆愣之际，刘如意也走了过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这些苏州来的流民，和颜悦色问到：“你们来这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说给我听听？”

    这位大人年纪轻轻，面如冠玉，浑身的风采比起苏州那满城的风流才子也丝毫不输，李大山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或许有些直勾勾，慌忙低下头去就要跪拜：“大人恕罪，早民……”

    他还没跪下去，就被一只手扶着站了起来，刘如意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位大哥，我们这里不兴这些跪拜，你要是有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我在这里让你们觉得不自在，我也可以离开。”

    他的好脾气惊呆了李大山，李大山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温柔眼睛，下意识就把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而后，当他重新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盖上了县令印记的条子。

    他捧着那张条子，和同伴一样，有些不知所措。

    魏长寿被交待一路领着李大山一行人，见此不由失笑：“大哥，你不是要种地吗？还不快跟我一起去登记，去晚了，当心好地都被别人先挑走了！”

    他这话一出，果然，先前还在发呆的李大山几个人立即反应过来，反而超过了魏长寿，催着他快些去挑选土地。

    灵芝县和北沙县周边的荒地还有一小部分，这一次的流民除了少部分有胆子的要自己开荒，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更为便捷的那条路，就是为人做工。

    他们当中有一批人是做过佃户的，刘长河就是其中之一。

    刘长河分到的雇主是个看起来很是凶巴巴的大汉，他跟那大汉比起来，可以说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尤其是他站在院子里，那大汉皱着眉看他一眼，吓得刘长河差点儿就要掉头就走，想换一户更加慈眉善目的主家。

    好在身边还有衙役跟着，这让刘长河的胆子稍微足了那么一点点。

    片刻之后，凶巴巴的大汉端了一碗肉汤走出来，那汤碗里面有一根白花花的大骨头，大骨头上面还挂了一小块指甲盖那么大的肉，汤上面也飘着一层油花。

    刘长河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是那肉汤的香气止不住地往他的鼻子走里面钻，让刘长河刚刚吃了一碗面片汤的肚子重新发出鸣叫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就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脚，那碗肉汤也被推到了跟前，主家恶狠狠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瘦巴巴的，给，先吃点儿东西。”

    刘长河下意识伸手去接，等被热乎乎的汤碗烫得一个激灵，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不迭解释：“我不饿，我不吃，您自己吃吧！”

    那汉子皱眉，看起来更加凶狠，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刘长河十分震撼：“你来我家做事，肯定要吃饱点，不然上面还以为是我虐待你！”

    说完，他不容置疑地又催促一遍：“快点喝汤！”

    刘长河在这样的催促下，有些惶恐地喝了一口，只一口，肉汤的鲜香就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他的意识，让他把一切的顾虑都抛诸脑后，咕噜噜几口就把一碗滚烫的肉汤都喝了下去，他拎起里面的大棒骨，尽管不舍，但还是递给了那汉子：“主家，这，这肉骨头……”

    汉子眼睛一瞪，凶巴巴吼他：“给你的你吃就行了，还给我干嘛！”

    一碗肉汤里，刘长河开始了他做梦一样的新生。

    喝完肉汤，啃完肉骨头，刘长河为了不辜负主家，他立即表示：“主家，我现在就去田里，家里的锄头在哪？”

    哪料到汉子又瞪了他一眼：“着什么急？等着！”

    刘长河从头到尾能够感受到的就是主家对他的不满，他十分紧张，等汉子一走，立即问衙役：“我，我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那衙役显然和汉子十分熟络，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张铁这人是这样的，看起来凶，实际是个热心肠呢！”

    衙役说着话，铁塔一样的汉子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箩筐，刘长河一眼就看出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箩筐的馒头！

    从先帝迁都苏州起就再没吃过饱饭的刘长河面对这十几个饱满暄软的白面馒头，先掉下来的不是口水，而是他的眼珠子：“这么好的白面，怎么能用来做馒头呢？”

    张铁瞪了他一眼，蒲扇样的大手一抓就抓起三只大馒头塞给刘长河：“你管那么多干嘛？吃就完了！”

    刘长河手忙脚乱去接，好悬才没让这白馒头掉在地上，他有些惊呆了：“这，这么好的馒头，也是给我吃的？”

    张铁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而是拿了几个给衙役，衙役哈哈一笑，一边接过来咬了一口，一边答道：“肉骨头都给你吃了，还差这两个馒头？”

    刘长河迷迷糊糊，但身体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就开始吃，先前赶路的时候商队每天发的粮食有限，饿惯了的刘长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是进城以来喝了两碗面片汤，又在主家这里喝了一碗肉汤，饥饿已久的肚肠瞬间被打开，他一口接一口，吃得根本就停不下来。

    张铁瞅着他，跟衙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个馒头吃完，衙役忽然开口：“张铁没雇过人，你以前不是做过佃户吗？给张铁说说那些雇主都是怎么做的。”

    刘长河先前还有些拘谨，但很快，随着叙述，刘长河渐渐没了一开始的拘谨，相反，他还多了几分愤怒：“我先前那个主家家里特别有钱，地也特别多，可是他一天就给我们吃两顿，晚上我老是睡不着，别的兄弟也都饿得肚子一直叫……”

    张铁一面听，那张凶巴巴的脸上露出更加凶狠的表情，他忽然把手里的斧子往下狠狠一劈，木头被劈成两截：“简直太过分了！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拉去煤山改造！”

    改造这个词是刘长河在灵芝县才听说的新词，他不太明白，但也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主家，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们这里有钱人那么多，怎么没见谁特别有钱呢？按理说，这些当老板的，当掌柜的，都特别有钱，也特别不做人。”

    张铁瞪了他一眼：“你在说谁？我们这里没有不做人的，谁要是不做人，就要去煤山挖煤！”

    刘长河和张铁聊起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雇主和佃户也可以坐在一起，像是邻居那样说些家常话，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灵芝县居然真的没有特别有钱的富户，这里的有钱人，和苏州的有钱人截然不同，他们不会为了钱去压榨普通人，也不会因为有了钱就变坏，相反，这里的人，还会尽自己所能，帮助穷人。

    这样的话在刘长河听来简直比故事还像故事，他本来不信，可是到了天黑的时候，张铁不仅没让他去地里做事，相反，还又让他一桌吃饭，他捧着热乎乎的面饼，看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心想：主家其实也没说错，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