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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缘尽

    巨大的槐树落下层叠的花瓣,风打折旋儿送来铁锈味的芬芳,绿叶在日下招摇飞舞,有一人负手立在树下,对上程离与高庭煜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两位果然身手不凡。”

    旁边的周棠一手拎着烂斧头,冲出来不满,扯着他的袖子喊道:“把我的萧还给我嘛!”

    许含卿冷笑一声,微微偏过头咬牙切齿道:“抓你来的时候你身上才没有什么萧,我把你送出去,你倒好,恩将仇报给我招一些蛇虫鼠蚁来。”

    许含卿指着那一棵槐树愤愤道:“你还在这里砍我!?”

    “不好意思嘛,你又不出来。我只是着急了,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来…”

    他挥袖一甩,侧过身子不再看周棠。

    许含卿朝着程离伸出手,他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柄剑鞘,黑檀木之上绘着神兽乘黄的线描:“道长,这是你的东西。”

    他又对周棠道:“我说了,你的箫不在我这里,我没必要藏起来。”

    许含卿变脸速度极为快,他转头又彬彬有礼道:

    “叨扰了二位,实在是万分抱歉。”许含卿朝她俯身作揖:“还不曾向道长自报家门,在下许含卿,死于建承元年,不多不少,只在人间活了十八年。”

    死于建承元年?原来他不是树精,而是一个死人。

    “许某在乱葬岗,已恭候二位多时。”

    周棠一挑眉,更加疑惑:“恭候?你等他们干什么呀?你又不认识人家!”

    “等人来破阵。”

    建承元年已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程离心中一紧,只是微微蹙眉又看向高庭煜,想来这两个人也就差两轮左右,又是一个大麻烦。

    高庭煜率先开口道:“等人来破阵?我们为何要信你?你也本是邪祟,万一这阵法就专为压制你而来呢?”

    许含卿勾起唇角:“这个阵法不是为了压制我,自我生前,便早已经存在了。”

    他看向程离,“道长进入此地,难道不觉得颇为奇怪?”

    “百年之前渡口镇还十分繁华,毕竟此处三山一水,应是绝佳的灵地,但是这里现在确是一片穷山恶水,刁民还众多。”

    “曲河再往下便成洛水,灌溉下游的八方百姓,此处的华岭纵横东西,地分南北,草木丛生,而云纹山,便是龙脉之始。”

    他继续道:“你们可曾听过一百年前的那场水灾?据说是一位道人在此救水治疫。只是从此以后,渡口镇的灵气遍日益衰竭,我十足的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本该是风水宝地的渡口镇变成如此了呢?”

    许含卿眼中闪过一丝悲,他恨恨道:“我在这里蹉跎八十多年,一边高兴这本就该是那群人应受到的报应,但是一边又在害怕,等月娘回来的时候,一切早已经变了模样,她还认得回来的路么……”

    “这里从前也是月娘的故乡,若她还没有死,如今也要百岁了,难道她就不想回来看一眼吗?”

    程离屏住呼吸,她看见这乱葬岗石碑杂立,但是更多的是被风吹日晒的尸骨,她还没有问,许含卿是如何死的……

    一个教书先生,到底又该怎么心有不甘而化为邪祟呢?

    许含卿站在血槐树之下接住一片叶,细细的抚过那叶上的纹路:“这一株槐,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如今枝繁叶茂,郁郁若盖,却再也不似从前那一枝了。”

    他将手抚上树干,喃喃念道:“槐花黄,举子忙;魁星佑,登科郎……”

    八十二年前,渡口镇,冬。

    ……

    那一年是二十年来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风也极为大,曲河两岸尽是凝结的霜雪,云纹山若披上了雪白的冬衣,一层层厚雪几乎要压垮松枝,也几乎压垮了秦月。

    家里剩下的谷子受了潮,发芽生霉,她挑完烂谷子,能吃的便所剩不多了,最小的那个妹妹皱着脸,几乎要留下泪珠来。

    秦月家中算上自己有六口人,秦父极爱喝酒,喝醉后就打老婆,她娘挨了十几年的打,生了四个弟妹,在秦月十四岁的时候便上吊死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是家中老大,母亲死后便是长姐如母,她看向流泪的妹妹,觉得只要能能赚到钱,什么伙计她都愿意干。

    收豆谷,纳鞋垫,采草药,只要能换来几个铜板,再苦再累她都不怕,谁叫她家里有六张嘴要吃饭?

    秦爹爱喝酒,总在镇上的酒家喝完酒赊钱要她结账,可是她不识字,掌柜的说多少她便给多少,秦月为此郁闷了很久。

    秦爹并不是不干活,他是一个木匠,力气大得很,只是喝醉的时间长,交工的时间长,哪有什么时间给客人打柜子做床呢?

    一收到定金就拿去喝酒,留给家里人吃饭的钱太少了。

    久而久之,人们都不愿意去这样懒散的木匠家里订东西,秦家便这样饥一口饱一口的活着。

    秦月天不亮的就起来给街上的一家豆腐店夫妻做帮工卖豆腐,赚得几个铜板来买上几升米,只是最近连豆腐店的生意也不好做,来买豆腐的人少了,也就不需要秦月了。

    冬至来,鹅毛大学落在秦月的肩头,冬天黑得早,又亮得慢,她麻利得从床榻上起来,给妹妹掖好被子,随意煮了一碗清粥,便独自上山去采灵芝了。

    冬天越是寒冷,滋补的药材便越是贵,七八月的野山参她采得不少,但是入了冬,能寻到的山货就不多了。

    云纹山里面的野兽在冬天都不愿意出洞穴,敢出洞穴的,都是些豺狼虎豹,所以秦月不敢在山里逗留太久,也只不过是来山里面碰碰运气。

    山里的雪很松软,她微微闭上眼睛想着若是能躺在上面,应当也比家里那又硬又冷的床板好睡。

    高大的树木此刻已不见叶子,偶尔踩碎一截枯枝都能惊起山中的鸟雀腾飞,秦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她一点点张望着每一棵树,因为她知道有些灵芝会长在树上。

    这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想来从前能够长在背阴面的灵芝,也早就受了霜冻长不大了。

    秦月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走着,此刻雪下得小多了,连风也息止,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打量着这四周,倒是什么也没有,从前上山的路也早已经被雪掩埋。

    她望着雪面,期待有什么耐寒的药材能留在山上,可惜,什么都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觉自己有些饿了起来,她一路攀山,又只喝了那水一样稀的白粥,果然不顶饱。

    秦月叹了一口气,热气凝结成雾气飘扬,她转头时,却在余光之中看见了一双绿莹莹冒着点血气的眼睛。

    一头灰狼,正藏在树后,只露出半张狼脸,其余的身子全在树干之后,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狼,否则又怎么能藏在那树干之后呢。

    明明她还不曾走远,这雪天连野兽饿得都下山来吃人了。

    秦月不敢想,自己若是再往前走几步应当是什么结局。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秦月如惊弓之鸟弹跳起来,她猛吸一口气往山下奔去,两步当作一步逆风跨走,这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脸若刀割,在狂风中奔跑,连头也不敢回头看。

    那一匹野狼低低的嘶吼,露出獠牙跟在秦月身后,但是它已经上了年纪,今年的大雪让他也几乎找不到吃食,饿的皮包骨头,连皮毛都不甚滑亮。

    但是它饿,饿急了的野兽好不容易发现一只猎物,又怎么敢心甘情愿的丢掉这要入口的肉呢?

    秦月在山中狂奔,此刻那松软的土让她不敢松懈,因为一放慢脚步就要塌陷在其中,两边的树枝如今看起来是如此碍事,她一路上在山中绕行,一不下心就要撞上树去。

    整座山都如此安静,只有她奔跑时的呼气声,她一手握紧镰刀,轻轻往身后望去,却见那灰狼鼓尽力气还追在她身后……

    越来越近……

    她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栽倒雪中去,那一匹饿狼鼓足勇气翻身将她压倒,当幸好她背后有一个背篓,让那狼不得一口咬住她的脖颈。

    那狼用爪子划下她的肩膀,幸好她过冬的衣服穿得不少,这利爪也没那么锋利,她只感到一阵剧烈的钝痛。

    秦月猛得往左侧翻身,抓准时机,用镰刀朝那灰狼的腹部捅去,那是狼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

    那可真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狼,连腹部的毛都快要掉光了,只剩下一张皮,她都能感觉到那刀子在它内脏之中搅动的感觉。

    灰狼张开嘴准备一口咬下秦月的一块肉,她看见狼的牙齿已经七零八落,它已经很老了,一定是被狼群遗弃找不到吃食才敢下山来。

    秦月此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将刀抽出来,血成了一道热流缓缓流过秦月的手腕,打湿她的衣袖,她又将刀子横劈往那狼嘴里砍去,一只脚踢在那狼的腹部。

    而那狼呜咽了一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趁着这个机会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奔去,她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多希望自己能像鸟儿一样,有一双翅膀便能扑腾离开这座山林啊。

    山下的那一条小溪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泉水叮咚的声音,一大片平地在她眼前展现,她踏过结冰的水面,望着不远处的镇子,已经有人升起袅袅炊烟。

    应当是面馆的那一家,已经烧火开张了吧。

    她路过山下猎户的木屋,一边心有余悸地走,一边才发觉自己的脚腕处一阵阵酸痛,掀开裤脚一看,那关节处已经肿胀泛红,一定是当时跑的急不小心滑倒伤到了。

    她跛着脚一瘸一拐沿着路边小径走,生怕踩着路面又摔一跤,她想着弟弟秦石还在镇里的学堂中上学,她现在顺便走回去,也能等他下学一起回家吃个饭。

    镇上的私塾是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开的,秦月听得镇上人说他甚至曾入京得礼部尚书接见,但是据说针砭时弊,言讽犀利,多遭人陷害故而不得赏识,只好四处游历,在此落脚。

    入京?洛京对于秦月只是一个幻梦中的地方,她甚至不能想出来,那样的地方该是什么人间天地,皇城脚下来看整座大靖,又该是怎样的一种风景呢?

    她又冷又饿,袖口处的狼血已经凝结,紧紧贴着她的腕骨,又湿又寒,她一入山什么都没找到,到是还差点丢了命来,真是丢脸。

    渡口镇的学堂是新修缮的,连窗格都散发着漆油的亮光,有朗朗读书声传来,秦月越走越近,会心一笑,想着弟弟就在这学堂之中读书,心里又有了几分奔头。

    时来虽有女子读学,但几乎只有达官贵人之流的女眷才能交得起束修,像秦月这样大字不识的女子才是更多的。

    她认不得字,算账都几乎算不明白,不过她知道只要弟弟认得字,往后就能教她写,所以纵然秦家日子过得不甚明朗,她也要卯足劲送秦石去上学,因为女子并没有上学的机会。

    她站在窗外往学堂之中打量,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身穿一身淡青色长衫,正一边负手,一边举书在教童子们背书。

    他衣衫整洁,腰间环佩着玉挂坠,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转过身一抬头便正好对上秦月探究的目光。

    秦月心砰砰直跳,蹭得一下红了脸,往后退了几步,便转身飞快的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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