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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琴断箫

    见许含卿并无恶意,而这村民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程离又对那云纹观十分好奇。

    建立在龙脉之始,又是一具衣冠冢,银姬不敢入庙,入庙之后很快便烟消云散了,这一切,一定还有问题!

    许含卿托程离去云纹观解阵,但是由于日出,他并不方便出来,于是相约在酉时云纹山下见面。

    刚开始程离与高庭煜还颇有疑虑,但是许含卿告诉他们,自己是生寄树,这棵槐树扎根于他的尸身,魂魄便也不得远离,除非灰飞烟灭,否则根本逃不走,只叫他们无需担忧。

    许含卿笑道:“若想来杀我,随时可来。”

    高庭煜也想,许含卿先前放走了周棠,又在婴灵塔下带走程离,如今又肯让他们出芥子世界,也许并非恶人。

    程离与高庭煜又准备重新返程,程离已经重新换好她原来的白色常服,只不过身后跟着一个拖油瓶——周棠。

    她一开始被人下了迷魂药卖到此处,就被人搜刮走了身上值钱的物件,包括她手中的萧,她定要去村里讨个说法,只不过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官府,她只能自己动手。

    她皱着眉头骂道:“这破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

    一边又立刻变脸,挨上程离可怜兮兮到:“道士姐姐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周棠只觉得程离身上比寻常人都要暖和一些,又是修道之人,阳气重,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恶人,但是高庭煜就不是那般了。

    程离安慰她道:“周姑娘,我一定会尽力找寻你的萧的,毕竟那也是父母给你留下的东西,十足珍贵。”

    周棠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姐姐,你对我真好。”

    高庭煜心里有些不乐意,程离还未曾和人这般亲密呢,他走过去把周棠拎着后衣领拉开,咳嗽了一声:“我夫人不喜欢别人和她靠得太近。”

    周棠被他拎开,正要发作,就听程离轻轻道:“无妨。”

    高庭煜深吸一口气,周棠对他扬起下巴做了一个鬼脸,又继续挽着程离胳膊:“我看是你不喜欢吧!”

    程离见高庭煜脸色有些阴郁,又安慰他道:“周姑娘年纪小,家中又出此变故,自己一个人还在此遇险,你别放在心上。”

    高庭煜冷哼一声,走到程离的另一边与她并行,叹了一口气想,程离就是心肠好,还说人家不容易,自己还不是如此。

    “周棠,你知道谁偷了你的东西么?”

    她摇摇头:“我本就是医修,寻常的迷魂散根本伤不到我,那女人不知道在包子里面下了多少药。我一路上都似半梦半醒,只知道自己被人扛着下了船后又赶上了马车。”

    “但是许含卿告诉我,是刘贵买了我。”

    刘贵,程离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刘贵?

    高庭煜突然道:“我们刚来此地的时候,正遇上出殡,那尸变之人,便是刘贵!”

    程离接话:“那刘贵,莫不是就是被那赤树老怪害死的?”

    周棠噗嗤一笑想到,赤树老怪可不就是许含卿嘛!

    她又继续道:

    “刘贵买走我,一定把我的萧藏起来了,等会儿我找到他家,非把他家放一把火烧了不可。”她握紧了拳头,“这些男人,真是可恶。”

    话毕,恶狠狠地剜了高庭煜一眼。

    高庭煜为自己解释了几句,又继续道:“只不过,他家中估计是没人在了,你想烧便烧。”

    “那刘贵既然买你,一定是家中无妻,他出殡之日化尸,自己唯一的爹也跟着去了,送葬的人也没有什么亲眷,可谓是家破人亡。”

    周棠借道:“这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要拐卖女子!”

    高庭煜微微叹气:“你可曾知道,这村子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被买来的,只因这里离官府甚远,他们才敢罔顾王法。”

    周棠听到这句话,倒吸一口凉气,又听高庭煜说:“我们上一次在云纹观遇见的婴灵,也全是女孩儿,渡口村的人把女婴杀死后又费劲去各地拐卖女子,让她们传宗接代,如此反复几十年……”

    “这群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我原以为只有我这么惨,被村里找不到媳妇的光棍给买下来,连整个村子都是如此么?”

    程离想到那一个个躺在血泊当中的女婴来,银姬从前的过往在她脑海之中浮现,她继续接话:“不止如此,他们将女婴灵镇压在塔下,拘魂永世不得超生,将生不出男孩的女子……活活打死。”

    周棠只感到后背一阵发麻,同为女子,竟有些人连出生的命运也无。她眼中蓄满了泪水,不由得伤感起来。

    “这些砍脑壳的恶男人,我真想叫他们剥皮抽筋,解我心头之恨。”

    周棠又道:“怪不得许含卿要将我扔到河边去……”原来是叫她顺着水路逃跑。

    乱葬岗离此地有十里的距离,周棠体弱,程离便御剑跌跌撞撞载着三个人飞。

    周棠年纪小,又矮些,只好站在最前面,程离站在两人中央,高庭煜轻轻扶着程离的肩膀,只能看见她瘦削而坚毅的背影。

    程离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背脊挺得直直的,如一棵新抽芽的树,可是高庭煜只是看着她,就无端感到安心。

    或许是第一次在汾谷关与她相遇,或许是她总在那么坚持执剑,或许是她为自己渡过阳气,高庭煜觉得自己应当是生病了,否则,为何这般心神不宁。

    可是,他一个不是人的家伙,难道也会生病么?

    他从剑上下来的时候颊边生出了两朵可疑的红云,程离疑心他是不是风吹久了不舒服,只是见他将头埋的更低了,囫囵着说没事,便继续往村里走去了。

    他们到渡口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阳光从枝叶之中穿梭下来,有卖货的货郎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三人,高庭煜上前买了一把伞,才见他结结巴巴开口,又在打探他们是何处来的,高庭煜在这里可是被坑怕了,胡编了一个来寻亲。

    见高庭煜打了一把伞打,遭到周棠疑惑:

    “其实也不是很热,你为什么打伞呢?”他感到高庭煜周身的阴阳二气十分奇怪,可是他又有脉搏,看起来又是活人。

    高庭煜实在想不出,只得装作略微羞怯地瞥了一眼程离:“我夫人不喜欢我晒黑。”

    程离听到这句话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周棠咂舌:“难道你们还真是夫妻啊?我以为你们是孤男寡女走在路上怕引人注目,这才假称夫妻……”

    他又看了看程离,咳嗽两声:“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渡口村从前本是镇子,只是人越来越少,倒塌的房屋无人修缮,被推倒了重新开垦为田地,只能依稀从街道规划上看出从前的痕迹来。

    周棠走在前面,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瞧见整个渡口村,她看见有一家客栈还开着,便走进去想要问问:

    “请问,有人知道刘贵家在哪么?”

    有人正在堂内百无聊赖的打着算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怔住,立刻哭天喊地:“有鬼啊!邪祟来抓人了啊!”

    他正欲往屋外跑,被周棠一脚踹趴在地,她踩着那人的肩膀:“鬼?这青天白日还有什么鬼?”

    “你说我是鬼,看来你曾见过我了。”周棠脚下更加用力,她就算脸再怎么惨白,也能看出是有影子的,是个人。

    周棠变了一个声调:“我死的好冤啊,刘贵家在何处?我要去寻他……”

    那人痛哭流涕:“饶了我,饶了我!刘贵早已经死了啊!”

    “我问你,他家在哪里……既然买我做夫妻,现在我也应该归家了……你要是不说,那我半夜来你家做夫妻如何……”

    “刘贵家就在西边!沿着街一直往东走后左拐,他家旁边种了两颗梨树!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们三人又继续沿着长街而走,周棠望向这地方,只觉得一片死气森森,连几个活人也看不见。

    “我本没见过那人,他却断定我是鬼。”周棠冷笑一声,“想来我昏迷被买到渡口村时,他见过我,而我又被许含卿抓走,他定是觉得我活不了了。”

    程离往前走,终于在西边的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他家门前刚好种下了两棵梨树。

    只听一声镰刀声响,有人冲过来抱住程离的大腿:“道长,你终于回来了!阿四以为你再也不能回来了!”

    阿四过了晌午就已经出来割草了,顺便寻点柴火回去烧。

    程离抹开她眼角的泪,拍拍她脑袋:“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她摇摇头,又看向周棠,怯弱地躲在程离身后:“原来……你没死。”

    “她们说被赤树老怪抓走的新娘都会做他的鬼老婆,因为他自己从前没成亲,所以嫉妒,自己也想娶妻。”

    程离问道:“他嫉妒?”她想了想许含卿,若是他真的想找个鬼老婆作配,为何又要把周棠放了呢?

    阿四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告诉她:“这是村里人说的,我讲给你们听。赤树老怪,在村子里面八十多年了,从前是个书生,但是因为得罪了贵人,才这一辈子不得入仕途,只留在渡口当一个教书先生。”

    “他从前有一个相好,是木匠家的女儿。木匠将女儿许配给别家男人成亲当媳妇,得来了十几两银子。但是女儿不肯,他们二人便私定终身,一起约定了逃走。”

    “大婚当日,人家来迎亲却没有人,发觉两人已经一同逃走了。不过,出山的路本来只有两条,一条山路,一条水路,他们命不好,被追上了。而他为了掩护自己的恋人,被活活打死,抛尸在乱葬岗中。”

    阿四道:“我没有读过书,他们只会文绉绉的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反抗,可我想,难道我什么都不能做主么?”

    “其实我倒觉得,有时候,不是邪祟坏,人更坏!”她看向程离,程离不曾说话,只轻轻点头。

    周棠擦了擦眼角:“没想到他人还怪好得嘞!我说为何要把我送到河边去,原来是要让我从水路逃走。”

    “早知道不该挖他的坟,他也不给我解释解释原因。”

    不过一会儿她又振作起来:“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帮他把脏东西揪出来。”

    高庭煜歪着脑袋问道:“那他本该化尸,为何又叫做赤树老怪呢?”

    “树,又是何处而来?”

    “我只知道从前村民曾经联合要去乱葬岗烧坟,却只看见了他的抛尸地上不知何时长了一棵巨大的、开着血红色花朵的树,吓得他们全都散了。传来传去,教书先生便就叫赤树老怪了。”

    阿四摇摇头:“树是怎么来的,兴许只是鸟儿啄食落下的?兴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刘贵家中的房子住的地方实在偏远,周围都看不见几个人影,房子的墙灰扑朔掉落,形成丑陋的瘢痕。

    篱笆前的两株梨树长得半死不活,叶子上爬着虫痕,想来也结不了什么果子。刘贵家中只有三间房子,阿四说就是以刘贵的爷爷为首打死了许含卿,他们一家都受到报复,不得好死。

    村人也不想和他们沾染点什么关系,上次买下周棠,已经是挖空了他们的家产,父子二人双双去了后,这破旧的小屋也没人来管,院子里冒出新长的嫩绿杂草来,尽显萧瑟之意。

    程离轻轻推开大门,空气中弥漫着微小的尘埃,刘贵家中看起来破败,没什么值钱物件。

    灰尘惹得她咳嗽了一声,程离将大门推开,阳光照射在高矮桌椅家当上,这才第一次有了人气。

    周棠捂着鼻子道:“要是这里找不到我老祖宗的东西,那我可就要以死谢罪了!”

    程离安抚她后便随她一同在抽屉,桌下翻找起来,随机四人便在三间房中找了起来,高庭煜一人入了偏房,只见一架木床摆在瓦房中央,上面还铺着褥子,他线在柜子当中翻了翻,摸了一手灰。

    随即又转念一想,这家中的物什瞧起来并不值钱,破柜子一拉就开,他若是刘贵,要将东西放在哪里呢?

    他朝着床上走去,在那被子前后,床沿处挨着摸索,突然触摸到一个冰凉的管状物体,他抽出来一看,愣了愣。

    一支通体碧绿的短萧出现在他眼前,上面用阴阳双刻的手法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无角龙来,龙身缠绕在萧管之上,晶莹剔透,似乎连细小的鳞片都能看清。

    整支萧周身散发着隐隐流动的灵气,一眼就能看出此品非凡,美中不足的是,萧的第三孔处有一段被金线缠绕,破了它浑然天成的一体。

    而高庭煜知道,那不是造者有意为之,而是此萧从前在此断过!

    周棠随着高庭煜以来,见他手中拿着萧,几乎要喜极而泣,两脚跳起来,她连忙抢来环抱着:“天啊,我终于找到了,我的萧!”

    “终于不用愧对婆婆爷爷,以死谢罪了!”

    高庭煜一联想到周棠,心中便了然:“这是斩琴断萧!”

    “斩的是凤桐琴,断的是螭玉萧!你是蜀人,又姓周,原来你是天乐师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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