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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纹观

    一百二十年前,皇宴。

    琼液美酒,金盏玉觥。

    天子听闻天乐师一派以乐入道,能奏响仙音,便不远万里终于求得一见。

    殿内,皇族贵人列坐其中,两位仙人般的乐师在其中奏乐。

    女乐师抚琴,男乐师执萧,连奏《生》篇两曲,分别是《唤生曲》与《四方春静》,引来百鸟齐鸣,腊月寒冬竟使得桃花初绽,海棠吐蕊,众人连连称奇。

    “天乐师本是以乐修行的道人,皇家却以他们的乐曲来寻欢作乐!《生》篇有唤众生扶正气之意,皇家见连奏《生》篇两曲便能出此奇观,便命令二人继续奏《告天大章》。”

    “《告天大章》是生篇的最后一曲,是用以与天地通意,万物同心之乐,怎么能只为皇族取乐而奏呢?”

    高庭煜接到:“那二人不从,内侍见天子不喜,便道只有皇家才敢用凤龙二物,就算是道人,也不该忤逆天子之意,连犯两错,应当斩首!”

    周棠冷哼一声:“这些死太监!”

    “那女子是我婆婆,男子是我阿爷,皇帝虽然并没有杀他们,却也将凤桐琴与螭玉萧一并用玄烛剑斩断了。”

    玄烛剑?程离看向高庭煜的配剑,他对她扯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们真的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

    高庭煜辩解道:“但是二位道人确实,有碍龙颜,敢在大殿上拂了天子的面子,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

    “你还帮他们讲话?”周棠眼珠子一转:“说!你是什么人?居然知道这么多!”

    高庭煜扯了一个谎,可不敢告诉周棠就是他爹一刀劈了这两样东西,也不敢告诉她,玄烛剑此刻就在他身上。

    “这么出名的故事,我当然有所耳闻。”

    周棠微微蹙眉,疑心看他:“就算这故事如此出名,但你又是如何一眼认出那是螭玉萧?”

    高庭煜点点头:“当然认得。”

    天乐师一脉入宫演奏之时,他才十一岁,第一次见百鸟齐鸣,万花于冬日争艳,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他仔细辨认周棠,发觉周棠的长相的确和从前那琴师有几分相似,那仙人一般的两位乐师,他可不敢忘记,周棠并不曾骗他。

    “因为我曾见过。”他又补了一句,“画上见过。”

    周棠拍了拍胸脯:“我就知道,两件法宝自我祖辈入蜀以来,不曾给过外人见识过,你就算见识过,也一定是赝品。”

    高庭煜轻轻抿唇笑了笑,他在一百二十年前,大靖皇宫见过,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告诉周棠实话,毕竟两人的祖辈关系还是太尴尬了。

    土壤,屋外传来乒乓作响的声音,还有男人在偷偷嚷嚷的声音:

    “刘哥,我绝对没看错,那小妮子就在这屋里!”刚才被周棠打趴下的男人正在引路。

    “她明明都叫那老怪给抓走去了,现在还能回来,绝对是中了邪,要来报复我们渡口村!”

    “我当初看她脸煞白,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女人!”

    十几个男人拎着砍刀、锄头将刘贵的屋全部包围,刘根水就在他们背后站着,一双眼睛浑浊的望着他们。

    他用手指着阿四:“你跑那里去做什么?也不怕邪祟将你吃了?快给我回来!”

    “他们怎么能是邪祟呢,姐姐可是道士!”阿四回答。

    那男子指着周棠道:“就是她,还敢打我!村长,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烧死这个邪祟!”

    刘根水点点头,他旁边站着他的儿子刘生木。

    刘生木看向阿四,道:“还不过来,等会打到你可别怪我的棍子不长眼睛!”

    “我不想!”

    “这么舍不得人家哟!那让她不走好不好?”有人在一旁嬉笑:“你就不想这姐姐变嫂嫂?她要是嫁给你哥,不就永远离不开这里哩!”

    程离脸色依然是不动,就听刘根水道:“道长,我是一村之长,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是道士,怎么要和邪祟呆在一块呢?”

    “难不成你是邪道?”

    他用手指了指周棠,欲意很清楚,周棠明明被赤树老怪劫走却还能出现在村里,老怪怎么可能随便放人,说不定就是邪祟找来的奸细。

    当然,如果她还是人最好,这样刘贵的媳妇又能多出来,还不用自己白出钱,他都想好了,这个妮子又能转手给谁,卖出一个好的价钱来!

    刘生木握紧了拳头道:“说这么多,还不如见他们绑起来!我们人这么多,还怕那些不成?”

    有一道道箭意在风中穿梭,直逼程离而来,她一个跃步反刀一劈,那弓箭便应声而裂。

    竟还有人埋伏!

    刘根水心中有了底气,他可是找来云纹山最好的猎手在这里埋伏,箭头之上还涂上了毒药,就算是几十斤的豺狼熊鹿,也要中招。

    程离挥剑便将那一支支羽箭截下,她察觉到了那箭手的位置,想要将那人逼出来,但是只听一声弩响,一道暗色的影子便飞快朝她侧后方奔来!

    而此刻,已经有人拿着砍刀动手了!刀光剑影之中,传来阿四的哭声!

    高庭煜不得多想,直接朝程离奔去,为她挡住那暗箭,程离顺利找到那在草丛中埋伏的弓箭手,用剑将他们拍昏。

    她一转头,便看见高庭煜已经徒手将那银色的短箭拔了出来,只留下了血淋淋的窟窿不断冒着血。  他对上程离关切的目光,只是说了句:“无事,小伤,你没事吧?”

    程离轻轻摇摇头,撕下一块布为他的胳膊包扎。

    一道清幽的箫声传来,那声音忽低忽高,犹如风吟,也如同潮水般一层层打浪而来,偶尔落至低处盘旋。

    周棠立在人群中央,执萧吹奏,螭玉萧周身流动着淡淡青光,她的箫声清幽淡然,如同人间仙乐,但是却让村民手中的刀棍齐落,捂着耳朵不停在地上打滚。

    这便是天乐师一派的威力,他们以乐入道,乐声便是她们的功法。

    一曲毕,周棠走到刘根水的面前踹了他一脚:“你就是村长?还敢带头作恶?”

    她转头看向程离和高庭煜,露出一个笑容:“这是《生》、《灭》、《引》三篇当中的《灭》。”

    “真是便宜你们这群人了!”她冷哼一声,“他们至少要昏睡个六个时辰,趁现在我们快去山上吧!”

    程离抬手抚上阿四的头,一道金印落在她的印堂之上,留下一个淡金色的符纹,符纹一闪,融入了皮肤之中隐形了。

    “这是正气护体的符纹,你年纪小,我怕你承受不住刚刚的乐声。”

    高庭煜眼见那金色符印落在她印堂之处,想到自己的指尖也有一道程离种下的符印,但是此刻却不见了踪迹。

    他开口道:“我的血雷印不见了。”

    程离佯作咳嗽两声:“那本就是我胡诌的,怕你冲动。”

    高庭煜本想生气,但是他又对着程离气不起来。

    “那你为何不再给我加上一道?”

    程离点点头,她又为高庭煜种下一道:“这也是正气凝神的符印。酉时将至,我们去山下等人吧。”她没说的是,这道符也算得上半个追踪符,至少能维持半月以上。

    阿四道:“山下?你们要去云纹山么?我也要去!”

    程离摇摇头,看了看那些昏睡的男人,又摸摸她的脑袋:“那太危险了,你回家中好好休息,有了这道符咒,就算他们醒来也不能抓住你,伤害你。”

    阿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告别后便转身向家中的方向走去。

    天色将晚,距离与许含卿约定好的酉时已经渐渐要来临,天边昏昏沉沉的一片,云彩降下,低低透着霞光,飞鸟离林而去。

    程离一行三人已经站在了山脚之下,云纹观反射着烈焰一般的霞光,山林之上似乎都被播撒了一圈云霞,葱葱郁郁的山岭寂静,它已在此巍峨千年。

    天色越来越暗淡,西方露出一抹月亮,光线已成灰色,有童谣从远处传来……

    “天黑黑,雾惨惨,一座山里长人来。”

    “阿娘生了七个女。”

    “最后全部没头来!”

    树叶摩挲之声清晰可闻,有“沙沙”的声响传来,还有女孩子咯吱咯吱的笑声,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行红色的队伍,无脸的纸人正抬着一乘轿子朝这边走来。

    唯美而诡异,日落西山,寒鸦嘶鸣,又有淡淡雾气在山林之中漂浮。

    有纸人吹着唢呐,激起周棠全身的鸡皮疙瘩,她死死握住程离:“姐,我痛心病都要犯了,许含卿这样的排场是要吓死谁?”

    终于,那轿子在离他们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许含卿身着月白色的衣袍,外罩青衫,还是从前他教书先生的打扮,他撑着伞走下来:“各位,久等了。”

    邪祟阴气太重,并不喜天光,所以他只能驱动点睛之术让纸人抬着他出来。

    高庭煜早已经把自己的伞送给阿四带回去了,他虽然阴气重,但是只是正午至阳之气需避一番。

    他撑着伞,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们上山去吧。”

    程离与许含卿并行,高庭煜与周棠二人在身后随行,一路上几乎可以闻见山中的露气,天色也越来越黑。

    偶尔许含卿的伞檐会挨到程离的发,他见这日光越来越稀薄,索性将伞随手一扔,那伞一落地,便冒出青色火焰来,不一会儿就只剩下灰烬一滩。

    他咳嗽一声道:

    “这整座云纹山,我十分熟悉,可就是有一处地方不能去,那便是云纹观里。”

    “那婴儿塔并不成气候,她们中的大多数一出生便被遗弃,抑或是杀死,只能成为地缚灵,终夜在此徘徊,有塔林在此镇压,连寻仇都不知找谁,自己父母的模样,都不曾记住。”

    “云纹山是华岭的起势,我从前读过几本闲书杂谈风水,选择在渡口落脚,也是因为它三山一水的格局,华岭横贯东西,为洛河源流,华岭又为龙脉,那么此处的云纹山便是龙脉之始。”

    登到半山腰,程离抬头可见那夜幕之中悬挂的一轮冷月,周遭寂静无声,只有纸人之间的竹条与纸糊挨着摩挲时候发出的声响,如同一片叶抚摸另一片。

    许含卿连影子也无,他周身苍白,黑发垂在背后,散发幽阴之气。

    周棠走到半山腰,实在是走不了了,她本就先天体弱,喘着深气,脸涨得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问:“还有多久啊?”

    “我觉着快得很,你就未必了。”

    周棠扶着一棵树道:“那当然,你又不用走的,你直接飘啊!”

    许含卿轻笑一声,微微侧过身子道:“你也可以上轿,你若是敢的话。”

    周棠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手里的螭玉萧:“若我爬上山去那就定要累死,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儿坐了……”

    许含卿手里凭空出现了一盏灯笼,幽幽烛火在山间飘摇,宛若迷雾中的暗灯,他一挥手,那纸人便半蹲了下来,看起来十分滑稽。

    周棠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闭着眼就这般自己上了轿。

    月华洒落在两侧草丛之中,偶尔有不怕生的萤火虫飞舞,许含卿在前面的声音显得略有些飘渺。

    “渡口镇本来是好端端的四灵局,但是却在百年之前的那场天灾之后,每况愈下,这可是,大靖王朝的国脉,谁又敢动呢?”

    “我生前曾入得云纹观中一见,当时看起来不足为奇。不过,传说那道人留下来了衣冠冢在此,但是我却不曾见过那墓冢在何方。”

    “我死后才发现这云纹观的不寻常之处。渡口镇不知何原因衰落,耕地难种,雨水也无时令,原来本是西北和西南的通关之处,也逐渐少了人过往,人气渐渐没了。”

    “粮食越是少,村人就越想开垦些荒地来,毕竟地贫瘠,只有那些耐旱耐碱的杂草,才能存活。”

    程离问道:“那后来呢?”

    “人吃不起饱饭,就想着多种些粮食,多开垦些荒地,就要多些人手,积少成多才能勉强维持生存。”

    “荒地可不是官府的,谁也管不着。烧哪一处的地开垦,总要发生纠纷,男人越是多的一方,械斗时赢面就越是大,抢的地越是多,要耕种的人手就越是多,产的粮食也越是多。”

    “我是魂寄树,此地灵气日益贫瘠,我能感知到。”

    程离接着道:“村民抢地耕田,就要发生争斗。男子比女子力气大,越能争抢田地,越能耕地,也就显得女子愈发被世道轻贱。”

    许含卿点点头:“按照我朝律令,凡俗女子十六必得婚嫁,若不从者,罚银六百钱,且家人坐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敢问按照这样的伦理纲常,生一个女子十六婚嫁去供养夫家,不嫁还得牵连家眷有牢狱之灾,一生就不能如男子一样读书识字,也不得去外从商抛头露面,谁还愿意要女儿呢?”

    “渡口村他们要男子去抢地去耕田,便更不想养大女儿。村里女子逐年减少,男子又无婚配,他们便只好去略卖女子,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生男则相贺,生女则杀之。原来这便是婴灵塔的原由。”程离道。

    高庭煜在他们身后听着生了满背的冷汗,连着一轮月亮都显得阴寒,就像女童弯弯笑着的眼睛,他转头朝那一片片漆黑的树林里望去,似乎感觉那黑暗之中都飘荡着无尽魂灵。

    周棠在轿子里听到这些,更加气愤:“杀了女子,又想娶新娘,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坏事都遭他们做绝了,定然不得好死!”

    许含卿微微一笑:“关于云纹观的事情,更是蹊跷。”

    “……云纹观里,无法容纳纯阴之气。”他朝远处一挑眉,轻轻道:“我们这便到了。”

    程离心下一惊,这便是当时为何银姬在她面前灰飞烟灭的原由么?

    夜晚的云纹观立在山巅,顶峰处的琉璃瓦折射着月华,一切被蒙上一层层苍白的月色,群山葱郁而阴森,连绵不绝,如人一生都无法逃离的密林之梦。

    只能不断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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