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谢恒殊倒是没说假话。

    阿菱住的地方焕然一新,原本的规整齐全的摆设通通撤掉。两间厢房打通成一间,用一架漆金点翠绣四时风物的八扇落地屏风隔开,十几个妙龄丫鬟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卧室西南方放了一张黄花梨木拔步床,堆着几床色泽绚丽的锦被,罗绮软帐用玉钩束起。床侧的小橱里摆着香药玩物,打开小橱,满室生香。黄铜磨成的大穿衣镜比人都高,妆台上有只十二层的妆匣,阿菱随手开了一层,满满一匣子南珠照得人脸都亮了几分。北窗下是张铺着软绸的黑漆螺钿罗汉床,两只同式样的小几,一边放茶具点心,一边放了只剔红牡丹纹的香盒,挨着床尾的是鹊尾香炉。

    再往外走,便能看见墙上挂着的花卉图,图下设了香案,却不燃香,摆着几样鲜果。绕过屏风,那一头不似寻常书房,被收拾成了闲玩之处,有琴有书有画,鱼缸里几尾锦鲤缓缓游动,古朱雕茶托上放着只香橼,以供清玩。闺阁女子寻常玩乐的器物一应俱全,屋内随便一只绣墩,四角都垂吊银丝绞珠的流苏。

    在沈府,就算是五小姐的屋子,也断没有这般华丽。

    阿菱在屋里绕了一圈,甚至在书架角落翻出来两本带图的《莺莺记》,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吴福全。吴福全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只乌木匣:“姑娘平时若有花销,只管遣人去办。”

    匣子落手便是一沉,阿菱本以为今天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吃惊的了,结果看着里面十个硕大的银锭子还是倒抽了口凉气。

    吴福全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江姑娘,郡王对您十分满意,只要您用心伺候,往后比这些好十倍百倍的东西,也可着您使。”

    吴福全走了,阿菱抱着银子在罗汉床边坐下,冷不丁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一个激灵。在王府待上两个月,她恐怕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前提是她不会被这只蛊虫害死。

    阿菱摸了摸那道尚未痊愈的疤痕,奇怪的是,她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按照谢恒殊的说法,蛊毒发作之时两人会不由自主地亲近对方,不过何时发作没人能说得清楚。

    那个死在郡王府的女人给谢恒殊下情蛊,要么是钟情于他要么是别有所图,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却被谢恒殊一箭射穿了。薛衡会急着把蛊虫移到她的体内,恐怕是因为这只虫死了,谢恒殊也会受到重创。

    阿菱不由得捏了把汗,这般危机的情形谢恒殊都能毫不犹豫地把人射杀,真是个……疯子。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至少她现在知道,这位郡王吃软不吃硬,威胁他绝不是个聪明的做法。

    至于解蛊的事,阿菱只能安慰自己,江都郡王相貌俊美世所罕见,跟他睡几觉也不算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阿菱躺倒在罗汉床上,微微苦笑。

    ·

    阿菱担心的事情没有很快发生。谢恒殊每天都将她带在身边,但是几乎从不多看她一眼,跟吴福全说话的次数都比她多。阿菱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像挂在谢恒殊腕上的菩提手串,不对,谢恒殊没事的时候还会摸两把手串。

    “你在看什么?”

    谢恒殊的眼神往阿菱的方向一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阿菱忽然有种被抓包的慌乱感:“郡王的手串很好看。”

    谢恒殊目光下移,停顿了一瞬:“给她一串。”

    阿菱尚未反应过来,吴福全就答应了一声,转头从库房里找出来一条串进了碧玺和玉珠的菩提手串,看上去竟比之谢恒殊手上的那串更贵重。阿菱有些发窘,正想着如何推脱的时候,吴福全低声劝道:“郡王有赏,姑娘就高高兴兴接着,漂漂亮亮地戴给郡王看。”

    这条手串戴到腕子上足足绕了三四圈,吴福全在一旁笑着凑趣,大夸谢恒殊眼光好,仿佛这手串是谢恒殊亲自从库房里找出来的一般。

    谢恒殊的想法很简单,阿菱行事还算合他心意,有功则赏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吴福全有时候聒噪得让人心烦,谢恒殊从书信中抬眼,一截雪白的腕子出现在视线中,手串层层叠叠堆在腕间,细腻的肌肤看上去比玉石还要娇贵几分。

    他甚少关注女人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现在却无端端觉得她很适合这条手串。被吴福全激起来的几分不耐说散也就散了,谢恒殊将手里的书信丢到一边的匣子里,曾尧正在这时走进来:“殿下,周二公子已经在清闲居侯着了。”

    谢恒殊点头:“带上他的人。”

    曾尧犹豫了一瞬,谢恒殊轻挑起一边的眉毛:“死了?”

    曾尧摇头:“还活着,就是有些疯疯癫癫的。”

    谢恒殊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废物。”

    曾尧不知道谢恒殊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那个小掌柜,低着头站在原地没吭声。

    谢恒殊绕过桌案往外走,曾尧第一个跟上前,吴福全慢了一拍,阿菱后知后觉地追过去,跑到马车跟前的时候气都喘不允了。

    一共两辆马车,后面那辆还没前面的一半大,车帘一掀,丢进去一个从头捆到脚的男人。阿菱匆匆收回目光,没敢多看,心不在焉地踩着小凳爬上马车。半边身子已经进了车厢,偏偏右脚落地没使上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脑门正磕在谢恒殊的膝盖上。

    阿菱还从没这样丢人过,捂着额头想把眼泪憋回去,脑袋上方传来轻轻的磨牙声:“你脚上穿的是鞋还是轮子?”

    阿菱憋得脸色通红,死命盯着他绣着暗纹的袍角。越是看出来她窘迫,谢恒殊便越要叫她抬头,盯着她额头嗤笑一声:“笨成这样。”

    她眼睛里还汪着泪,白皙的皮肤无端端红了一块,任谁见了美人垂泪也要怜惜一二。

    阿菱再退就要掉到车外去了,谢恒殊勉强收回了手,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儿又不高兴了,沉着脸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指。

    阿菱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谢恒殊的声音再度响起:“骂人的话不要写在脸上。”

    他忽然有些不爽:“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一直不吭声?”

    阿菱咬了咬牙:“不是您让我少说话的吗?”

    谢恒殊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被她不轻不重地顶了这么一句有些不痛快。阿菱在脑子里想了十遍那厚厚的月例银子,尽量用一种柔和的口气问他:“殿下,我哪里惹您不高兴了吗?”

    这回不说话的变成了谢恒殊。直到马车停在清闲居前,阿菱踩着小梯下马车,脚尖尚未落地之时听到前方传来一句略带嫌弃的话:“以后不要学吴福全说话。”

    阿菱眨了眨眼,想起吴福全那腻味的口气,没忍住轻笑出声。一直跟在马车边上的吴福全被这句给砸得半懵,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直犯嘀咕。

    大门前早有人侯着,是平阳大长公主府上的管家,吴福全很快想起自己身为郡王府太监的职责来,眯着眼睛缝看人:“郡王到此,周二公子何故不来迎接?”

    这位周管家个头不高,五短身材,倒生了副憨厚相貌,闻言哈着腰解释道:“出了点事,公子被绊住了脚,还望郡王见谅。”

    周管家毕恭毕敬,殷勤备至地将谢恒殊往内引,曾尧毫不客气地上前拿刀柄隔开了他:“我认得路。”

    周管家笑容变得十分难看,只得站远些让人开偏门将后头那辆装着人的马车弄进来。马车里传出来一点呜呜的哭叫声,周管家压根不看他,倒是飞速地瞥了眼谢恒殊身边的阿菱。

    清闲居是周二公子的私宅,宅里养的歌姬名伶满京城都有名,真正见过她们的人却不多,这里一向只招待周二公子的友人,偶尔借给书生开开文会。这位二公子行事颇为讲究,名声也比他哥哥周大要好上许多。

    阿菱一路看过来有些惊讶,周管家注意到她的神情,笑着解释:“姑娘头一回来吧,咱们这儿是仿的南边的宅院,京城里少见的。”

    无论是沈府还是郡王府的屋舍都讲究大气恢宏,清闲居的园子别有一股轻盈通透的味道,阿菱刚刚路过十二扇花窗,雕琢之精细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阿菱礼貌性地一点头,虽然好奇却也没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她能看得出,谢恒殊同周家公子的关系恐怕有些紧张。郡王府一行人穿过两道月洞门,上了一道十字小桥,又遇见两排桃树夹道,这才走进清闲居的一座小楼里坐下。曾尧凶神恶煞地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婢仆都闪得远远的。

    周二公子姗姗来迟,远远拱手:“杂事缠身,还望殿下恕罪。”

    他很快就看见了谢恒殊身边的阿菱,一双桃花目流露出几分讶异:“有女眷在,我这副形容倒是唐突佳客了。”

    周二公子袍角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无视气势汹汹的曾尧,径直在谢恒殊对面坐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观郡王脸色,应是已无大碍。都怪我识人不清训下无方,叫那贱婢钻了空子。”

    吴福全阴森森地道:“周二公子,郡王在您的宴席之上遭人投毒,您难道一点解释都没有吗?”

    周二公子轻缓眨了下眼:“那晚发生的事我并不知情,倒是殿下一言不发就带走了我的人,我这几日也颇为焦心。”

    顿了顿,周二公子接着道:“那婢子也就罢了,薛彦却是我姨母的宠奴。”

    薛彦是涪阳郡主的身边的宠奴,谢恒殊早就问出了这一点,眉毛都不抬一下:“他那晚送到我跟前的女人是你后宅里的人。”

    周二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这里的美人数以十计,不是每个我都能记住。”

    这或许是实话,不过怎么听都有种避重就轻的味道,即便以前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谢恒殊把人带走后,他也该彻查一番。

    阿菱在脑子里拼凑着信息,下蛊的女人已经被谢恒殊杀死了,想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就只能从薛彦身上下手。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被捆成粽子似的男人就这样被丢到了众人眼前,他匍匐在地,死命地向周二公子的方向耸动:“公子救我,救我!”

    周二公子面色如常,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知郡王是否查清了此事?若是与他无关,烦请郡王留他一条性命,姨母甚爱此奴。”

    谢恒殊一向腻烦与他打交道,懒得多费口舌,往曾尧的方向瞥了一眼,曾尧会意丢出来一个小包袱:“那女人叫重芍,与这姓薛的相好已久,听口音不似北地人,公子现在可有印象了?”

    系得松松的包袱皮一落到地就散开了,里头放着套皱巴巴的衣裙,几样首饰,两个香囊,一串珊瑚挂珠。这估计是从那姑娘身上剥下来的,阿菱有些不适地眨了下眼,正要偏过头去时却看见一样熟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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