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回到郡王府,天忽然暗下来,一阵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阿菱眯着眼睛抬手避风,勉强赶在雨落下来之前躲到了屋檐下。

    谢恒殊走进花厅避雨,吴福全一叠声地吩咐人去煮驱寒的姜茶,阿菱分明瞧见了,他也就袍角落了两滴水痕。花厅里尚且有些闷热,没人想在这时候喝姜汤,阿菱不着痕迹地往门边挪了挪。

    曾尧一脸肃容:“周麟定有隐瞒。”

    谢恒殊没理会吴福全,直接让人抬冰过来:“他那里丑事太多,怕被我掀了底。”

    谢恒殊猜测重芍背后有人指使,但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周麟。即便周麟真想通过蛊虫控制他,也不可能选这么一个愚蠢短视的人,谢恒殊盯着不远处散发着凉气的小冰山:“派去囚云谷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曾尧摇头:“算算日子,应该才刚到广阳。”

    外头雨势越来越急,谢恒殊心头烦躁一阵盛过一阵,阿菱仍旧站在门边,侧着脸不知往外看些什么。他不自觉地朝那边看过去,眼中留下一道纤纤侧影,冰块融化带来的凉气悄悄抚平周身的躁意,心也异样地平静下来。

    谢恒殊的眸色沉了沉:“拿伞来。”

    阿菱身形一动,没想到撑伞这个活居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尽管雨势渐缓,她举着那把沉重的竹伞仍旧有些吃力。

    谢恒殊在雨中走了一会儿:“你今天看到那堆东西的时候很惊讶,为什么?”

    阿菱知道他一定会问起这件事,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准备好答案:“重芍姑娘的遗物里有只香囊是我做好卖到针线铺子里的,不知怎么这么巧被她买回去了,乍一看吓着了。”

    五毒纹的香囊她拢共只绣了一只,原本是为了端午做打算,那天在路上被金夫人买了回去。话里真假掺半,当着谢恒殊的面说出来也并不虚心,阿菱对金夫人观感一般,却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她。连周二那样的天之骄子,在谢恒殊跟前受辱都只能忍着,金夫人若是被卷进了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谢恒殊脚步一顿,她只好跟着停下来,因为要将伞举高,阿菱不得不仰起头。风裹挟着雨丝闯进伞底,斜飞的发丝黏在脸颊上,一双乌圆的眼珠转了转,盯着谢恒殊的领口乖巧地沉默下来。

    虽然是夏日,顶风冒雨地站在外头的滋味也不太好受,轻薄的衣料吸了水紧贴在身上。阿菱的目光在谢恒殊漂亮的喉结上一闪,觉得自己看哪儿都不太合适,没撑住劲的胳膊一弯,雨水顺着伞骨直灌进谢恒殊的脖子。

    阿菱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明明白白的听见上面传来一声轻嘶,手里的伞忽然被人夺过去,一只手伸过来慢慢抹掉了她脸上挂着的雨珠。

    谢恒殊微微弯腰,低头盯着她的眼睛:“是吗?”

    谢恒殊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这个姿势迫使她微微仰起头,花瓣般的嘴唇在他视线里一张一合。原本的审视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阿菱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听清,那阵仿佛被蚁虫啃咬的痛痒再度袭上心口。

    谢恒殊几乎不受控制地俯下身吻住了阿菱,她的嘴唇带着雨水的潮气和凉意,却又异常地柔软。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很快开始挣扎,谢恒殊下意识地去压制她,生涩而激烈的吻让身体变得滚烫。

    在他灼热不安的呼吸声中,阿菱慢慢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是因为什么,按在谢恒殊的胸口也渐渐放松了抵抗的力道,换来的却是侵略意味更重的亲吻。

    雨势忽急忽缓,这把伞却被谢恒殊撑得很稳,她忽然意识到不远处的廊下还站着吴福全一行人,猛地躲闪起来,含糊不清地道:“殿下!有人。”

    谢恒殊眉毛微微一动,总算把人松开了。阿菱轻轻咳嗽两声,红着脸往廊下偷瞄了一眼——一个人也没有。

    谢恒殊扯了扯领口,淡声道:“吴福全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色。”

    阿菱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讨价还价:“下次您能先跟我说一声吗?”

    谢恒殊太阳穴跳了跳,耳根迅速泛上气恼的红晕。被这样瞪了一眼,阿菱心里直打鼓,她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不知过了多久,阿菱才听见一句略带咬牙切齿的“知道了”。

    淋了一场雨,两个人回去竟都病了。吴福全整日苦着张脸,谢恒殊打小就很少生病,但只要生病就必定会大病一场。

    这一次也不例外。阿菱喝了两天汤药就恢复如初,谢恒殊却断断续续发了几天高热。宫里一天要打发几回人来问情况,吴福全没让阿菱露面,她就一直坐在谢恒殊床边看顾着他。

    他嘴唇烧得干裂,又喂不进去水,阿菱就拿湿帕子去轻轻润过他的唇角。谢恒殊睁过几回眼,看到她这样亲昵的举动似乎不大高兴,阿菱假装不明白他赶人的意思,稳稳地坐在床榻边。

    她脸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忧虑,拧干布巾替他擦拭手掌、脸庞、脖子这些露在外面的地方。照顾病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然而在郡王府,绝大部分的活计都有人代劳。

    阿菱动作轻柔却不拖沓,尽量避开跟谢恒殊肌肤相触,谢恒殊注意到她的小心之处,极轻地哼了一声,紧绷的肌肉却慢慢放松下来。

    阿菱有时候觉得这位郡王对自己“贞洁”的看重尤甚于闺阁小姐,这一点让她颇觉新奇。沈府的少爷们十三四岁起就有通房妾室,哪怕是最洁身自好的沈明浔也有岳圆常伴身侧,可谢恒殊却仿佛有些厌恶男女之事。

    为什么?

    阿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发觉谢恒殊手更烫了,她迟疑着用手背去碰了碰他的额头,果断扭头喊道:“吴公公,殿下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薛衡比吴福全更快一步,匆匆行至谢恒殊床前,抬手按了按他颈边的脉搏,出声制止了吴福全:“不是寻常风寒,喊太医也没用。”

    吴福全声音发颤:“又是蛊虫?”

    薛衡:“是蛊毒发作引起的高热,过几天就会消下去。”

    吴福全急切地问:“难道就让郡王这样烧下去?人烧坏了可怎么办?”

    薛衡咕哝了一句:“不同的人被种蛊后的反应都不相同,郡王只是发发高热……”

    “只是?”

    吴福全差点跳起来,阴着张脸道:“薛公子,咱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郡王身上,您每月从郡王府领走的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专为养着您吃白饭的。”

    阿菱震惊地打量了薛衡一眼,月例一百两,郡王身边的幕僚都这样赚钱吗?

    薛衡被刺得面皮发红,拽下腰带配饰胡乱丢到地上,大有一副要当众脱衣的模样,嚷嚷着:“谁吃白饭了?拿走拿走全都拿走!我不干了!”

    吴福全微微冷笑:“薛公子先把城郊那间宅子交出来再说吧。”

    两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阿菱摇摇头叹出一口气,提醒了他们一句:“二位,殿下需要静养。”

    吴福全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从牙齿缝里挤出一段字音:“江姑娘,务必要好好照顾郡王。”

    吴福全大步踏出居室,薛衡看了眼阿菱,阿菱礼貌性地挪开了目光,他挠了挠发红的脸蛋,匆匆捡起地上的衣饰冲了出去。

    谢恒殊嘴唇动了动,阿菱凑近听到一个模糊的“水”字,便拿小勺子一点点地喂水给他,然而只喂下去几口牙关又咬紧了。

    薛衡跟吴福全大吵一架竟没有负气离去,又来给昏睡过去的谢恒殊把了回脉,拿针扎向他的耳后指尖,挤出一小瓶血。

    阿菱趁机问了一句:“薛大夫,我的体内也有蛊虫,为何我并不觉得难受?”

    薛衡神秘地笑了笑:“这情蛊不为两情相悦,只求一人臣服,姑娘体内的是雌虫,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阿菱静默了一瞬,薛衡仿佛已经忘光了刚刚脱衣的尴尬,面上闪过一丝狡黠:“情蛊发作之时,不管姑娘有什么要求,郡王都会照做。”

    阿菱心神微动,又很快按耐下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薛衡:“薛大夫似乎很希望我做些什么?”

    薛衡说话做事都有些不着调,一双眼睛却十分清明,他饶有兴致地迎上阿菱的目光,大大咧咧地道:“我偶尔也想看看郡王的笑话嘛,姑娘到时候可不要手下留情。”

    就算借给阿菱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随意捉弄谢恒殊,她无奈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情蛊发作大概多久一次?”

    薛衡想了想:“半月一次,每回发作郡王恐怕都会有些不舒坦,等他醒来的时候……”

    阿菱注视着薛衡,薛衡忽然一笑:“等他醒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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