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文夫人看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原本打算让自己身边的心腹妈妈帮着他们洗刷一遍,男孩执意不肯,咬准了自己会洗澡。

    阿菱过去的时候男孩正在一本正经地帮他妹妹擦头,可怜小姑娘一头细软的头发被他擦成乱蓬蓬的一团。阿菱就让人拿了通发的发油过来:“你给她头发上抹一点,然后用梳子慢慢梳开,否则就这样梳头会扯痛她的。”

    男孩看着她不动,目光中隐隐透着警惕,阿菱也不在意,打开瓷盖放到他们身前的几案上。澄清的发油散发出淡淡的栀子香气,男孩神色微微松动,犹豫着拿梳齿沾了点发油。

    阿菱看了看一旁干干净净的碗盏,没再打扰他们难得的平静。

    ·

    锦衣街上正在办丧事。

    有家未出阁的女孩儿掉到河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尸体被泡得发涨,亲娘想给女儿换身体面衣裳都无处下手。家里人匆匆买了口薄皮棺材,吹吹打打地送女孩儿出殡。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整日都不会再出太阳,哀乐和着哭声在天际撕开一道口子,漏进一阵风,吹得纸幡簌簌摇晃。阿菱踩过一地纸钱,轻轻叹了口气。

    谢恒殊有时候会想,她哪来的这么多气可叹,天底下有一千种风景一万桩事体,仿佛桩桩件件都能勾动她的心绪。谁说女人心胸狭窄,他看阿菱那颗心就广大得很,什么人都能装下一点,他要往上走一走,恐怕都没有歇脚的地方。

    偏看不得她这副样子。

    谢恒殊:“哪天不死人?你叹什么气?”

    阿菱:“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更伤人些。”

    阿菱走过那户人家,忽然顿住脚步:“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条街上死人的似乎格外多。”

    今天只有这一户人家在办丧事,但仔细看看,沿街好几户人家都挂着白灯笼,贴着白色的对联,处处透着未除丧的痕迹。

    谢恒殊极少涉足市井之中,对这些并不敏感,阿菱提醒后他才察觉到这里确实有些不对劲。广阳府虽不算富饶之地,但近年来也没发生过什么天灾人祸,百姓生活还算安定,按理来说一条街上不该有这么多人接连死亡。

    两人对视一眼,前面那扇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谁来救救我的儿!”

    后面又追上来一个年轻妇人拉住她,呜呜咽咽地掉着眼泪:“娘,小叔已经咽气了!”

    妇人仿佛天塌了一般,坐在地上大声哭嚎:“我的儿啊!”

    邻居伸出头来看,咕哝了一句:“造孽啊,莫不是被那陈鱼丫头把魂给勾下去了。”

    原本想过来帮忙的街坊,听了这么一句话也不敢进去了,要是勾错了魂怎么办?

    妇人听了这么一句忽然就止住哭,瞪着两只烂桃儿似的眼睛冲向陈家:“不知廉耻的贱丫头,还我儿子的命来!”

    陈家人刚送女儿出殡,心里本就不痛快,一把将这疯妇人推开:“滚开!你儿子死了关我女儿什么事?死了也是老天开眼,看不上叔嫂作亲的污糟烂事!”

    两家人比邻而居,两句不合就当着众人的面互相揭起短处,那年轻妇人“哇”地一声痛哭出声,强忍着羞耻拉妇人回去:“娘,咱们回去吧,小叔是上吊自尽,跟陈家没关系。”

    阿菱拉着谢恒殊走近那位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大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邻居大姐摇摇头,指了指那两户人家:“都是些纠缠不清的事,陈家丫头跟龚家小子青梅竹马,本来算是桩好姻缘。可惜龚家不大乐意,龚家大郎前些年去世了,留下妻儿无人照顾。龚大娘就想让小儿子娶了寡嫂,这样孙子有了亲叔叔照顾,小儿子也能不花一文钱娶上媳妇。”

    谢恒殊眉毛皱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阿菱却知道,这样的事虽不讲究,但在民间也并不罕见。阿菱想了想又问:“那陈家姑娘怎么掉水里淹死了呢?”

    邻居大姐上下打量了眼阿菱,含糊着道:“这事儿我也不大清楚,说是失足落水。”

    阿菱见状,便笑着解释道:“您别误会,我们是刚来广阳府,想在这里安家,所以出来看看能不能赁一间合心的屋子。”

    说着,她又往邻居大姐手里塞了些铜钱:“劳您说了这么多话,买些甜水润润嘴吧。”

    邻居大姐摸着钱一笑:“是该多看看,那些卖房子的中人嘴里有几句实话?你们夫妻俩面嫩,稍不留神就要被人家骗去的。”

    大姐话锋一转,压着声音:“不过啊,要是银钱凑手,最好不要买这一块的房子,风水不好。”

    阿菱听到了想听的东西,精神一振:“怎么说?”

    大姐戴着金戒指的手在阿菱眼前一晃:“我才住进来一年,左左右右死了多少人?我啊,现在就等我们家那口子回来,然后赶紧搬家!”

    果然。

    阿菱看了眼谢恒殊,他神色微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姐这边还意犹未尽,偷偷告诉阿菱,跟陈家丫头一起被打捞上来的还有个包袱,十有八九是偷偷趁夜色私奔。

    阿菱告别了这位大姐,低声跟谢恒殊说:“或许真是私奔,一个人去了,一个人没去。结果女孩失足落水,男孩又觉得后悔这才上吊自尽了。”

    一夜的功夫,锦衣街又多了两条人命。

    谢恒殊:“传闻中,燕氏最兴盛的时候,家中宅邸占了广阳府一整条街。”

    阿菱猛地转头:“是锦衣街?”

    谢恒殊把她的脑袋扳回去:“猜的,回去让曾尧查一查。”

    这便有迹可循了,阿菱有些胆寒:“如果不是天灾,就是人祸了。”

    谢恒殊居然笑了,眼中聚起丝丝杀意,像是凝视着沾血的刀锋:“好个燕氏。”

    阿菱停住脚步,望着前面的一户大门紧闭人家:“到了。”

    冯家门前有一条水沟,上面浮着烂菜叶,谢恒殊有些嫌弃地别开眼,阿菱觉得好笑,上前敲开了冯家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头上戴着白花的女人神色紧张地打量着他们:“谁?”

    阿菱:“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女人懵了一下:“什么房子?”

    阿菱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你们不是要卖房子吗?”

    女人下意识地否认,又像是忽然改了主意,往屋内看了两眼:“你等等。”

    女人进屋去说了几句话又折回来:“你们进来说吧。”

    院子里两个人,一个坐在木墩子上择菜,一个坐在台阶上抽旱烟,想来应该就是冯家父母了。

    冯父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你们要买房?”

    阿菱故意道:“是啊,只不过我刚刚听说你们家前段时间才死了人,这屋子没什么妨碍吧?”

    坐在木墩子上的冯母冷冷地瞪过来一眼,冯父咳嗽了两声,粗声粗气地说:“我家大郎是身体不好,被庸医害死的,跟房子没关系。”

    谢恒殊淡淡地看他一眼:“庸医?你是指用虫蛊禁术治病的人吗?”

    冯父手上的烟杆滚到地上,结结巴巴地否认:“什么虫蛊什么禁术,我听不懂!”

    他明明在否认,声音却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人听见,站起来甩着手赶人:“房子我不卖了!走走走!”

    谢恒殊不跟他废话,抽剑出鞘,荡出的剑气将那支烟杆劈成两半,青石砖地都跟着凹进去一块。冯父冯母市井里生活了半辈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冯母从木墩子上滑坐到地上,年轻女人一把捂住了冯母的嘴,生怕她叫嚷出声惹怒了这位煞神。

    冯父吓得面如土色:“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谢恒殊的剑刃就抵在冯父脖子上:“说。”

    冯父冷汗直流语无伦次:“我只是想讹一点钱,那医馆大夫是个庸医,治不好我儿,我只是想讹点钱……”

    剑刃又逼近了几分,谢恒殊:“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冯父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谢恒殊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说,谁给你儿子治得病?人在哪里?”

    冯父:“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就是个路过讨碗水喝的道士,他说他有偏方能治喘疾,我就想着试一试。后来我儿子真的好了,但是离不开他的药,他收的钱越来越高,我实在是掏不起啊!”

    冯家人掏空家底也供不起价格如此高昂的药,儿子还是死了,他们原本想去告官,那道士却一点也不怕,说自己用的是燕氏禁术,如果把他告到官府,冯家人自己也得死。

    由于当年影响极其恶劣,为杜绝燕氏死灰复燃,禁用蛊术是被写进律法里能株连三族的大罪。

    冯家人不敢报官,也拿这道士没办法,被掏空家底还欠下一屁股外债,动了歪心思想坑医馆一把,所以才有了那天被傅微山撞见的一幕。

    阿菱又问了一遍:“你还记不记得他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家住在哪里?”

    冯父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了,那边的年轻女人大着胆子开口:“他说自己只是个无名道士,称谓不重要,因为居无定所也没告诉我们住址,每回都是他主动上门来的。长相很端正,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我也说不出来。”

    阿菱问她:“你们可曾结过什么仇家?”

    年轻女子摇头:“没有,虽然邻里之间常有口角,但是也不曾得罪谁到这种地步,那道士只是求财。”

    年轻女人觑着二人的神色,看准阿菱央求道:“两位贵人,我们家是受人蒙骗,经此一遭已经吃足了苦头,我丈夫的命也没能留住,家里人虽动过些歪心思,但并没成事。大郎命薄,我们家认了,不怪旁人,只求您留下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谢恒殊没有看她:“走。”

    阿菱点头,从这家人的描述中来看,那道士除了钱什么也没问他们要,而且狮子大开口,要价一次比一次高。然而除开这处住宅,这家人所有家当凑到一起,也不过七十多两银子。

    道士手握秘术,不去寻巨富之家,反倒是挑了户市井人家下手,可见并非为了求财。

    怪只怪他们住在了锦衣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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