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仙客来客栈内跑出一名堂倌,一见来客众多,拔腿回屋又叫出两人,把马匹带到后院马厩安顿。

    掌柜给每桌端上茶水,问阿古丽道:“贵客们到此,是要进山寻仙去吗?”

    阿古丽摇头:“掌柜看我们像去寻仙的吗?我们是进山打猎。”

    “哦,打猎啊。”掌柜看一眼穿着皮袄扮成平民的军士,面露忧色,“怕不是时候。姑娘有所不知,就在昨天夜里,离这边不远的瀚海上空降下一道天龙闪电,这是神近山里的天龙真人发怒的征兆,挑这个时候进山,不大吉利。”

    “掌柜,谢谢你提点。不过,我们来都来了,自然不能空手回去。今晚吃饱喝足,明天就进山。想那真人都到了天龙境界,应当不至于跟我们凡人为难。昨夜的闪电,说不定是哪位真人渡劫呢。”

    “唉,不像,不像。我老陈家在这里经营少说也二百余载了,祖祖辈辈见过的异象五花八门,多少还是能看出些门道的。姑娘若是不信,那就进山好了。只不过,山里真正的危险,倒不是修仙者,而是奇奇怪怪的邪祟,还有怨气深重的亡灵。”

    阿古丽瞟一眼角落,见两位黑袍法师岿然不动,心中顿时有了底,无所谓道:“我们既然敢进山,自然想到了你说的这些阻碍,做了万全准备。邪不压正,老伯放心。”

    掌柜只得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又多看了一眼桌旁躺着的连穆羽,觉着他面色白得异样,忍不住拿手一探鼻息,吓得直往后退,哐啷撞到背后那张桌上。

    “他……他死了?”掌柜惊恐万状,豆大的眼此时倒撑大了,“你们带着一个死……死人!”

    阿古丽纳闷了,别说连穆羽没死,就算是死了,带一个死人上路也属正常,一个见多识广的客栈老板也不至于会吓成这样。

    “他没死。”阿古丽疑惑地看着颤颤巍巍的掌柜,解释道,“只是看着像是死了。”

    “不不不!”掌柜突然摆起手,“别想骗我!他就是死了!本店自开店以来,只有一个规矩,不接受死人住店。你们今晚想要住店,要么把他扔得远远的,要么所有人都离开本店,恕不接待!”

    “混账东西!”一旁的蒙狯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桌子在他粗掌下吱吱嘎嘎直叫。他站起身,铁塔般挡在掌柜面前,把抖抖索索的老人一把拎起来,铜铃大眼对着他绿豆小眼,唬道:“我家主子金子也给了,客气也给了,你还不领情。今晚不接纳死人住店,你就变死人,信不信?”

    哪料到掌柜吃了秤砣铁了心,面对凶神恶煞般的蒙狯压根不怵,嘴硬道:“不接纳死人投宿,这是本店死规矩,没半分余地!”

    砰——

    掌柜皱缩身躯飞了出去,砸到墙角一摞竹筐上。他哎呦叫着爬起,捂着腰又走向阿古丽。

    “就算是死人,有什么好怕的?”瓦妮莎揪心地看着掌柜,问道。

    “我不是怕死人,”掌柜一脸委屈,“这是本店规矩……”

    “规矩,规矩,规你娘的头!”蒙狯两步上前,又一把薅住店主领子,作势要扔他。

    这时,蒙狯只见一道紫光从眼前闪过,紧接着又一道红光闪过,啪啪两声响,顿觉左右脸颊红肿作痛起来。

    “啊——”他痛得松了手,捂脸直叫。

    卫队长无故挨了两巴掌,四下一看,四周桌旁坐的全是自己人,两位法师也好端端坐着,于是对着空气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搞偷袭!有本事别当缩头乌龟,出来跟你蒙大爷光明正大单挑!”

    掌柜见壮汉怒不可遏,赶忙躲到柜台后。

    这一幕来得突然,屋内众人都吃了一惊,阿古丽听到蒙狯斥骂,也扭头四望,确实没有旁人。屋里这些人中,能做到掌掴卫队长而又神鬼不觉的,只可能是幽冥二老,可两位护法与蒙狯无冤无仇,这个时候掌掴他做什么!难道是眼看掌柜受欺负,想替他出口气?不可能!

    “有本事出来!缩头乌龟!”蒙狯的大叫震得灯笼都在摇晃。

    一通大叫大嚷后,屋子陡然安静下来。

    “林忘尘,大块头在叫你,你还不下去单挑。”

    “吴羡仙,明明是叫你,该你下去才对。”

    “大块头叫的是‘缩头乌龟’,明明是你林忘尘嘛!”

    “非也,非也!‘缩头乌龟’明明是指你吴羡仙!”

    “错了,错了!你看啊,形貌上,你脖子颀长,眼大如斗,肌肤粗糙,鼻孔朝天,分明是长寿龟相……”

    “离谱,离谱!你呼吸绵长,长到一口气能憋住几天几夜,都赶上龟息了,缩头乌龟明明是你!”

    “……”

    “艹你娘的!你们到底是人是鬼!扯来扯去,娘娘唧唧,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让你蒙大爷一通痛揍!”蒙狯撸起袖子,挥舞着肌肉虬结的双臂,臂膀上青筋鼓突,粗如一条条老树根。

    “萌萌大爷叫你去挨揍,林忘尘,快去!”

    “萌萌大爷……哈哈哈哈,你真是要笑死我不偿命呀!人家大块头那么蠢萌,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不是要你去下手,是要你去挨揍!你修了这些年,耳力是愈发退化了!”

    “说来说去又转回来了,明明是叫你挨他痛揍!”

    “咱俩这么车轱辘来车轱辘去,鬼晓得要扯到何时方休,那位萌萌大爷怕要等得不耐烦了。”

    “那只能怪你,他都说了,你娘娘唧唧。”

    “……”

    蒙狯已气得晕头转向,喀喇喇踢飞一条长凳,又哐啷啷砸碎一张木桌。

    眼见对方就是打定主意不现身、誓要将蒙狯戏弄到底,阿古丽喝令卫队长老实坐下,别再做无谓纠缠。

    “两位高人出来吧,不妨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喝一杯酒,交个朋友。”阿古丽端起茶杯,对着半空说道。

    “林忘尘,有人要跟你做朋友呢,还不快去。”

    “吴羡仙,你不是一直想结交仙人嘛,那个妹妹蒙着面,看起来就似画中仙,不正中你心意?”

    “好了,别闹了,我们一同下去。”

    “好吧。昙花一现!”

    话音未落,阿古丽左前方桌旁虚影一闪,已多出两个人来。噗噗噗一阵响,近旁卫士们悚然警觉,纷纷握紧佩刀。蒙狯也举起早已按捺不住的拳头。

    “不许胡来!”阿古丽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她仔细看过去,两人身姿挺拔,丰神俊逸,面如凝脂,眼如秋水,分明就是超拔凡俗的修仙者。二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

    阿古丽恍了下神。

    “二位请过来坐,”阿古丽客气说道,“没记错的话,你们一个姓林,一个姓吴,看是云梦国梓归城里的林吴二家吗?”

    林忘尘和吴羡仙听到阿古丽提到本家籍贯,油然而生亲切感,翩然绕过一桌卫士,坐到阿古丽同桌,与她面对面。

    刚坐定,两人不约而同拱手,异口同声道:“姑娘怎么称呼?”

    对于二人同频一致的举止,包括阿古丽在内的众人都难免惊讶,但林吴二人却浑然不觉。

    “我叫明漪。”阿古丽说道,目不转睛看着两位年轻的修行人。两人长身玉立,个头一般高,左边林忘尘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右边吴羡仙温文尔雅,气宇不凡。

    两人都焕发着山水孕养的灵秀。

    “明漪,‘明月在水,轻笼涟漪’,好名字。”林忘尘笑道,定定看着阿古丽,不觉露出一对虎牙。

    吴羡仙伸出一只手,在林忘尘眼前扫了两扫:“喂,喂,你看得太多了喂,当心长针眼!”

    林忘尘侧身,对同伴眨眨眼:“我是在给她解名,又不是故意看她!”

    “说到解名,咳咳,‘笼’字用得不好,不如‘弄’字,显得明月调皮,就好像顽童在玩水。”吴羡仙道。

    “我觉得,两个字都挺好的。”阿古丽嫣然一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俩是梓归人氏?”林忘尘朝吴羡仙挤了挤眼睛,扭头问阿古丽。

    “林吴二家是梓归排名数一数二的名门,不但在云梦国,就算在东玄大陆都闻名遐迩。十多年前,这二家各送一子到仙门求道,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今日一见,我就猜到你们的家门了。”阿古丽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林吴二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可曾到过梓归?”林忘尘问道,满眼都是期待。

    “当然。”阿古丽道,“我去年春天还去过一趟。”

    “我二人多年未回家乡,不知梓归一切都好?”林忘尘掩饰不住激动,往前一探身。

    “都好,都好。”

    “满城盛放如雪的梨花可还依旧?”吴羡仙也迫不及待问道。

    “依旧,依旧。”

    “清风巷金阿婆家的醪糟汤圆可还在卖?”

    “在卖,在卖。”

    “长安桥边王氏冰糖葫芦招牌还在?”

    “还在,还在。”

    林吴二人对望一眼,满眼喜色,只是这喜色里,藏着几分黯然。

    “那么姑娘,请问您贵姓?”林忘尘敛住笑,回头问道。

    “免贵姓沈。”

    “莫非您是云梦国清河涧沈氏?”

    “可以这么说。”阿古丽笑得略为勉强。

    “怪哉,怪哉!”吴羡仙支腮瞧着阿古丽,眼带怀疑地摇头,“姑娘不像云梦国人。”

    “应该说不大像!姑娘既有东玄云梦国人的清秀甜美,又带西域帝剎国人的……呃……”林忘尘一时忘词。

    “林忘尘,明漪姑娘蒙着面,你怎么知道她长相甜美,你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吴羡仙道。

    “窥一斑而知全豹!姑娘眼如秋波,身段婀娜,稍稍动动脑子都能猜到,她长相定然差不了!”林忘尘道。

    “算你有理。姑娘,你蒙着面,莫非是……”

    “对!”阿古丽干脆坦诚道,“我母亲是云梦国人,父亲是帝剎国人,我出生在清河涧,所以我是地地道道的东玄人!”

    “原来如此。”二人道。

    “你们既然是梓归名门,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为何跑到这大山里辛苦清修?”阿古丽问。

    “唔……”林忘尘支吾一阵,面带伤心道,“还不是为了躲避兵灾,家中就把我二人送进了山里……”

    阿古丽低下头去,心中五味杂陈。

    掌柜这时过来又加了两副碗筷茶具,阿古丽给二人倒上茶水,甚是客气。蒙狯坐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但见公主待那二人殷勤有加,不敢放肆,只得哑忍。歌舒坐在阿古丽邻桌,将公主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想到与公主认识多年,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客气地对待过自己,心中醋意翻腾。

    幽冥二护法安安静静喝着茶,对周遭发生的事情貌似漠不关心。

    阿古丽留意到,林吴二人的抹额上有白云绕门纹饰,想着这应该就是他们所属宗门的标记,好奇问道:“请问抹额上是贵门徽记吗?你们是哪个宗门?”

    “神近山云门宗。”林忘尘又一拱手,欠身道。

    “失敬!失敬!”阿古丽也回以拱手,“冒昧问一句,你们在山里清修,怎么会到这间客栈来了?”

    “哦,不瞒姑娘,我二人打小嘴壮,爱吃山珍海味,常常趁师父不在,偷偷下山来打牙祭。这不,师父又有事出山,我们就又趁机溜下山来,寻点美食果腹。”吴羡仙道。

    只见他一双眸子静如秋水,泛出秋叶般的七彩琉璃色。阿古丽猛地眨了眨眼,稳了稳心神。她心想,难道昨夜那道天龙闪电是他二人师父所为?又见他们雪氅下的道袍缀满补丁,颜色忽红忽紫,不知是什么缘故。

    堂倌把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一一端上桌,饿得发慌的众军士等公主一发话,狼吞虎咽大吃起来。

    桌上摆着烟熏麂子肉、岩耳炖鸡、碳烤熊掌、松茸汤、香辣荷花鱼……阿古丽招呼过两位修士,自己也饿了,也大快朵颐起来。吃了几口,见林吴二人没有动筷子,就问:“你们怎么不吃?”

    “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吃过了。”林忘尘说道,看一眼静躺在一旁的连穆羽,脸现忧色,“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妙啊。”

    阿古丽默默看一眼连穆羽,夹鱼肉的手停了下来。

    掌柜听到这句话,连忙从柜台后跑过来,惊惧地看一眼埋头猛吃的蒙狯,拉着林忘尘的手道:“林公子,你要帮我做主啊!这个人,千万留不得!”

    蒙狯听到掌柜的声音,猛地回头看过来,眼里射出凶光。掌柜缩成一团,挤在两位修士中间。

    “明漪,这位公子要是果真死了,确实不能留在这里。”吴羡仙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郑重地看着阿古丽,又往屋外瞧了瞧。

    天色即将撒黑。

    堂倌举竿点亮了八盏灯笼。

    阿古丽听修士这么说,以为他们只是看上去像潇洒不羁的得道高人,实际不过跟掌柜一样是肉眼凡胎的草包,不免心生鄙视,冷笑道:“难道,就连你们也怕死人不成?”

    吴羡仙和林忘尘对望一眼,略显无奈地耸肩撇嘴,默契一笑。他们对视那一眼,阿古丽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作痛,想起来连穆羽躲在她床铺里时,她与他对望的那一刻,怦然心动的一刻。

    她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掼,偏过头去,眼泪止不住落下。

    “公……明漪,怎么突然就哭了?”瓦妮莎见公主莫名哭起来,掏出手帕,忙给她擦眼泪。

    其他五桌人正吃得热火朝天,除了歌舒,几乎没人留意到公主的失态。

    林忘尘与吴羡仙见阿古丽哭泣,一脸不解,双双皱起眉头,噘嘴对望,表情就似两个孩童一般。他俩自六岁就跟师父进山,在云门宗修习了十二年,寒来暑往,不问世事,因而性情单纯,就连面目表情都跟儿时相差不远。

    还是林忘尘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莫非明漪姑娘是担心掌柜不让这位……呃……沉睡公子在店里过夜,因此伤心哭泣?”

    吴羡仙眨眨眼,深以为然。

    “二位快想想办法!天眼看就要黑透了!”掌柜拉着吴羡仙的道袍哀求,浑身筛糠似的,声音也颤得打摆子一般。

    “姑娘,是这样,你虽然一眼就看出来我俩是梓归名门望族,眼力十分厉害,也冰雪聪明,说明你见多识广,书应该也没少读……”

    “林忘尘!你啰哩啰嗦半天,鬼影子也没说出来一个!天都要黑了,食尸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嗅到这里来!”吴羡仙轻拍桌面,打断话唠同伴。

    听到“食尸鬼”三字,阿古丽不哭了,问是怎么一回事。陈掌柜哆哆嗦嗦说起了原委。

    原来,千百年来,不少前来神近山寻仙访道的修行者不但没能修成仙道,反而因为各种缘由早早死去,沦为孤魂野鬼之类的邪祟,在神山脚下的小山头与谷地终年游荡,徘徊不去。其中一种邪祟就是食尸鬼,对死人气味极度敏感,数十里之外就能嗅到蛛丝马迹,寻味而来。

    阿古丽看着连穆羽,内心纠结,拿不准他到底是死是活。照理说,他体内血已流尽,算是已死,但师父施法存住他一星元神,延了七天阳寿。

    带连穆羽离开往回走,是万万不可能的,就此趁夜进山,人困马乏的,加上他们所说的重重邪祟威胁,更加不现实。

    考虑再三,阿古丽一咬牙,还是决定赌一把,留在客栈过夜,她想着,连穆羽身上有师父的天罡气护体,食尸鬼未必能嗅到他的气味。为了安抚掌柜,她又给了他一块金锭,叫他莫怕,一口咬定连穆羽只是深度昏迷,没有断气。

    “神近山里不是有修士、真人吗?难道他们不管这些鬼怪?”阿古丽问。

    “管啊!就是管不过来!修行没有止境,求道者一门心思精进,哪里有那么多精力管这些琐事。再说了,这些邪祟,好多也是可怜人变化而成,有些还是熟人呢,真遇上,还不一定下得了死手!”林忘尘说道。

    “我看你们就是找借口!分明就是懒惰加漠不关心!懒得除邪,不关心凡人死活!”瓦妮莎这会儿填饱了肚子,终于有力气教训人了。她早看云门宗两位修士不顺眼了,觉得他们言语稀奇,举止古怪。

    林忘尘搔搔后脑勺,歪头一想,皱眉道:“呜,这位姑娘说的也大有道理,师父也斥骂过我们懒惰加漠不关心。”

    “不过是懒于练功,不关心自己性灵。”吴羡仙道。

    “对,师父叫我们多关心自己,自己都关心不了,如何关心别人,怎么关心旁事?”林忘尘低着头,摊开两手道,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师父就是一个窝囊废!一个自私鬼!算什么真人!”瓦妮莎毫不客气地怒斥。

    林吴二人见师父被骂,也不生气,看一眼对方,撇撇嘴。吴羡仙摆出一副说道理的沉稳样子:“姑娘,真人讲究一个真字,真心真意,不说大话。他也降魔除祟,也悬壶济世,可是他从来不到处炫耀,也不强迫别人去做这些事。”

    “师父从来不教训别人做事。”林忘尘道,看一眼阿古丽,“还是明漪姑娘端庄大气。”

    “除了我们。”吴羡仙纠正道,又看了看瓦妮莎,“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懒得跟你们说!”瓦妮莎脸撇向一边,气呼呼的。

    “姑娘方才说我们懒,姑娘自己也犯懒病了。”林忘尘道。

    “你们两个云门小儿有完没完!”蒙狯早被林吴二人聒噪得心烦意乱,加上之前挨巴掌的怨气未消,大怒嚷道。

    “萌萌大爷又发脾气了!”吴羡仙捂住嘴,对林忘尘悄声道。

    “我草!”耳尖的蒙狯还是听到了,怒不可遏,腾身站起,挥拳扑将过来。

    噗——

    啊哟——

    轰隆——

    电光火石间,大块头直挺挺倒地,鼻血嗞嗞直窜。

    吴羡仙龇牙揉着拳头,连呼:“好痛,好痛!”

    林忘尘拉过伙伴打人的那只手,吹着痛处,心疼道:“哎呀,你扇耳光就可以了,何必用拳头!大块头虽然蠢萌,可是皮糙肉厚,这下好了,把手擦伤了,长好要好几天。”

    兵士们见卫队长瞬间倒地,几乎没人看清他壮硕的躯干是如何就这么扑通栽倒的。他们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都看向公主,等着她发号施令。

    可是阿古丽此刻想着食尸鬼的事,没有多加理会晕倒在地的卫队长。雷雁栖上前去扶蒙狯,纹丝不动,又上来两名卫士帮忙,这才把卫队长架到桌上。

    阿古丽担心连穆羽,问林吴二人道:“食尸鬼怎么对付?”

    林忘尘难为情地笑笑:“实话说,我们还没遇到过,只是听说比较难缠,长着驴蹄子,跑得快,说话声像哭。”

    吴羡仙有不同意见:“师父说,难缠的是食尸鬼的老大,鬼王殇璃,他缺了下半边脸,嫌自己不好看,一直想找个替身。”

    林忘尘瞟一眼连穆羽,像是想起了什么,郑重地看着阿古丽道:“殇璃生前是个红衣修士,喜欢对着溪水自照,据说在神近山里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修士。只可惜他空长了一副好壳子,仗着漂亮尽干坏事,引发众怒,被修士围剿,堕落成了食尸鬼的老大。一般死人他看不上,他想找一个跟自己一样漂亮的替身。”

    阿古丽眼角一颤,捏紧拳头:“他怎么不找活人?”

    吴羡仙道:“那就不清楚了,可能他觉得活人有自己的思想,要完全占据他们的魂灵比较麻烦吧。”

    阿古丽道:“万一今晚有事,两位真人能出手相助吗?”

    林忘尘羞赧一笑:“我俩离真人还远着呢,眼下只是修士。”又看向同伴,“喂,你助还是不助?”

    吴羡仙面露难色:“殇璃生前可是红衣修士,难搞,难搞!”

    阿古丽指着他们的道袍:“你们不也是红衣吗?”

    吴羡仙道:“我俩还是紫衣修士,正在向红衣进阶。再说,殇璃死了后有怨气加持,法力更加厉害,如果他不加害我,我干嘛去招惹他?”又乜斜一眼气鼓鼓的使女,故意激她,“再说,我们是懒惰之人,懒得管闲事。”

    得知两位是紫衣修士,阿古丽心里有了底,情知他们嘴上敷衍,真有事了不会袖手旁观,再加上身边有幽冥护法,对付一个红衣修士化身的尸鬼,应当不在话下。

    “掌柜,开房!我们三个一间。”阿古丽指了指连穆羽和瓦妮莎,又指着同行人,一一给他们安排好房间,最后指向林忘尘和吴羡仙,“另外,这两位修士的房钱和吃喝费用,全算在我身上。”

    哪知两位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无功不受禄!修行人不随意受人恩惠,折损修为!”

    阿古丽不勉强,吩咐属下抬上连穆羽,和瓦妮莎先上楼歇息,还嘱咐等蒙狯醒来,提醒他不要再闹事。林忘尘与吴羡仙也回到二楼自己屋中。

    幽冥两位护法、哥舒和蒙狯分别住进阿古丽房间的左右两边客房。歌舒不放心,特意安排六名年轻的兵士在阿古丽房间门口值夜。

    掌柜躲进地窖前,叫堂倌去屋外撒上驱邪的硫磺,堂倌们见天已黑透,都不敢出门。雷雁栖自告奋勇,提着一桶刺鼻辣眼的硫磺,来到屋外,围着客栈撒了一圈。

    明月高照,风平树息,月光在大地撒上一层盐霜白,天地间一片恬静,没有丝毫危险将至的迹象。

    天狼铁卫拢了拢皮袄领子,看一眼客栈后面黑魆魆的静谧山影,心想着,掌柜纯属是小题大做,大惊小怪。

    所有人都进屋歇息了,几名值夜守卫坐在走廊中,扯着哈欠。后院马厩里的马匹偶尔打个响鼻。八盏灯笼暗暗地亮着。

    整间客栈与平日没有两样,一切太平。

    或许因为奔波了一整日后太过疲累,加上又喝了些酒,半夜过后,值夜的卫士们纷纷东倒西歪着睡去。

    只有雷雁栖还清醒着。

    到了近二更时分,他也头脑昏沉起来,屋子里传出阵阵鼾声,引诱着他体内的瞌睡虫。

    呼啦啦——

    屋外突然有了动静。

    他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侧耳一听,原来只不过是一阵风。

    他困得头往前一磕一磕。

    又一阵风吹过。

    一只褐色飞蛾穿过客栈门缝,钻了进来,扇着翅膀绕客堂转一圈,升上二楼,贴着走廊靠客房的内侧飞了一阵,停到阿古丽房间的木窗上,抖着翅膀顺窗格爬行几圈后,咬破窗户纸钻了进去。

    迷迷瞪瞪的雷雁栖没有留意到这只后背带鬼面的小飞虫。

    飞蛾在屋内慢慢飞着。

    公主睡靠东墙的床,头朝北,面朝对面床上的连穆羽。使女睡在地铺上。

    飞蛾背上的鬼面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它停到连穆羽头发上,骷髅状的鬼面连续闪烁起幽暗蓝光。

    抵不住疲累的雷雁栖也瘫坐了下去,妄图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对抗排山倒海的睡意。他身子一歪,靠在同伴身上睡了过去。

    五条黑影从屋外古木上高高跃起,跳上屋顶,一位黑衣人倒悬着,拿刀划开三楼一间空房的窗户,神不知鬼不觉跃入屋内,其余四人也鱼贯而入。

    那名蒙面带头人出了屋子,两腿勾住走廊栏杆,身体倒挂,从一根竹管里喷出涂了迷药的银针,射向六名守卫。

    几人翻越栏杆,悄无声息落到二楼走廊。

    他们听到一片呼噜声。

    带头人打着手势,让其他人分头行动,自己则掏出竹管,从飞蛾咬开的纸洞里塞进去,吹出迷药。

    他等了一会,听到屋内传来两声哼唧,认为迷药作用已显,掏出匕首插入门缝,挑开门闩,轻轻推门而入,蹑手蹑脚走到连穆羽床边。

    鬼面蛾幽幽飞离少年。

    床头寒光一闪,蒙面人举起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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