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慢着!”

    突然冒出一声低喝,声音不高,也不响亮,却镇住了蠢蠢欲动的那些人。正欲拼杀的军士们乖乖停下,雕塑般立在原地。

    幽冥二老从他们身后走上前。

    柳红棉与段羡对望一眼,双双看向深藏不露的两位黑袍人。二老袖手低头,宽大的兜帽深深隐藏着他们的真容。

    阿古丽见二老出面,想着他们可能有别的办法说服对方,也就不再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个高半头的幽阴护法朝柳段二人一拱手,开口道:“素闻神近山五宗大名,今日得见闭月宫、渊天宗两宗高人,殊为荣幸。我们家小姐一心救人,言语冒犯,多多海涵,还望贵宗能以人命为念,施以援手。”

    幽阴嗓音尖细低沉,听起来并不令人愉悦,却带着一股天然慑人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柳红棉正暗自琢磨,段羡见面前这位说话人宽袍深帽,有装腔作势之嫌,不以为然道:“神近山五宗不是不体恤人命,而是那人一看就已经死了多时,无法再救。你们非要惦记那头灵鹿,完全可以找个更加堂而皇之的借口,何必拿死人当挡箭牌呢?”

    他身后几位年轻女修士莺声燕语地笑起来。段羡一听,更加得意:“还有,刚才柳师姐也说了,神近山是神山,不是猫猫狗狗的凡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倒不是说修行人讨厌凡俗人,而是这山脉里也藏着魔头鬼怪,一旦被它们缠上,你们呀,就自求多福吧!”

    幽阴咳嗽两声,帽兜上下点了点:“多谢段公子提点,我们会自求多福。那么,鹿血……”

    段羡将剑抱在胸前,摇摇头:“鹿血免谈!”

    幽阴手伸入帽兜:“咳,咳,可是我家小姐非要不可……”

    段羡哈哈一笑:“刚刚不是要明抢了嘛,非要不可就凭本事来抢啊!”

    幽阴手又探出兜帽,左右摇了摇:“不,不,这边全是男人,抢你们女人的东西,好说不好听。”

    段羡眉毛一抬:“我可是男人,鹿是我网住的,也不全算抢女人的东西,哈哈哈。”

    背后女修们也一阵笑。

    幽阴护法并没有笑:“男人抢女人,卑鄙无耻,可男人抢男人,天经地义。要不这样,我从你手里抢,抢到了算我的。”

    段羡嗤笑道:“那如果没抢到呢?”

    “没抢到,你说怎么办?”

    “没抢到,你自断一条手臂,如何?”

    “一言为定!”

    渊天宗红衣修士本只是说句玩笑,以为可以用“自断手臂”吓退黑袍人,哪料到对方毫不犹豫答应,倒是令他吃了一惊。

    他又上下扫视对方,瘦瘦高高,看不清面目,连手都藏在衣袖内,除了那身在雪地里黑得发亮的怪异袍服,感觉不出有特别之处。

    他心里犯起嘀咕:“这个怪人莫不是在诈我?”又听到背后女修士们窃窃私语,瞥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阿古丽,感觉不能在她们面前丢了气势,说道:“那就点到为止!”

    阿古丽听明白了,幽阴护法的意思是不要打群架,由他来和段羡单挑,决定灵鹿的归属。

    双方的人都自觉往后退去,腾出空间。

    段羡见黑袍人没有兵刃,心想自己也不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问道:“你不用兵器吗?”

    幽阴护法摇摇头:“不需要,兵器处处都有。”

    段羡缓缓抽出长剑。

    剑身反出雪地的光,亮得刺眼,在幽阴护法的黑袍上映下一道斜长光斑。

    那道细长光斑忽地弹起,嗤一声,剑起出,地上卷起一股劲风,带起一帘雪花,剑尖从雪花中透过,直刺黑袍人兜帽下方的咽喉。

    幽阴不动如山,直到荧光闪闪的剑尖逼近自己只有寸许时,才一扭肩一转腰,利剑贴胸擦过。

    阿古丽暗暗惊呼。

    那把剑刺空,好似早料到会有此变数,旋即左削,护法身段绵软,立刻下腰至水平位,又躲过一击,起身后一蹬腿,在空中转了一圈,朝段羡一挥袖,掷出一把火焰刀。

    段羡撤剑一挡一削,便将火焰刀一劈为二,顺势使出一招“如临深渊”,唰唰唰三剑击出,直攻幽冥护法下三路。

    幽阴立足未稳,见三道剑气席卷漫天雪花强势来袭,只不经意一甩袍袖,便见一道金色盾墙矗于身前,将白色剑气屏蔽于外。

    一道白光消弭于盾墙外,雪花纷乱落下。

    段羡皱了皱眉,意识到遇到了强大对手。对方的强大在于不显山不露水,不主动进攻,信手拈来就能化解敌招,这是极为自信的表现。

    他微微发怵,自觉执剑的手在抖。他本以为,自己是红衣修士,在修士层级中仅次于白衣,已经算得上厉害人物,过个几年突破白衣,就能跻身真人境界,这样高的修为,神近山外的来人,说破天也不可能斗得过。

    然而还是低估了黑袍老者。才过了三招,他就已经后悔了。原打算在众位女修、尤其是那位异域风情的女孩面前显摆一把,赢得她们仰慕的眼光,看来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面对强者,唯一的出路就是抢占先机。

    段羡深明此理,迅疾使出一招“渊渟岳峙”,又接一招“天渊有别”,再接“黑暗渊薮”……直到使出最拿手的“不测天渊”,幽阴还是轻松避过,袖手立于雪枫树下,静待新招。

    然而段羡已然精疲力竭,无招可使,除非再把之前的招数再演一遍,那也是白费力气。

    然而也不能就此认输。汗流浃背的红衣修士正在思虑如何应对,幽阴护法已经不打算与他周旋,两只干枯如柴的手从袍袖里探出,眼花缭乱地结出一个大手印,朝段羡隔空一推,一头两人高的巨狼燃着熊熊烈焰,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修士暗暗叫苦,眼见避无可避,无奈使出“九旋之渊”,仗剑便挡,在身前造出诺大一个白色漩涡,妄图将烈火天狼阻挡住。

    一旁众人看傻了眼。

    林忘尘与吴羡仙更是目瞪口呆,无论是幽阴护法的稳健深沉还是段羡师兄的凌厉潇洒,都令他们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即便段羡自己此时已叫苦不迭,但在林吴二人看来,他依然是强大得难以置信。

    阿古丽死死盯着这一招,盯着那头冒着愤怒之火的天狼,那头火狼正是婼朗族的图腾、帝剎国的象征!

    那头火之天狼,到今天为止,在东玄大陆上还没有遇到过任何对手!它从北到南,由西向东,横扫东玄诸国,独孤求败!

    段羡在“九旋之渊”背后瞪视火狼,浑身战栗,大汗淋漓,眼见喷火狼头与前爪已凶蛮撕裂旋渊,就要撕咬到修士时,黑袍法师骤然收手,火狼倏忽一闪,化为一团火星消散。

    众目睽睽下,段羡瘫坐在地。

    “你输了!”阿古丽大喜过望,就要跑到女修士背后去拖灵鹿,柳红棉却挡住去路:“他输了,我们还没输!”

    “段公子输了,我们只要一碗鹿血,灵鹿还是你们的。”幽阴护法说道。

    “那也不行!”柳红棉横剑挡住去路,厉声道,“灵鹿是我们的,不允许任何人放血!”

    “明明是段羡网住了灵鹿,至少他有一半吧!”阿古丽据理力争。

    “渊天宗派段羡到闭月宫切磋功法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就是我闭月宫的弟子,他网住的灵鹿,当然就是我闭月宫的,不由他说了算!”

    “你们强词夺理!”阿古丽怒不可遏道,不管不顾就朝灵鹿冲了过去。

    “结阵!”柳红棉大叫一声,身后十几位女修迅速摆出弦月阵型,将阿古丽挡住,一名二十来岁的女修士眼见阿古丽已近身,慌忙刺出一剑,穿透皮袍,伤了右肋。

    阿古丽“哎呦”一声倒地。

    幽阴护法见公主受伤,再顾不得许多禁忌,飞身而起,高喊一声:“大炎法咒,唵嘙吧嘛吼!”凌空连击数掌,将那弦月阵型打得七零八落,女修士们七歪八倒,哀叫声一片。

    护法来到歪坐在地的柳红棉跟前,指着她头,恶狠狠道:“我家姑娘从不说大话,她说你们今天一个也走不脱,那就是一个也走不脱!她说要铲平闭月宫,那就必定能铲平!”

    “你……你们是谁?”柳红棉浑身筛糠似的战栗,颤声问道。

    幽阴护法没有理会,见众人扶走了公主,径直走向灵鹿,将拖绳拽起,拉到花丛那边。

    蒙狯也拖着连穆羽过来。

    阿古丽忙叫人给灵鹿放血,赶紧喂给连穆羽。

    她解开皮袍查看伤势,还好,剑刃擦着肋边而过,只伤了皮肉,并无大碍。瓦妮莎给她止了血,缠上棉纱。

    蒙狯死死按住灵鹿身子和四肢,哥舒和几名军士按住鹿角,林忘尘掏出短刀在鹿颈割出半寸伤口,用木碗接了满满一碗血,赶忙跑到连穆羽跟前,与吴羡仙合力打开他牙关,将温热纯净的赤液灌入少年口中。

    阿古丽顾不得疼痛跪在守了七天七夜的少年跟前,等着奇迹出现的一刻,她紧握两手,举至胸前,默默祷念:“无所不能的婼朗天神泰拉,您忠实的仆人阿古丽跪求您大发慈悲,大显神通,助这位勇悍的瀚海小子逾越难关,穿越生死海,爬过幽冥墙,斩断死神之爪,躲过黑暗之瞳,手持天狼斧钺斫碎宿命锁链,爬出炼狱之渊,手持烛天火炬,再临人间!”

    她一遍又一遍祝祷,默默饮泣。

    她祝祷时紧闭着眼,不敢目视青天白日下即将呈现的景象,因为她害怕心中所念不能成真,心中所挂将成泡影。

    她害怕自己在意的,不为天神在意……

    灵鹿呦呦悲鸣,林木簌簌落雪,湖面鸳鸯与天鹅撩动清波,阿古丽耳根清净,心中只有一念:醒来吧,醒来。

    一盏茶工夫,连穆羽脸上的灰黑色如水洗墨汁般消褪,暗沉色褪去处,显露出鱼肚白色,继而鱼肚白中,又慢慢渗入更有生机的淡黄,皮肤一点一点回复成黄白原色。

    不过奇怪的是,他两眼下眼睑处,却留下两道浅淡的灰黑印记。

    “要不,再来一碗?”眼见少年起死回生,蒙狯大感振奋,对林忘尘提议道。

    “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众位军士纷纷附和卫队长。

    吴羡仙也点了点头。

    林忘尘于是忍痛按住灵鹿伤口,又挤出一碗血,给连穆羽灌了下去。

    又过一炷香,连穆羽喉中轻呃一声,眼皮颤了几颤,在十几双眼睛焦急的注视下,终于睁开了眼。

    “公主,快看,他活过来了!”蒙狯大叫道。

    阿古丽浑身一颤,慢慢睁眼,头伸到连穆羽上方,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次对视与营帐那次浑然相似,又迥然不同。

    那一次是昏暗的夜里,他躲在被窝中,轮廓虽然清晰,但面目并不具体;这一次在白日下,雪地上,他既清晰又具体,她看清了他眸子的颜色,是介于纯黑与暗灰之间的栗色,兼具智慧与勇力的色彩。

    “你醒了。”阿古丽道。

    连日来的希冀与期盼、焦灼与忐忑,化为一句轻声问候。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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