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黄石山凌烟湖畔,连穆羽醒了,醒在一个冰雪世界,四围一片素白,纯洁无瑕。

    朦胧视野中,一对脉脉含情的眼眸慢慢清晰,既陌生,又似曾相识。转了转许久未动的僵硬脖子,十几张笑脸在身边晃动。

    “小指头醒了。”

    “小指头没事了。”

    连穆羽听到那些笑脸说着“小指头”,并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

    他又僵硬地摆正脖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比一口古井还要深邃,亮闪闪的像是泛着波光。

    他看到一滴眼泪直直落了下来。

    接着又一滴……

    阿古丽百感交集,多想连穆羽能叫她一声,可他只是看着她,沉静的眼眸里满带迷惘与新奇,好似这是一对呱呱坠地的新生儿的眼睛,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她。他不明白眼前蒙着面纱的女孩为何哭泣。

    不过即使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依旧得偿所愿,依旧心满意足,依旧谢天谢地。

    连穆羽突地咳呛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阿古丽忙抬起他的头,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心又提到嗓子眼里。

    她紧张地看着连穆羽,害怕那张匀净的脸再度变色,她不能再承受别的变故了。

    “鹿血喂多了。”蒙狯嘀咕道。

    连穆羽咳了这一次后,呼吸稳定下来,脸色越来越活泛,眼睛也越来越有神采,就连干枯的头发也润泽起来。

    “灵鹿血这么神奇!”林忘尘看一眼吴羡仙,啧啧赞叹,又看向那头灵鹿。

    灵鹿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悲鸣,静静躺在网中,似乎知道挣扎无济于事,它抬着头,柔和的大眼看向连穆羽这边,充满了悲悯,似乎心有灵犀感觉到自己的血被用来救人。

    “林忘尘!吴羡仙!”

    一声大叫,林吴二人蓦然回头,看到柳红棉提剑站在雪枫树下,满面怒容。他俩对视后走了过去,绕到粗壮枫树后,从阿古丽视野里消失。

    没过多久,阿古丽听到那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听出来是林忘尘的声音。

    当阿古丽带着幽冥二老赶过去,看到一众女修士围成一圈,林吴二人仰躺着,飘在圈子中间,披肩长发直直垂落,佩剑还挂在腰间。

    林忘尘左腿已被扭断,白森森的膝骨裸露在外,淋漓而下的血将身下雪地染出殷红一片。

    “林忘尘!”吴羡仙四仰八叉着漂浮在两人高处,不能动弹,扭头呼唤伙伴,可是林忘尘疼晕过去,没有回应,他大叫道:“月晦师太,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这般死手?!”

    “我要替你们师父,替五宗教训你们,让你们清楚,五宗一体不是说说而已!谁向着五宗之外的人,就是五宗的敌人!”一名女修士疾言厉色说道。她看上去四十五六岁,身着藕色雪氅,风韵犹存。

    她左手对着林忘尘,右手对着吴羡仙,白净修长的手指像蜻蜓翅膀般轻轻震动,指尖与林吴二人之间连着酱紫色光气。她动了动右手食指,那根指头射出的光气正与吴羡仙左腿相接,她把食指压了下去,随着光气下移,吴羡仙的左腿也往下一点点弯折。

    阿古丽听到了骨头裂开的脆响。

    “住手!”她大喝一声,凌空飞起越过人墙,半空中就朝月晦师太甩出一团火球。

    幽冥二老不敢迟疑,双双纵身飞起,向月晦师太各击出一掌,把她逼退到人墙边。

    “你们是什么人?”月晦师太看到一身黑衣、不见人面的两位护法,心头一震,质问道。

    “师太,刚刚就是他们抢走了我们孝敬师父的灵鹿!那个瘦高个还打伤了我们几名弟子。”柳红棉对月晦师太道,瞄一眼一旁的段羡,修士听闻这话,臊得面红耳赤。

    林忘尘和吴羡仙这时已掉落在地,阿古丽跑过去,见林忘尘已晕厥,膝盖断骨处血流不止,赶忙取出随身带的止血散敷住伤口,扯掉头巾,将伤口包扎住。

    月晦师太背手打量幽冥二老,轻哼一声:“我们这里在执行家法,你们是要插手管闲事?”

    幽阴护法语声冷漠:“我们不管闲事,只管我们家小姐安危。”

    月晦师太冷眼瞟向救人的阿古丽,又看看神色恐惧的众位女修士,压抑住与对方一较高下的冲动,指着林吴二人道:“那么,就是你们家小姐管闲事喽?”

    阿古丽怒视月晦师太,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妇人真狠毒!”

    月晦师太没有把阿古丽放在眼里,可她从柳红棉、段羡和其他女修的眼里看出他们对黑袍人的忌惮,不免也多加了小心,不敢过于莽撞。

    她冷然笑道:“妇人的狠毒总也比不过男人的背叛!这两个男人背叛师父教诲,背叛五宗规范,背叛神近山道法,是他们逼迫我狠毒!”

    阿古丽见蒙狯赶了过来,叫他把林忘尘背走。月晦师太大喝一声:“不许动他!他是我们五宗的人,只能由我们五宗处置!今天谁敢从这里抬走他,就是与神近山五宗为敌!”

    阿古丽站起身,义正辞严道:“他们俩是云门宗弟子,做错事该由云门宗宗主责罚,轮不到你闭月宫去管!你打着五宗旗号滥伤无辜,根本就是独断专行!我不信闻名遐迩的神近山修行人,个个会像你一般冷血无情!”

    “放肆!”月晦师太怫然作色,右手指爪曲弓着隔空抓向阿古丽,五道紫色光气自指尖射出。

    冥风护法站在靠阿古丽这一侧,见对方猝然出手,他早有提防,左手袍袖向外一挥,甩出一面火焰盾墙,将那五道紫光半路截住,她试着加大功力,那五道光气增粗变强,而那面火焰墙大小厚度都没有变化,却依旧死死挡住她发出的攻击。

    月晦师太大是一惊,忙收回手。

    她万万没料到对方功力竟如此之深,一个人就能轻松化解她的招数,两个人一齐上,自己万万是没有胜算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讨不到便宜,上上策就是知难而退,月晦师太自然不会自讨苦吃。这一点上,她比年轻气盛的段羡要高明得多,机敏得多。

    “哼!谅你年纪还小,不懂规矩,今日暂不与你计较。往后再遇上你胡搅蛮缠,多管闲事,出言不逊,休怪我闭月宫不讲情面!”月晦师太看看身边的女弟子,指了指阿古丽,面露轻蔑,“记住这丫头了吗?就算她蒙着脸,也给我记住她眼睛,下次遇上,绝不轻饶!”

    “是!”二十来个女修士恭敬低头,齐声说道。

    “今日也教训了这两个劣徒,但还没完!等我回去向师父禀告,她老人家再给云门宗飞羽传书,告知他们恶行,到时候,澜宗主轻饶不了他们!我们走!”月晦师太看一眼两位护法,拂袖而去,走到不远处几棵元宝枫前,跃上拴在树边的一匹青骢马,策马远去。

    女修士们见师太离去,也纷纷尾随跟上,临走前,不少人向林忘尘和吴羡仙投去同情一瞥。

    伤人者就这么一走了之,阿古丽心中不忿,冲幽冥二老叫道:“左右护法,不能让这毒妇就这么跑了!快追上去!”

    幽冥二护法没有动弹,袖手立在原地。显而易见,他们确实不愿多管闲事,刚才出手与月晦师太对峙,也是出于护佑公主的需要,眼下闭月宫众女修和渊天宗段羡主动撤离,也没有必要再与他们纠缠。

    阿古丽咽不下这口气,又喝道:“林忘尘与吴羡仙于我们有大恩,让人无故伤成这样,我们若是无动于衷,与冷血的伤人者有何分别!”

    幽阴护法见对方人都已离开,冷静回道:“公主,不是属下无动于衷。要教训那毒妇,不消冥风出手,我一人都能绰绰有余。可是你想,教训对方,彻底得罪闭月宫,也就相当于得罪神近山所有五宗,到时候,别说五宗宗主出手,哪怕只有闭月宫宫主一人来找麻烦,我幽冥二老也不见得会是她对手。”

    阿古丽道:“你们可是炎海宫八炎法师!还怕一个女流宫主不成!”

    幽阴护法道:“公主有所不知,神近山五宗宗主都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能呼风唤雨,驱雷策电,别说八炎法师,就是十炎法师来了,也不见得是对手。得罪他们,我们这队人马恐怕走不出神近山。”

    冥风音声粗粝:“幽阴师兄所说极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还是暂且忍这一时,有什么仇怨,日后找机会再报不迟!”

    幽阴又道:“这是他人地盘,我们当忍则忍,胡来不得!”

    话已至此,阿古丽纵使有千般恨意,也只得强行压下,死盯着月晦师太离去方向,咬牙道:“那就从长计议!”

    吴羡仙流着泪,一瘸一拐跟在背着林忘尘的蒙狯身后,来到湖边。阿古丽看看连穆羽,又看看林忘尘,一边是历尽辛苦后复苏的心上人,一边是因断腿痛昏过去的恩人,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林忘尘断骨处虽敷了止血散,还是不住渗血,缠伤腿的头巾早浸得湿透。

    幽阴护法体恤林忘尘仗义助人,拿出紫苑止血丹,给修士服下一粒,点了胸腹和大腿几处血络要穴,迅速将渗血完全止住。又把住他断裂的膝盖,将错位裂开的断骨对准合拢,喀喇喇一阵响后,林忘尘扭曲的断腿又复归正位。

    护法两手悬在伤口上方三寸处,上下左右缓缓移动,两团淡蓝色焰火从掌心冒出,随着手势飘飘然轻拂皮肉,血肉模糊的撕裂断口眼看着徐徐愈合。

    瓦妮莎见幽阴伸出一只手,明白是要绷带,解下自己六尺余长的腰带递给他。护法用腰带紧紧缠好接续上的断腿,嘘出一口气。

    “他完全好了吗?”看着林忘尘左腿大伤转眼就愈合,阿古丽又惊又喜,“他是不是完全好了?”

    黑袍法师摇了摇头:“以我的功力,只能治好六七成。他骨头、经络伤得厉害,可能会成为跛子。”

    断腿时,林忘尘只是因剧痛暂时昏了过去,这会儿已醒转过来,正好听到自己要成跛子的话,睁开眼大度一笑:“成跛子总比成死人好。等有朝一日,我跟师父练成天龙境界,就可以随意支配身体,一个念头就可以治好跛足!”

    众人都被逗笑了。吴羡仙却笑不起来,他从小与林忘尘一起练功,形影不离,从没见过伙伴受这么严重的伤,林忘尘晕厥,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最要好的伙伴了。

    林忘尘躺在吴羡仙怀里,见他眼泪还噙着泪,不满地一撇嘴:“吴羡仙,我要成了跛子了,你好像不高兴?”

    吴羡仙道:“我为何要高兴?”

    林忘尘道:“瘸了腿,我就要比你矮半头,以后比谁高,我再也赢不了你了,还不高兴?”

    吴羡仙眼里转圈的泪落下来:“哦,高兴,高兴!”他擦了一把眼泪,总算笑了。

    阿古丽看向连穆羽,他裹着暖和兽皮躺在雪地上,有些虚弱地闭着眼,嘴角挂着浅笑,好似听到了林吴二人的对话,也理解了他们的达观和情谊。

    内向却麻利的雷雁栖从西边林中走来,扛着一头麂子,身后两名军士肩头各挂着两只野鸡。

    很快,凌烟湖畔的黄色花丛边生起火堆,飘出香味。

    阿古丽坐在连穆羽身边,摸了摸他脸颊,感受到血液重回他体内的温度,手掌心昨夜触到的冰冷如今已换为温热,他的生命迹象如此真切实在,又如此梦幻虚浮,以至于她恍然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虚幻梦境。

    女孩微眯着沉静的嫮眼,看向面前美不胜收的湖光雪色,眼波中耀出满足的明光。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