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阿古丽与连穆羽飘出殿外,急急往下飞去,想要追上生死不明的若容千月。

    那个不将对手放在眼里的神武大帝倒栽葱往下掉,黑血似连成串的油珠洒了一路。

    两人飞近时,若容千月的身体已变得透明,四肢像冰块融入水中一般消失在空气中,紧接着躯干、头颅都消融不见。

    上方那座神殿轰然倒塌,残垣断壁哗啦啦往下坠去。

    上层诸天的瑰丽色彩骤然黯淡,化为一色铁灰,电闪雷鸣过后,漫天血雨倾盆而下。

    阿古丽与连穆羽左躲右闪,瞥见不远处一个身形宽大的影子正往上升,定睛一看,竟是林雪。

    她赶忙飞到他身边,见他还紧闭着眼,连呼几声,他都拒不睁眼:“到处人杀人,太吓人!”

    阿古丽大声道:“林先生,天塌了,赶紧往下飞!”正说着,连穆羽也飞了过来,两人各拉林雪一只手,往下方疾飞而去。

    诸天刹那崩坏。

    一层一层似水晶破碎,噼里啪啦往下掉着晶莹碎片。那些尖锐的碎片劈头盖脸倾泄而下,三人避无可避,头面、胸腹、四肢纷纷被击中。

    阿古丽看到另一侧的连穆羽已身受重伤,正飘向远处,她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向他伸出手去……

    几人又回到神木林树巅。

    天空澄澈,白云悠悠,脚下林木葱茏,铺排出无垠绿野。

    阿古丽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安然无恙。连穆羽面无表情,林忘尘和吴羡仙意犹未尽,瓦妮莎和哥舒眉头紧皱,蒙狯和左光面色坚毅,林雪像天上一样双目紧闭,幽冥二老的黑兜帽还是深邃难测……

    不少人朝着入口走去,阿古丽认出来其中一些人就是在天上碰到的袭击者。他们有说有笑,显然都没怎么把幻境里的厮杀当回事。

    阿古丽和大伙儿随着人流走出神木林。

    她心里沉甸甸的:亲眼目睹一个神的坠落,没法一身轻松,没法不心情沉重。

    她还生了一肚子气。能不气嘛!好端端一个神武大帝,愣是被嗜酒如命的若容千月给糟蹋没了!

    从石牌下穿过,又看到哭泣神武者雕像,阿古丽意气难平,跺脚道:“千月城主好酒过头了!”

    “他不是好酒,是借酒浇愁。”须戎捋着胡须道。

    “愁什么愁!我看他就是没心没肺,没头没脑,哪里知道什么愁滋味!”一想到若容千月大祸将至还呼呼大睡,死到临头还哼着小曲,阿古丽就气不一打出来。

    “唉,”须戎叹口气,扪弄着右脸上最粗的那条胡须,“你们不懂他。他喝酒是为了忘掉一个人。”

    “忘掉谁?”阿古丽问。

    “据说是一个……”地精低头想了一想,“会唱歌的女人。”

    听闻此言,阿古丽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突然间没那么心浮气躁。

    “忘掉了吗?”她平静问道。

    “谁知道。”须戎撇撇嘴,“你没见他现在颠三倒四的吗?”

    “是啊,他说问三个问题,结果翻来倒去地问,自己问过什么转头就忘。”阿古丽道,“他已经……”正想说几句损人话,一想到他给了自己白螺杯,又把难听话咽下肚。

    “城主也是可怜人!”地精感慨道,“他喝这么多酒,可见他有多想念那个人!”

    阿古丽看一眼连穆羽,忽然又同情起若容千月来了:“那个人会唱歌,他就忘不掉她?天下会唱歌的人多了,他大可以再找一个。”

    须戎笑道:“会唱歌的人是多,可是唱的都不过是人籁。能唱出天籁之音的,世间都找不出几个来!据说城主忘不掉的那个人,就能唱出天籁!”

    阿古丽想起若容千月中刀后哼唱曲调的场景,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若容千月在生死关头哼唱的调调,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曾唱给他听的曲子。

    一想到这,她对若容千月的恨铁不成钢,顿时完全释然。

    “你说的天籁,到底能有好听?”阿古丽问须戎道,“难不成人在临死时都还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须戎眯眼拈须,像是陷入遥远的沉思,“据说,那种天籁能让人感受到世间最深沉、最广大的宁静,进入前所未有的定境,在那定境里,人与花鸟虫鱼共用一身,与日月星辰融为一体,和光同尘,物我一如。听过那妙音的人,别说临死前,就是死了后,只要魂魄未散尽,都会对它魂牵梦萦。”

    阿古丽听得如痴如醉,信服不已,喃喃道:“那样的话,他挨了致命一刀,还在哼那曲调,倒是说得过去了。”

    须戎见阿古丽自言自语,问道:“他是谁?”

    阿古丽道:“还能有谁!”心想:“难怪绸缪老祖说千月城主轻轻松松就取得天龙尊位,原来是他听到天籁之音,进入修行人梦寐以求的超凡定境,所以轻而易举就达到别人艰苦卓绝都难以企及的至高境界。原来如此!”

    她认为自己的推断入情入理,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须戎若有所悟,也点点头,望向千月楼,叹道:“城主惦记那个人、那支曲子不知多少年了!我算明白了,他一天不戒酒,就是一天也没忘了她。”

    阿古丽大为感慨:“我师父说过,道与情不可兼得。欲得无上道,先忘世间情。千月城主得了道,也算占了一头,这一生也无憾了。”

    须戎叹了口气,道:“沈姑娘懂城主。可惜,城主还是无法忘情,要不然也不会从天顶坠落。”

    阿古丽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他无法忘情的那个人,是永夜歌者吗?”

    须戎斩截回道:“只能是永夜歌者。”

    连穆羽浑身一震,问须戎道:“千月城主是在哪里得道的?”

    地精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抬头望天,笑道:“城主一生云游四海,行无定方,不拘一格地向天下人学习,海纳百川,所以才能成为一代天尊。至于具体飞升之地,我也说不清。据说是在一条河边,一块石上,一棵树下。”

    连穆羽意外地大为激动,一手抓住须戎肩头,问道:“哪条河?哪块石?哪棵树?”

    “唉,唉,你抓疼我了!”地精叫道,猛地拂开连穆羽的手,躲到蒙狯身后,探头看着古怪的面具人,“没听到是‘据说’吗!都是大家传来传去的假说,至于具体在哪儿,没人知道。恐怕城主自己现在都记不清了。那都是年深月久的旧事,至少也过了千年!”

    “千年……”连穆羽咕哝道,语声透着不甘与失落,“千年前,瀚海国都不存在。”

    “随意,你打听千月城主的飞升地,是要步他后尘、求道成仙吗?”瓦妮莎打趣道。

    “你胡说什么!”阿古丽瞪一眼瓦妮莎,又看向连穆羽,“随意只不过想了解千月城主的过去,这么厉害的人物,谁不想多了解一些。”

    “可是……”瓦妮莎别有用意地看一眼连穆羽,像是要看清藏在面具下的脸,“听他的口气那么急切,分明就是含着想飞升成仙的意愿!”

    使女自觉听出了连穆羽的话外之音,洞察到了他隐藏的意图,于是直言不讳说了出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推断冒犯到了公主:如果连穆羽立志访道求仙,那么就注定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阿古丽当然不能接受这一现实。

    她狠狠拍了口无遮拦的使女一掌:“我看你这辈子别想嫁人了!”

    瓦妮莎道:“怎么不能嫁人?”

    阿古丽道:“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娶一个笨女人回家!”

    瓦妮莎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得罪了公主,见林忘尘和吴羡仙一边捂嘴偷笑,走到他们面前,叉腰撒气道:“你们俩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林忘尘收住笑,问须戎道:“你与沈姑娘说的永夜歌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千月城主念念不忘。”

    须戎道:“我听爷爷说,他的祖爷爷的祖爷爷曾在昆仑城外听过永夜谣,结果就在那一夜,他就像是开悟一般,能口吐人言,也能听懂人语了。后来我们这一支地精就变得与众不同,个头也比同类大不少。”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旁的蒙狯。

    “我的天,是不是真的?”蒙狯嚷道,“听一支曲子,动物就能说人话了?”

    “你以为我是怎么能说人话的?”须戎道,“这件事白纸黑字写在我们家族谱里,我还能拿族谱、拿祖宗开玩笑?”

    蒙狯还是一脸怀疑。

    阿古丽道:“我信。左光,你是瀚海人,你应该更清楚。”

    左光恭敬回道:“我对永夜谣有所耳闻,但福分太浅,没亲耳听过。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不少永夜谣的神奇传说,就是不知真假。他们说的最多的是,听一次永夜谣后,永世没有烦恼。”

    蒙狯笑道:“无稽之谈!一支曲子而已,既不能当酒,更不能当饭,也不是笑话,怎么解烦恼?”

    阿古丽横一眼蒙狯,他吓得一缩头,不敢再说什么。

    瓦妮莎道:“可是,你们刚才又说,千月城主对永夜歌者念念不忘,借酒浇愁,这不还是有烦恼吗?”

    阿古丽道:“惦记一个人,那不叫烦恼。”

    吴羡仙点头道:“对!”

    林忘尘道:“没有人可惦记,那才叫烦恼!”

    吴羡仙又点头道:“对!”

    瓦妮莎正要反驳,脑中一闪,浮现出庄恩模样,随即心中怦然一动,涌起丝丝甜意。她意识到自己是惦记庄恩了,的确不是烦恼,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咽下,沉默不语。

    哥舒隔着瓦妮莎和林吴二人看着阿古丽,阿古丽看着连穆羽,连穆羽盯着神武者像,雕像空洞的眼里泪如泉涌。

    他惦记着一个人。

    “就是她!”从神木林里走出一群人,为首那个蒜头鼻的高壮汉子指着阿古丽,大声嚷着,“她就算蒙着面,我也能认出来!”

    阿古丽看着蒜头鼻男子,认出在神木林幻境里和他厮杀过,连穆羽一剑结果了他性命。

    那个汉子身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笑嘻嘻的,露着一对虎牙。林忘尘看到男孩,不由得抬手去摸自己的虎牙。

    男孩披着青紫斗篷,红绳束发,戴着金项链,手插在裤兜里,个子虽然不高,却是派头十足。他抬头乜斜阿古丽,一直嘻嘻笑着。

    阿古丽见男孩笑个没完,不知他是脸有问题还是发自内心在笑。

    “姐姐。”男孩开口说话了,笑容依旧,“你可真好看。”

    “哦,是吗?”阿古丽没当回事,随口敷衍道,“你找我有事?”她警惕地看了看那个“死”在连穆羽剑下的大鼻头汉子。

    “你和……”男孩拿手指点着阿古丽身边的人,显然是在找连穆羽。

    那名汉子看了一圈,没找出在幻境里杀他的人,目光停留在连穆羽的面具上。

    “那就是他喽。”男孩目光也锁定住连穆羽,还是笑着,“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

    “你是谁啊?”蒙狯两步跨到男孩面前,质问道。

    男孩见蒙狯实在太高,主动后退两步,对着须戎说道:“山羊胡,告诉他我是谁?”

    地精下意识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须,道:“他是越国苕溪金三公子。”

    蒙狯一听哈哈大笑:“无名小卒,愣充什么大头鬼!告诉你,小鬼,甭管谁来了,在我家姑娘面前,都不值一提!”

    “哦?”男孩一挑眉,不大相信似的,“那这位姐姐是那个府上的?”他看着须戎,须戎尴尬地笑笑,指着林雪道:“我只知道沈姑娘是林先生的朋友,林先生是梓归林氏。”

    “嗯,梓归林氏勉强过得去。”男孩道,“不过跟我苕溪金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阿古丽见男孩拿着架子,装成一副大人样,觉得既滑稽又可笑,调侃道:“喂,你这小子模样儿倒是蛮可爱,不好好去玩泥巴,充什么大人,累不累?”

    男孩道:“嘁!你才玩泥巴呢!”

    蒙狯喝道:“客气点啊!惹着我家姑娘,可没你好果子吃!”

    男孩脖子向上一梗:“哼!这天下就没有我不敢惹的人!”

    蒙狯较上劲了,冷笑道:“你知道现在是谁的天下吗?”

    男孩脱口而出:“乌尔呼·狼道·察布力。”

    蒙狯眼前一亮:“哎呦,还知道呀!那还不快给你这位姐姐跪下!”

    男孩终于不笑了:“给她跪下?”

    蒙狯道:“是啊,她就是……”

    阿古丽忙咳嗽两声,道:“胡说什么呢!闹着玩儿,什么跪不跪的!金三公子是吧?以后我有空去苕溪,找你玩去!”

    男孩道:“你和这个戴面具的在第五重天杀了我表哥和他弟兄,让他没法升到更高处,搅了他的兴致,得向他道歉。”

    阿古丽吃惊道:“你表哥这么大个人,还要你来出头?”

    男孩道:“当然!我苕溪金家富可敌国,我是家里老三,家中三成财富日后都是我的,我金玉璞这么富有,表哥再大,也得我替他撑腰!”

    见男孩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阿古丽忍着笑道:“金三,刚在神木林里,可是你表哥先招惹的我们,我们被逼无奈才还的手。要道歉,也得是他给我们道。”

    金玉璞转着手指上的蓝玉金戒指,看着连穆羽道:“我们不给丑八怪道歉。”

    阿古丽道:“他可比你漂亮多了!你虽然有那么一点可爱,可是说真的,你连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说着笑吟吟看着金玉璞。

    金玉璞的表哥矮身俯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埋怨道:“你不早说!通常只有丑八怪才戴面具。”又抬头转向阿古丽,“看来,姐姐不打算道歉喽。”

    阿古丽耸耸肩:“没门!”

    金玉璞冷笑道:“等着瞧!”

    他摁住拇指上刻着铭文的花蛇形金束指,来回摩擦,口中念念有词。

    须戎一看,紧张得不得了,忙走到金玉璞身前,赔笑道:“金三公子,误会!误会!求您千万不要召唤戒灵!”

    金玉璞见地精服软,以为阿古丽很快也会就范,停下手里动作,倨傲地盯着阿古丽,道:“这枚可以召唤戒灵的花蛇束指,可是我花一座金山向千月城主买来的,他给了我随时随地使用它的权利。今天小爷我不高兴,非要用一次不可!”

    金玉璞得意非凡,笑得很是肆意,就等着阿古丽对他点头哈腰,恭敬道歉。

    阿古丽却抱着手,看着心高气傲的男孩,轻蔑道:“你小小年纪就不讲道理,可真是老顽固!”

    金玉璞本想着会等来低三下四的一通道歉,然后自己再大手一挥表示宽恕,显示金家的容人气度,哪料到对方竟敬酒不吃吃罚酒,毫不给自己台阶下,气得脸通红:“好,我再擦一圈,戒灵就来了,有你好看!”

    阿古丽对男孩最后通牒不屑一顾,故意刺激他道:“有本事就来!”

    金玉璞不再犹豫,用力擦了最后一圈束指,一道红光忽焉而至。

    金玉璞身侧,已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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