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墨江北面是南越国,南面依然是崇山峻岭的多山地形,穿过几座城后,地势逐渐平缓,其后就延展成一马平川的平原。

    一条通衢官道直达北方。

    阿古丽一行人快马加鞭,五天后便进入以水乡星罗棋布闻名的云梦国。再过三天便抵达梓归城南面五十里的一座大型驿站。

    阿古丽远远就见到驿站院子里挂着红灯笼。

    听到马蹄声,驿站内走出一大拨人,为首的正是林雪。原来林雪回梓归城通报林忘尘和吴羡仙将要返乡后,两家人就决定出城迎接两位离家多年的游子。

    驿站长见到天狼铁卫护送下的阿古丽,率驿卒跪拜行礼,林吴两家二十多人见状也向阿古丽跪拜。林雪这才反应过来,在秋荻城见到的“沈姑娘”原来是帝剎国公主。

    他诚惶诚恐,感觉在秋荻城没有向阿古丽行大礼,犯下了怠慢王族的大罪。

    “公主殿下恕罪!小民林雪眼拙,在秋荻城未能认出殿下,唐突冒昧,罪该万死!”林雪心惊胆战匍匐在地,肥硕身躯抖颤不止。

    阿古丽赶忙去扶林雪,随性笑道:“林先生请起!您太客气了!林忘尘和吴羡仙可是我座上宾,也是我救命恩人,最亲密的朋友,林、吴两家就跟我自家一样,日后不用行此大礼!拱拱手就行了!”

    林雪头垂得更低,毕恭毕敬道:“使不得!使不得!日月有分,君臣有别,殿下乃是千岁之尊,林、吴两家只是升斗草民,面见尊贵公主哪能不行大礼!规矩乱不得!”又是连连磕头。

    林忘尘和吴羡仙打小在山里长大,对尘世中的君臣纲常、尊卑规矩一窍不通,自打跟阿古丽相处以来,也从没想过与她之间有什么高低尊卑之分,从来也没行过大礼,这时见林雪如此卑躬屈膝,不免有些忐忑。

    吴家来接亲的是吴羡仙的姑妈和舅妈,她们前后左右把他打量个遍,查看他左耳后一块褐色胎记,又看了他离家时戴的那只吴家祖传碧玉佩,确认无误后,放声大哭,哭一阵擦泪又笑,说一些他儿时淘气的轶事。

    在驿站歇息一阵,下午进梓归城,林、吴两家所在的荣发街周边街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贴着福字,荣发街铺了一条长两里的红地毯,恭迎二子归家。

    林、吴两家门当户对,也是联姻亲家,得到探子来报的两大家人来到街口,翘首以盼,当看到一大队人马进入南大门,从梓归大道缓缓走来,家仆们点燃烟花爆竹,一时间荣发街一带噼里啪啦响声震天,硝烟四起。

    街坊邻居纷纷走出门来,数百人围在街口,喜气洋洋看林忘尘和吴羡仙归家。

    阿古丽怕自己喧兵夺主,特意停下来,对林吴二人道:“你俩先过去,和父母家人见面,我先回哥哥那里,晚上到府上去拜访。”

    林忘尘和吴羡仙心领神会,糖葫芦听到前方巨响,有些胆怯,迟疑好一阵,等鞭炮声止息下来,才在吴羡仙哄声里踱步向前。

    二人在街口翻身下牛,与各自父母相认,抱头大哭,周边众人无不喜极而泣。

    阿古丽远远看着林吴二人与家人团聚,唏嘘不已,忍不住也欢喜抹泪。

    望着眼前父子母子团聚,连穆羽想到自己父母俱亡,兄弟全逝,而今孤苦伶仃,苟活于世,更是心有戚戚,泪如雨下。

    瓦妮莎动容叹道:“欸,幸亏梓归城降了,林、吴两家才幸免于难,要不然,林忘尘和吴羡仙也要成孤儿。”

    阿古丽横一眼使女,嗔怪道:“乌鸦嘴别说话!本来和谐温馨的场面,经你一说,搞得跟悲剧似的!你是多不待见他二人。”

    瓦妮莎撇嘴道:“哼!他们还老不待见我呢!”

    阿古丽无奈苦笑,想着瓦妮莎与林吴二人真是欢喜冤家,也懒得再说,远远朝林吴二人挥别,带着一众人顺梓归大道朝城中最大的那座府邸去了。

    这座位于梓归大道尽头的府邸掩映在一片梨花树间,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原是云梦国君住处,如今改为镇南王府,主人就是布拉特。

    卫兵通报阿古丽抵达府上时,布拉特正在机关屋里练刀术。听到门外禀报后,他说了声“知道了”,飞身朝北面墙面打出一粒黑石子,击中一个菱形机关,四面墙上突突飞出十多枚梅花针,布拉特于空中疾旋,似一只游隼翻转,雪青色长刀绕身挥舞,叮叮叮叮,一阵脆响伴随青光激闪过后,上身□□的镇南王落在汗渍淹然的地板上,身旁细针四散。

    他掏出丝帕擦拭晶亮刀身,收刀入鞘,又擦干一身腻汗,随意穿件汗衫,套上皮袍,来到会客大厅。

    与阿古丽一见面,寒暄过几句,布拉特就留意到一直紧随她身后的连穆羽。他指着连穆羽笑问:“这位神秘人是谁?”

    阿古丽道:“他叫随意,香璎侍卫。”

    布拉特点点头:“原来是你的专属侍卫,身手自然没得说。”

    阿古丽道:“护卫我是足够了。”

    布拉特好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么个侍卫的?他是婼朗人吗?”

    阿古丽摇摇头:“不是。”

    布拉特脸色沉下来,勉强笑道:“能不能一睹真容?”

    不等阿古丽发话,连穆羽自己摘下了面具。布拉特笑得僵住,好似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好久才回过神:“他不是那个……小指头吗?你把他救活了?”他看着妹妹的眼神就似看着一个奇迹。

    阿古丽淡然一笑:“我再说一遍,他现在叫随意!他福大命大,死不了!”

    连穆羽面无表情又戴上面具。

    镇南王哑然失笑道:“你不仅救活了他,还让他当贴身侍卫,这……”

    阿古丽故意扯着嗓门道:“这再自然不过!”

    布拉特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全然不懂,为何妹妹会对这个看似百无一用的奶油书生情有独钟,婼朗人崇尚勇力,醉心征服,追逐权力,而面具下的那个瀚海少年除了模样周正,看不出有任何这方面的潜力。

    他直言不讳道:“阿古丽,你要贴身侍卫,哥舒才是不二人选!”

    规规矩矩站在一侧的哥舒吃了一惊,讷讷道:“我……我不行!”

    布拉特走到哥舒面前,拉了拉他的衣领,拍拍他沾满尘土的外套,满眼都是心疼:“哥舒,我的好兄弟,你是婼朗人,身体里流淌着天狼的血液,应该果决勇猛,自信刚断!你太谦逊温顺了,谦逊得简直不像一头狼,而像一只兔子!”

    哥舒脸红耳赤,惭愧得低下头去。

    布拉特继续道:“这样是不行的,你父亲兀尔木将军征伐四方,开疆扩土,是我婼朗长天上一颗璀璨明星,你身为少将军,未来的一方列侯,必须拿出山岳一般的气概来!”

    阿古丽见哥舒无地自容,看不过眼,走过去安慰他道:“哥舒,婼朗族虽然以天狼为图腾,崇尚狼性,但并非只有具备狼性才是婼朗人。婼朗人像春花一样,色彩不同,各具面目,不是非得一个样!你宽厚自谦,知书达礼,在我看来别具一格。”回头又瞪一眼布拉特,“不要以为你当了镇南王,我们就怕你!”

    “镇南王,”布拉特咧嘴笑道,“我可不是用镇南王来压人,我是替妹妹忧心,替兄弟憋气!婼朗人之所以能征服东玄大陆,因为我们不是靠脸吃饭的民族,我们靠本事吃饭!靠血性横行天下!”唰啦拔出腰刀,冒着贪婪神光的双眼从雪亮刀刃前掠过。

    “光有本事,没有脸,也是万万不行的!”阿古丽扬起脸,不甘示弱道,“想一想,这世界全是獠牙外翻的凶恶野狼成天围着你转,天天看着恶不恶心?饭都吃不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瓦妮莎躲在后头偷偷直笑。

    布拉特情知妹妹伶牙俐齿,争论下去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于是话锋一转:“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今晚王府上要大摆筵席,招待远道而来的各位!不过,我把话说明,阿古丽的侍卫不是等闲小事,就算我这一关过去了,父王那一关也蒙混不过去。所以我决定,要先试一试小指……啊,不,随意的身手,看他配不配这个职位。”

    阿古丽不忿道:“我的侍卫我说了算!你凭什么要试他!”

    布拉特道:“就凭我是你王兄。王室无小事,不可任由你随心所欲,任性胡为。这事就这么定了。”又转向连穆羽,笑道:“随意,可以吗?”

    连穆羽没有立即回应。殇璃打个哈欠,懒懒催道:“叫你呢,快说‘可以’。”

    连穆羽冷冷道:“可以。”

    布拉特一拍手:“好!卫队长!”

    蒙狯回道:“属下在!”

    布拉特吩咐道:“你们舟车辛苦,先好好休息两天,两天后,安排一场比武,我要亲自测试香璎侍卫的能耐。”

    蒙狯道:“属下明白!一定安排妥当!”

    阿古丽回头瞪着蒙狯:“你是我父亲帝刹王的卫队长,父王叫你这段日子听我调遣,我还没发话呢!”

    蒙狯赶忙又朝阿古丽拱手:“是,公主!”

    布拉特摆摆手:“好,好,卫队长先歇着,我叫自己人来安排!”

    阿古丽道:“安排什么?我的侍卫让你来安排?我答应了吗?”

    布拉特一摊手,笑道:“随意……他答应了啊。”

    阿古丽愤然道:“那是你逼他答应的!我不答应!”

    布拉特见阿古丽气急败坏,一时下不来台,想着一见面就闹僵了,实在也不是待客之道,何况还是自己亲妹妹,心下一软,干脆先放下这事,从长计议。“好!好!阿古丽不答应,就没人能强求!”

    此话一出,阿古丽转怒为喜,一把抱住布拉特,亲了他脸颊一口。兄妹俩登时又亲近如常。

    连穆羽正庆幸可以躲过一劫,哪知耳际又传来殇璃说话声:“沈姑娘就是个帮倒忙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快说:‘比试如期举行。’”

    连穆羽还在犹豫,殇璃又催道:“快说呀!反正躲不过,迟早要比试,还不如早打早完事,不用闹心惦记!”

    连穆羽踌躇一阵,决心听殇璃的劝告,道:“公主,比试如期举行。”

    连穆羽说的轻言细语,阿古丽听起来却振聋发聩一般,她与屋内所有人一样目瞪口呆。布拉特更是大出意外,也求之不得。

    阿古丽走到连穆羽面前,再次确认:“随意,你是要打这场比试?”

    连穆羽不假思索点头称是,阿古丽这下没脾气了,只得遂他的意:“那好吧,既然你要打,那就打一场。”

    布拉特鼓掌道:“有种!我刚才说婼朗人不靠脸吃饭,随意显然是听进去了,所以决定靠本事、靠血性吃公主侍卫这碗饭,是不是?那我就好好安排,到时把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叫来,让他们一同见证,看随意当不当起香璎侍卫的名头!”

    布拉特乜斜着连穆羽,眼中满是鄙夷神色。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空有一副漂亮皮囊的异族人,认定他徒有其表,没有什么能耐,跟他比试,其实就是想找个机会羞辱这个外族人,让迷了心窍的妹妹幡然醒悟,另觅他人。

    布拉特正暗自得意,幽阴护法咳嗽一声,说道:“臣建议不要举行这次比试。”

    布拉特拧紧眉头:“幽阴长老为何不建议?哦,对了,随意当初中了您一刀,血尽而亡,阿古丽竟奇迹般又把他救活。您是不是认为,一个刚从阎王殿活转来的人,元气大伤,参加这种比试,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有违我婼朗族不恃强凌弱的原则,是吗?”

    幽阴护法道:“呃,算是吧,但也不全是。”

    布拉特道:“长老尽管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幽阴护法不建议布拉特与连穆羽比试,是因为见识过连穆羽的身手,知晓他厉害非常,担心布拉特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打输了反成笑话。

    这些天来他也一直疑惑,这个中了自己火焰刀、差点死掉的少年复活之后明明也没有得到高人指点,却与之前判若两人,功力大涨。尤其在风吼崖下那一夜,他与冥风都难以对付的阴兵,连穆羽半路杀出后却应付裕如,实在匪夷所思。

    然而这些事又不能明说,幽阴护法只得隐晦道:“您是镇南王,怎么能屈尊降贵与一个侍卫单打独斗,倒不如派个得力手下上阵。”

    心高气傲的布拉特已把话放出去,岂肯轻易收回,加上他对拿捏连穆羽信心十足,也就没把幽阴护法的暗示放在心上:“父亲说过,为人王侯者,首要就是一言九鼎,我既然说了要亲手测试随意的成色,就要说到做到。”

    冥风护法这时也说道:“幽阴护法说的对,王侯虽然要一言九鼎,可杀鸡焉用牛刀,还是另派他人上阵更好。要不……”他朝幽阴转了转头。

    幽阴马上明白:“要不派我二人其中一个上阵就可以。”

    布拉特哈哈大笑起来,抹着眼泪道:“原来是二位长老技痒,想在我梓归各路名人面前露一手,为炎海宫长脸,是吧?想不到幽冥二老还有这分心思,可见,名利诱惑力之大,就连我炎海宫德高望重的法师也不能免俗!”

    幽冥二老此刻心里直骂:“不能免俗你姥姥!老子是为你个兔崽子好,免得你被打得满地找牙,丢乖露丑!”

    听冥风说“杀鸡焉用牛刀”,阿古丽立马黑脸,不客气道:“右护法!”

    冥风回道:“在。”

    阿古丽道:“你解释解释,‘杀鸡’是什么意思?”

    冥风迟疑道:“呃,冥风自幼少读诗书,文理不通,用词不当,公主莫怪!”

    阿古丽见冥风道歉干脆,又念及他这些日子帮了不少忙,也就不追究,大度道:“好,往后抽空多看看书,尽量做到用词贴切,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布拉特没有听进去幽冥二老的规劝,一意孤行,自以为得计。哥舒原本也想劝一劝,但见幽冥二老的话布拉特都听不进去,心想自己更不可能劝得动,反而可能会更加激起布拉特的好胜心。

    布拉特命人安排好众人住处,又派人去送请柬,邀请城内门阀世家来赴妹妹的接风晚筵。做好安排,他意气风发地又回到机关房。

    哥舒左思右想,还是忐忑不安找了过来,对布拉特道:“随意不好对付。”

    布拉特摸着哥舒的头,像安抚一头受惊的绵羊:“我的好兄弟,不好对付才要对付,一头狼去对付一只田鼠,那就要被同类传为笑谈了。”

    哥舒见布拉特眼里闪烁着傲慢的光芒,情知他心中所想并不是他口中所说,一字一顿认真说道:“他已经蜕变了!”

    哥舒眼里那股慑人的力量还是镇住了布拉特。年轻的镇南王终于严肃起来,但还是面带笑意:“那一夜的事你不是看到了吗?那小子自不量力要杀我父王,他根本就一无是处,不足挂齿!所以父王才叫他‘小指头’,那是鄙夷的意思,是羞辱、是嘲弄、是践踏。一个不久前还被我们羞辱、嘲弄、践踏的小指头,能翻出多大浪来?能蜕变得多强大?看把你吓的!不要紧,就算他真的蜕变了,我可是镇南王,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现在,我是这片领地的主子,他在这里一天,就一天是我的奴仆,岂敢伤我分毫?”

    哥舒无法说动布拉特,反而被布拉特给说服了。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王者应有的样子,那是他天生就缺乏的特质,那就是对自己能耐的笃定,对自身权位的信任。哥舒身为闻名婼朗族的少将军,历来就缺乏与自身地位相匹配的雄心与魄力。

    布拉特在哥舒妥协的神色里找到了满足,他得意于说服了儿时的玩伴,多年的好友。

    “哥舒,那个人只是借我妹妹的光而已,没有阿古丽,他就是一块没人理会的破抹布,阴沟里的一只臭老鼠。你堂堂一个少将军,可不要被他吓倒!”

    布拉特脱掉外套与上衣,亮出精壮黝黑的肌肉,又挥汗如雨训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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