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似乎在吹哨子。
宋茜再醒来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浑浊。她仿佛失明了，有些不甘的闭眼再睁眼，努力试了几次，那张俊秀的脸才在眼前慢慢成型。
她望着这近在咫尺的人。
那样深幽清澈的眼睛，剑眉飞扬英气。穿着黑色大衣，高且瘦，令她想到芝兰玉树。冬日阳光透入明亮的玻璃，淡淡的金色光斑仿佛蝴蝶，停栖在他乌黑的发迹。
宋茜刹那间有些恍惚，仿佛被光芒灼伤了思绪。
“醒了？”尼坤已然发现她睁开眼睛，在她额上抚了抚。“我叫医生进来。”
宋茜没回答，只将他放在自己额上的手捧住。眷念温柔的、轻轻一蹭，又冲他仰头微笑。那笑法实在太好看了，眼弯弯的，透着孩子气。
尼坤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碎的不成样。手下肌肤温温软软的，透着无边细腻，像小时候偷玩过的祖母的翡翠小饰。
她仰着那无甚血色的小脸和他倾诉。“知道吗，刚才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她皱了皱眉，小脸瘪了。像吃了好几份苦瓜，不复平日的成熟伪装。“梦见你不要我了，和黄美英在一起，我怎么叫你都不回头。”
尼坤勉强弯了弯唇，脸上没有笑容。“梦都是相反的，是你不要我。你换了一个又一个。朴正洙，沈昌珉，看看，这里面独独没有尼坤。”
她有些费解，握住他的手力道变重。“怎么会？Nichkhun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不要。”
“我好吗？你不是很讨厌我。”他帮她将额上濡湿的碎发拨开，又抚了抚。
宋茜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怎么不是？”
她顿住，目光掺杂了些怯意与酸涩。“其实我好喜欢你的。”
“真的？我怎么没感觉到。”
宋茜感受他掌心的温度，沉默几秒，认真了表情。“是真的，我只是没告诉你。”
“你哄我的吧。”尼坤握住她微冷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才不是！”宋茜倔强的反驳，似乎因为着急，嘴唇也有了血色。“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她正素着颜，长卷的发掉了几缕在额前。尼坤前倾身子帮她理到耳后。“我怎么会生你气？气也是气我自己。”
宋茜一楞，颊上透了淡淡晕彩来，像白玉涂了胭脂。窗外的阳光正胡乱照在她那眼波似水的眸上，显得盈盈动人。“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你生气。”
她雏鸟似的忽地往他怀中一扎。
尼坤愣住。下一秒，展臂将她回搂住。
这么一抱宋茜开心极了。胸口全是绵密的小泡泡，它们被快乐打发了，幸福胀满整个思绪。“你这算不算原谅我啊？”
“原谅你什么了？”尼坤将下巴搁在宋茜发顶，缓缓一蹭，而她的唇刚好嵌在他喉结处。宋茜被这个动作闹的有些痒，咯咯笑出声来。“就是原谅嘛，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没良心的东西，我什么时候真的生过你的气。”尼坤埋怨。
她嘿嘿的笑。“你有啊！”
“什么时候？”
“那次在电视台，你看到我像没看到一样。还有那次，你在酒店甩脸子给我瞧，还有好多呢。”
尼坤顿时头疼。“你居然都记着？我都没记着。”
“你的每件事我都记着的。”宋茜依偎着他，听对方那澎湃的心跳。突然就很心疼他，非常非常心疼。“你还把我的戒指扔了。扔掉一次不算，你还扔两次。”
“就那么在乎。”
“为什么不在乎？那个很贵。”宋茜给他比空空的无名指。“我就收过这么一枚戒指，结果你还把它扔了。”
尼坤有些无奈，手在口袋里掏。
宋茜探头一看，这一看先是惊讶，然后笑了。他掏出来的是个袖珍小盒，里头是那枚他扔掉一次不算，还扔两次的求婚戒指。
“什么时候找回来的？”她口气有点嗔怪，催促快给她戴好。
“不是找回来的。”尼坤深吸了口气，三环戒套上无名指。近一年宋茜瘦了许多，戴这枚戒指不合尺寸了，缝隙很大。
“有点松。”
“哪里？”她抚着那颗活动的钻石，笑的很娇气。“送我就是我的了，不准你乱来。当时为什么要把它扔掉？”
“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挣扎在她带来的苦痛中。甚至因为这份苦痛，他变得很讨厌韩国。和她走过的每个地方，都变成捆绑他记忆的墙。无法抵抗，也无处躲藏。所以他逃了，只出席海外活动。
“是不是很幼稚？”
宋茜摇摇头，眼底隐着晶莹的水光。“都是我不好。”
他亲了亲她的眼皮。“你很好。以后每年纪年日我都给你买新的。红宝石的、蓝宝石的、水晶的、钻石的、翡翠的、珊瑚的、尖晶石的、橄榄石的，我们全都要。”
“那不是要好多钱。”宋茜被他画的饼逗笑。
“别担心，我会接很多广告。你要多少，我都会挣回来。”
“会拍啵啵广告吗。”
尼坤又吻了吻她的脸，尝到咸咸的味道。“和别人不拍，只跟你拍。”
“真的假的啊。”宋茜嘿嘿的笑。
两人彼此都很享受当下这温暖的氛围，她又推推他。“我有点渴。”
尼坤起身要帮她倒水。
“不要白水，要盐汽水。”她嚷着。
“现在？”
“对啊。”她笑的很稚气很无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会这么爱她。“那你等我一分钟。”
宋茜看向他的背影。
弓着腰，慢慢微笑，颊边的泪早滚下来。
饮料在一楼贩售。他不等电梯，直接从三楼冲下去，飞般冲到小店那，顾不上找钱，洒下了一把纸钞，疯了般往回跑。
“宋茜！”
他推开门，大口喘气。
她就那样弯腰倒着，单手捂住腹部，眼睛闭着。无数鲜红从掌缝渗出，直将床单晕开。戴着戒指的手垂下，戒指从指尖松脱，滚了一圈，在他脚下停住。
砰！
他手中的盐汽水同时掉落，惊破一地雪色。
**
视野中的一切似乎都像水波般晃动。一段紧急抢救后，他看着她被蒙上那张代表生死离别的幕布。
机器开始撤走，尼坤一步步慢慢走回她身边。看那苍白的指尖垂在幕布下，他喃喃自语着，将那手握住。
真的很冰，怎么哈气，怎么捂在胸口都是凉的。尼坤又拿出那枚戒指交给她。然而那只手已经失去全部力量，再无法握住。它又一次跌落，在地板滚了几圈停下。
尼坤愣住。
掀开那张幕布，看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眸不再睁开。看他深吻过的，橘子软糖般的唇是失色的。
他颤着唇轻喊。“宋茜。”
然而床上的女子再不会回应他的呼唤。
“宋小猪，起床了。”
回答他的依旧沉默一片。尼坤执拗的一遍遍喊着，又将她抱紧，像用体温就能将她捂醒似的。“醒醒，宋茜醒醒！宋茜醒一醒。”
“Victoria。胜利的女神，你怎么不肯起来。”他像在问她，更像在问自己。
再后来宋茜母亲也赶了来。
除了经纪人，所有人没想过宋母会是这样衰弱的形象。要知道她才五十岁，还很年轻，怎么就虚弱成这样子。
“麻烦你照顾我女儿了。”宋母见谁都是鞠躬说这一句。
见到经纪人这么说，见到FX成员这么说，见到医护这么说，见到尼坤也这么说。讽刺的是，宋茜被谁照顾过？她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默默照顾她人的那种个性。
因为是外国人，很多证件需要特殊办理。宋母先去了大使馆，又去了宿舍，然而宋茜的东西实在太少，很快就收无可收了。
“阿姨，这是Victoria给您留的存折。”经纪人给宋母递了去。藏存折的地方是昨天她告诉他的，数目不大，却是拼尽一切得来的。
宋母点点头。这时说什么都是虚无的，经纪人眼圈也红了，背过身去试图把眼泪逼回去。
宋母接着收拾，拣起那瓶彩色糖丸。“请问这是什么。”
经纪人一眼认出那是医院开的抗忧郁的药。“维他命而已。”人也不在了，现在告诉宋母她得过抑郁症，除了增加难过，不起任何作用。
宋母在衣柜又找出个小匣子给经纪人过目。“这位是不是白天我见到的那个漂亮男孩子。”
“……”
护送宋母回了医院，经纪人让小A陪她去开证明，交代完走回病房，尼坤依旧不发一言守在床边。
经纪人心里也难受的紧，叹气。“我知道你难过。可她现在已经顾不到你了，好好照顾自己尼坤，节哀。”
不是不想找那个粉丝算账，是那个人早已被收监。
宋茜是外国人，大使馆不可能坐视不理，那个人的下场想也知道。但有什么用呢？就算一命换一命，她也不可能再睁眼了。
尼坤仿佛没听到经纪人的劝慰。又过了许久，他看到尼坤站起来，倒热水在盆中。经纪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一楞。
尼坤走到窗边，开窗，用窗台上的雪擦了擦手。
又在经纪人费解的目光中回到床边，他将干毛巾在水盆里侵湿。拧干后，轻柔的帮她把手上、皮肤上沾染的血垢一点点擦净。
毛巾很快变了色，尼坤又洗了洗，再次拿着拧干的它在她颊边一点点擦拭，仔细的，认真的，连她指甲里的血污都不放过。
盆里的热水浑浊了。
经纪人二话不说帮他提了新的热水进来。
尼坤没有留意到。将毛巾再次打湿，擦完脸和手，又准备帮她擦腹部的血，然而那团沁透血色的白纱早已辨不出原本颜色，和她的血肉紧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目光怔住。
他定定看着那个地方。仿佛再也骗不了自己，轻握住她的手。深眸中蕴满无穷无尽的哀切。
尼坤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
当红艺人被刺身亡的热搜在亚洲各大媒体网站持续飘红。
圈内外同时震动。
所有人自发来哀悼宋茜，一时各种纪念的小视屏在网上火了一把。但再火的热搜总有沉的一天，日子还是得一天天往下过。
尼坤除了那两天的失态，也慢慢恢复正常。正常的跑行程，正常的开演唱会，正常的和家人团聚。
经纪人在一个月后找到尼坤，约定在高级餐厅的包厢碰面。
他推门进来，一坐定，顾不上寒暄就从包里掏出个匣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找不着机会把这个给你。”
宋茜不在后他又带了新人，忙得脚不沾地。每个人都在继续往前走。只剩宋茜一人永远的停在那天。她甚至没有告别，只是微微一笑，就轻轻走入那片汹涌消失不见。
尼坤笑了笑。
这段时间他明显的沉默了。
台上一个小提琴手正扬眉动目的拉着琴。经纪人和他拉了两句家常，彼此时间有限，喝了东西后就分开了。
尼坤没急着走，看着窗外风和日丽的天气又坐了会，揭开那个匣子。匣子不大，装着些他的照片，大部分是从杂志剪下来的。
翻开那些照片，下面是些星月型的小摆件。
星有约，月不误，岁岁年年不相负。
尼坤又笑笑。
拨开那些小玩意，旁边是些不值钱的首饰。他一眼认出这些全是我结镜头外她和他一起偷着买的，那些所谓的情侣物。
他轻轻抚弄着匣子，表情平静。
直到桌上的咖啡不再冒热气，才抱着它走出餐厅。温柔的光洒在身上，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暮春还是隆冬，耳边是对面商店街在播放的女团歌。
如果有一天，
我真的消失或者不在了，
那就请你，
将我当作是，
曾抚爱过你的一缕阳光吧。
尼坤眯着眼抬头望天，这个季节对他来说是真的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