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后，一阵窒息感让闻芫猛然睁开眼，她眼眶一酸，捂住胸腔皱眉咳出声。
胸口疼得她眼圈逐渐红了起来，她捂着心脏的位置咳得声音都哑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才稍微淡去一些。
耳边是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闻芫一愣，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的红色枫叶，这里似乎是真正的后山枫树林。
天空依旧很阴沉，四周飘着一层薄雾，她看不清庄园在哪个方向，回过神后她扶着身旁的枫树站了起来，低头看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她的动作僵硬了一秒。
她好像，已经不是人了。
整个身体都呈现出很诡异的半透明状态，闻芫甚至能够透过自己的衣摆看到从树上飘落下来的红枫叶，手掌心的位置正源源不断涌出薄薄的烟雾，往上漂浮去，和半空中的雾气融为一体。
半秒后，寂静的枫树林里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生生将整片树林直接劈开，地面上被划出一道足有两米深的沟壑，周围还沾染上了漆黑的痕迹。
弥漫的雾气被迸发出的蓝色冰锥一起带走，整个枫树林里的可见度顿时提高。
但闻芫环顾一圈，除了不断散发雾气的她自己，整片树林都没有什么异样。
手心的雾气还在继续溢出，闻芫低头观察的瞬间，地面上被冰锥带起的沟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原样。
闻芫了解了大致状况，也没有了要动手的想法。
不去想这里是不是一个刻意做出来的幻境，闻芫抬腿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只是才走两步，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一片诡异的黑雾。
看到这黑雾的一瞬间，闻芫下意识停住脚步。
黑色雾气与她手掌心不断溢出的白雾交织，在半空中弥漫变大，缓缓变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她很熟悉。
昨晚，他还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今天注意安全，今早她离开时，他还依旧在昏睡中。
闻芫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静静看着这团人影越变越清晰。
依旧是勾着散漫笑容，俊气又肆意的脸庞出现的那一刻，闻芫稍微向后退了两步。
的确是商亱没错……但，不是她熟悉的那个。
她盯着商亱额间拂动的银白色发丝，淡淡地想，原来不留长发的他，是这个样子。
商亱的一头银发向来显眼，哪怕是没有进监狱前，他的发丝也能落到肩畔，偶尔他心血来潮会想扎起来，半扎发也好，低马尾也好，都美得不像人类，这是闻芫第一次见他短发的模样。
耳畔蓬软的发丝稍微长了些，商亱抬手毫不在意地勾了一缕在耳后，额头间的刘海被风吹向后，露出额头的他显得有那么些不太好亲近。
如果说长发的他温软柔和没有攻击性，那么短发的他整个人都带着凌厉的气质，即使他的眼尾依旧带着一抹熟悉的笑容。
黑影像是在复刻一个场景，这个场景中，有人正站在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瓶看不出装了什么的液体。
商亱随手接过来，目光一抬恰好与闻芫对视。
就好似能看到她一般。
闻芫心头猛然一跳，商亱却轻轻勾起嘴角，手里握着那瓶液体，抬手做出一个递给她的动作：“怎么？闻指挥官也想要我们流浪者的营养剂？”
闻芫眉心一动，她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商亱抬腿往前迈了一步，看起来是要把那营养剂送到她面前，但下一瞬，闻芫这边响起一道声音。
“姐姐对低等营养剂过敏，商亱，你是想害她吗？”
和闻芫如出一辙的冷漠声调响起，这道声音一响，闻芫看到商亱的眉眼很短暂地沉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就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握着营养剂的手缓缓收回，对着来给闻芫送高等营养剂的少年道：“既然这么关心她，练习结束就应该早点过来，指挥官没有充足的营养剂补足，出了什么事算在谁头上？”
少年冷淡开口：“这种事用不着流浪者来操心。”
少年对商亱很明显的敌意让闻芫微微动了动眉心，她看不到这个场景中的她自己，只能大致判断在商亱说完话后，自己已经离开了。
商亱身旁的人似乎和他说了什么，他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但已经垂下的目光又不经意间抬起，朝着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灰白色的眼眸对上闻芫的眼睛，下一瞬，他又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低等营养剂，握着瓶身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眸垂着，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但闻芫却隐隐约约察觉到，商亱的心情很差。
她虽然不爱说话，但对情绪有很高的感知力，更何况这是商亱。
场景就到这里结束，黑雾重新聚拢成圈，闻芫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即将消失的黑雾中逐渐浮现出一个银色的盒子来。
闻芫缓慢眨了两下眼睛。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黑雾完全消失，悬浮在半空中的银盒缓缓移动，最终落到了她的手上。
手心的触感冰凉，银盒的质感很好，四周都有雕着不同的花纹，盖子上还嵌着一颗红宝石。
这样的一个盒子，看起来里面装着价值不菲的财宝，甚至连锁环都没有扣上，发现它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打开。
闻芫双手捧着它，低下头还能在银盒上看到自己被扭曲的脸，她没有要现在就打开盒子的想法，而是抬起头朝着四周看去。
黑雾已经彻底消失，好像刚才的画面只是闻芫还没有彻底清醒时做的一场梦。
枫树林不算太大，但一个人走在其中却十分容易迷失方向。
在第三次走到自己已经标记过的地点后，闻芫低下头，在自己刚才选择的那条路上打了个叉。
飘渺的雾气已经让一米外的场景逐渐模糊起来，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怪物正在无声又缓慢地包围住树林里唯一的人类。
闻芫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耐心即将告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
只要在树林恢复原样之前在各个方向将它劈开，她就能结束这一切。
她垂下目光，眼神落在自己手中捧着的银盒上。
在这之前，可以先打开它。
这个想法才涌上心头，闻芫的手都没有开始动作，从始至终一片寂静的枫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一道说话声。
“芫芫，不要打开哦。”
这声音十分温和，轻柔地飘进了闻芫的耳中，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她几乎是立即就抬起了头，一只无形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闻芫仰着脸：“你是神灵吗？”
耳边没有再出现任何声音，好像刚才的声音，只是为了阻止她打开银盒。
闻芫的唇肉紧紧抿了一下，她把手放在盒子上方，做出一个要打开它的动作。
果不其然，和她想的一样，下一秒，刚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宝贝，听话。”
温和的嗓音中带着很宠溺的语气，女人的声音不像宋绮丽那样年轻，但听起来却让闻芫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安心。
她放下了手，听话地继续向前走。
女人的声音让她的耐心短暂恢复了一会，但第四次回到自己标记过的位置后，闻芫忍不住蹲了下去。
她好像真的没有耐心再继续这场游戏，伸出手将自己做过的标记清除，手心快速亮起一道蓝色光芒，在这道蓝色光芒将要把整个枫树林劈成两半时，被闻芫放在身侧的银盒中忽然传出一道很细微的声音。
“……可以，我可以控制住它。”
闻芫眼瞳一定，手中的异能也瞬间收了回来。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前不久出现的女声依旧很柔和，但此时却多了几分无形的压力：“芫芫，妈妈不能保证它不会伤害到你，听话，好吗？别让妈妈担心。”
虽然对这声音毫无记忆，但闻芫听到的一瞬间，心口忽然冒出一道很酸涩的情绪，与之一道的，是对珍视的东西即将被收回的难过。
“把它关起来，你还有你的朋友们，你可以随时回来和他们在一起，好吗？”
不……不是这样……
不好……
闻芫的心里没由来的恐慌，她抬眼茫然地看向四周，雾气已经飘到了她的眼睫毛，在漆黑浓密的睫毛上留下湿润的水珠。
不要关起来……
内心反对的意愿在不停叫嚣着，但下一瞬，闻芫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停了下来。
不断前进的雾气停留在了原地，闻芫在这一秒，眼中毫无预兆地开始大滴大滴流下泪水。
当时的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但此刻的她，却恍恍惚惚明白了。
她失去的记忆，和那样东西一起，被关了起来。
…
庄园内。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恍惚间宋绮丽好像听到了闻芫在哭的声音。
她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身旁的其他几人下意识看过来，管家立即向前一步：“小姐。”
宋绮丽的表情有些恍惚，她声音很低地问：“你听见了吗？”
管家的眼眸沉下去，他没有出声。
宋绮丽的眼眶开始发红，她没有再说话，低头无声在沙发上坐下。
管家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他弯腰半跪下来，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轻轻牵住宋绮丽的手指，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小姐，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
没有人会伤害到闻芫。
但除了她自己。
宋绮丽的呼吸都开始发颤，她的情绪忽然变差，一旁的几人也看了过来。
灵鬼犹豫再三，还是把小虎放了出来。
毛茸茸的白色小猫跳到了宋绮丽的怀里，撒娇一般黏着宋绮丽喵喵叫。
灵鬼站在沙发旁边：“它很喜欢闻芫。”
你也喜欢闻芫，所以它喜欢你。
平时不爱说话的人，忽然开口就安慰到了最重要的点上。
夏意尚且一脸茫然，共情能力很强的雨殄也悄悄红了眼，她忍不住开口问：“宋小姐，你和芫芫是怎么认识的？”
宋绮丽被小虎蹭着手腕，她把手从管家手中轻轻抽出来，小心地揉了两下小虎的脑袋：“我一个人住在庄园，偶尔会觉得寂寞，所以经常会去孤儿院看看，就在那里，我遇见了芫芫。”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两人都不是十分热情的性格，但就是莫名其妙一起相处了下来。
她们一起去孤儿院，一起在闻芫的学校看篮球比赛，一起因为管家做出了失败的饼干而笑话他。
因为闻芫，她有了很多的朋友，她不常和同龄人来往，反而十分喜欢孩子们。
如果按照当时的时间一步一步发展下来，现在的庄园里应该会很热闹，他们还会一起看日落，还会一起待在这个永远也出不去的世界。
如果……她没有离开就好了。
…
枫树林里，无数道深深的沟壑贯穿纵横，在还没有恢复之前，蓝色冰锥会速度极快地再次冲击过来。
原本弥漫的雾气已经全部消失，枫树四处倒落，树林里一片狼藉。
少女面无表情站在树林正中央，听着耳边巨大的响声，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远处的白色庄园，低下头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了手中的银盒。
那声音并没有再响起。
闻芫闭上眼睛，她手指很轻地颤抖了一瞬，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刚才还阴沉着的天空此时忽然变得一片漆黑，过了两秒，闻芫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依旧还在枫树林中。
两只冰蓝色的触手无声悬浮在半空中，在黑暗中扭曲着向上，但下一瞬，闻芫立刻又收了回来。
远处是和场景一道变了的黑漆漆的庄园，但在闻芫面前几米处，一个黑色的棺材不知何时突兀出现。
闻芫的瞳孔忍不住缩了一瞬。
不过一秒的功夫，她闪身到了棺材边。
这棺材并没有盖上，所以第一眼，闻芫就看到了里面的人。
静静的，毫无生机躺在里面的，宋绮丽的尸体。
闻芫的双腿顿时软了下来。
她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全身都僵住了，她的手抓住棺材边，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开始发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银盒被闻芫扔在了一边，闻芫的唇瓣抑制不住地颤抖，她伸出手想要去碰宋绮丽的脸，下一秒，她的手臂突然被抓住。
一个身影悄声无息站在她的身旁，这人的手指冰凉，黑色的长马尾垂在身后，脸上还带着没有干的血迹，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属于别人的。
和闻芫如出一辙的脸上是她看不懂的表情，那人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眼睛：“醒过来吧。”
…
“芫芫！芫芫！醒了！醒了醒了！”
夏意的声音率先响起，雨殄接着松了口气，又赶忙道：“灵鬼，扫描结果怎么样？”
灵鬼按动腕表的声音响起，接着他声音平淡：“一切正常。”
耳边小动静不断，才睁开眼睛，闻芫的手就被握紧了。
眼皮很沉，她费力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就是守在她身边表情担忧的宋绮丽。
“姐姐。”
她声音很轻：“我拿回来了。”
宋绮丽眼眶一红，无声抱住了她。
…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似乎他一直处于沉睡中。
不同的梦境占据着他的意识，让他逐渐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他的幻想。
只不过，怎么他的梦里还有夏意。
商亱在大脑疼得快要裂开的时候，还分心冒出了这个念头。
梦里的夏意还是和现在一样叫他哥，其实他也忘记了最开始夏意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叫他，似乎是当年他来到第一监狱，和已经是异能者的夏意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这样叫他的。
耳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周围似乎人很多，大大小小的说话声都一道传了过来。
夏意在他身边，递给了他一瓶低等营养剂。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某一次去星际总部时，代理者曾经提到过，这种低等营养剂在管理者当初上任后已经全部停止生产了。
低等营养剂仅能维持基本的身体需求，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营养，但却是一些星际流浪者和贫民赖以生存的东西，管理者上任后禁止再生产，而是花费大量资金用高等营养剂取代低等，就连身无分文的流浪者都能免费在资助区领取到高等营养剂。
乍一看到，商亱还有些好奇。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意在一旁鬼鬼祟祟靠过来，小声跟他说：“哥，我前两天在训练场救了个人，他给了我两瓶这个……”
商亱低头，看到夏意偷偷藏在包里的高等营养剂。
瓶身散发出很有质感的蓝色光芒，夏意小声催促商亱拿一瓶：“我之前听说这个营养剂很甜，跟我们喝的低等的不一样，哥你快尝尝！”
夏意几乎和他相依为命，商亱救了他，他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和商亱分享，商亱如果不要，他自己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尝一口。
商亱轻笑了一声，拿了一瓶装在自己的背包里。
背包供给足够他们度过这一次的训练了。
夏意这一次没有和商亱分到同一小组，商亱抬眸看了一眼分组，最前方的指挥官依旧是他熟悉的人。
来参与这一批训练场培训的人，都是为了参加不久后的星际管理者选拔，只有满足了条件的人才有资格参加选拔，据说黑发蓝眼的指挥官也是选拔的参与者，但和他们不同，在训练场阶段，她的身份是指挥官。
训练场模拟了各个星际监狱的怪物，每一次训练都需要五到十天不等，实力不济的人需要更多的人补充能量，但每人的营养剂都一样，这一次训练场的怪物很难对付，在森林里拖了将近半个月的拉锯战后，不少人都因为体力不支被清出场地。
到最后一天，场上只剩下了商亱，还有身为指挥官的闻芫。
闻芫不参与攻击怪物，但她需要保护这一小组的十个成员，一个一个保护下来，她的能量消耗也很大，晚上两人生了火休息，商亱在火堆的另一边，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将背包里唯一的一瓶高等营养剂拿了出来。
说话的同时指尖在忍不住轻轻颤抖，商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打怪的时候丝毫不紧张，但每次面对闻芫时，却忍不住会心跳加快。
他尽量稳着声音，目光看着坐在火堆另一边的闻芫：“闻指挥官，这个，给你。”
他出声，闻芫才微微睁开了眼睛，火光中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星际派发的都是低等营养剂，她看了一眼商亱手中的高等营养剂，没有问他是哪里来的，只是轻轻又闭上眼睛：“不用。”
声音很冷淡，但这是闻芫第一次应他的话。
商亱的唇角忍不住轻轻牵了一下。
训练场只是模拟监狱，并没有真正的监狱那么危险，但一天救了那么多人，即使是闻芫也累了，她闭上眼休息，片刻后，察觉到对面的人来到了自己的身旁，他丝毫没有要掩藏气息的意思，闻芫睁开眼，对上了他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商亱手里还握着那瓶营养剂：“明天还有怪物要打，万一我撑不住了，还需要你来救我，喝了它，就当是帮我，好不好？”
他这话说得好听，闻芫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你不用我救。”
以商亱的实力，完全不需要闻芫出手。
明明她没有说别的，但商亱却莫名听出了夸奖自己的意思，他目光微微往下垂了垂，没有离开：“我是流浪者，打怪的经验远远比不上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商亱抬起眼眸注视着她，半边侧脸在火光映照下美得不可思议。
闻芫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抬手，将那瓶营养剂从商亱的手里拿了过来。
“谢谢。”
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商亱只觉得心尖一颤，他不动声色收回手，眼眸没有离开过闻芫。
嘴上说打怪经验不足，但商亱的实力强悍到小组其余九个成员缺失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单挑怪物，只有在最后一击时，商亱险些撑不住的那一瞬，闻芫出手帮了他。
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合作。
梦境虚幻，商亱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从一个场景穿梭到另一个场景，但毫无疑问，几乎每一秒他的面前都有闻芫。
无论是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或是她在远处时，商亱状似不经意抬眼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