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在宋绮丽的房间，闻芫被她按着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夏意和雨殄围观她带回来的银盒。
银盒在回到庄园后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日记本，厚厚的一本全部都写着字，夏意和雨殄瞅了好一会儿，直到宋绮丽给闻芫端了杯牛奶回到房间，雨殄才好奇地问：“宋小姐，这是你丈夫的日记本吗？”
宋绮丽在床边坐下，牛奶被闻芫接过去喝了一口，她才转头看向那本日记，接着点了点头。
那是她丈夫的遗物。
宋绮丽看起来也没有看过日记里的内容，夏意提出翻开看一看，宋绮丽没有拒绝。
几人都围到了床边。
翻开日记第一页，夏意就吃惊地瞪大眼，他把日记上的年份读了一遍：“这都是几百年前了……”
雨殄捂住他的嘴，朝着宋绮丽干笑两声：“别管他哈哈。”
夏意被捂着嘴，他反抗无果只好老实下来，雨殄才把他松开。
就像夏意说得那样，这本日记上记载的时间，已经是几百年前了。
上一个监狱里，孤儿院用来登记的名册表只有闻芫一个人能够看见上面的字，但这本日记上的内容，几人都能够看得到，日记前几页，几乎都是宋绮丽丈夫在记录一些小事，直到某一天，他的日记里出现了宋绮丽的名字。
七月二日
父亲之前提到的宋家妹妹今天会来做客，上次见面还是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了，她小时候爱吃饼干，一会要多准备一些。
妹妹长大了，看起来有点拘谨，我想和她多说话，但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七月五日
今天去拜访宋妹妹，她主动邀请我去后花园散步！她似乎很喜欢看风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
原来并不是生分了，是她按照从前的模样长大了。
真可爱。
七月七日
忍不住又去见了妹妹，她说她记得小时候和我一起摘花。
我还给她做了一个花环，很美，我是说妹妹。
七月十五日
远远在桥边看到她了，我忍不住叫她但是她没有听见，看着她吹风看风景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心跳加快，偷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没想到刚拍完就被她发现了，她好温柔……
看着看着，夏意忍不住嘀咕：“怎么看着这么像恋爱脑啊。”他抬头看宋绮丽：“宋小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很久了？”
宋绮丽一怔，她眨眨眼睛看向夏意：“应该是的。”
日记里的内容，自从和宋绮丽见面后，几乎每天都以宋绮丽为主，直到后面每一天，他记录的都是宋绮丽。
十月十七日
父亲说绮丽也很喜欢我，所以要为我们订婚！！我不知道父亲怎么看出来我喜欢绮丽的，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思考那些。
我要和绮丽结婚了！！
十月二十日
上次见面我都没有怎么和她说话，这么快就订婚，她会不会害怕？
但是她喜欢我。
十月二十二日
绮丽家的管家不让我进绮丽的房间，说结婚后才可以……他把我拦在外面，自己却进去了！
十月二十六日
真的，喜欢我吗
十一月八日
订婚宴她坐在我身边，我太紧张似乎被她发现了，她主动牵了我的手……我的脸肯定红得离谱，不然她不会笑成那样。
虽然害羞，但好开心。
喜欢看绮丽笑起来的样子。
看到这里，雨殄忍不住捂住了脸，她声音平静：“我要缓缓，不然得长恋爱脑了。”
夏意勾着灵鬼的肩膀笑话她，灵鬼把他的手拍下，目不转睛盯着宋绮丽手里的日记本。
闻芫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出神的模样，这几个人里，现在唯一能指望得上找线索的人就是他了。
二月五日
结婚了！！！
绮丽好美……一整天我的视线都离不开她，晚餐时她小声和我说她要害羞了，绮丽好香，好可爱……
三月七日
绮丽像一只猫猫，下午阳光很好，晒太阳时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很乖。
四月十七日
绮丽，我爱你。
五月二日
买下了附近的一套庄园，我给它起了名字，就叫绮丽庄园，还装上了绮丽喜欢的温泉，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在草地散步，后山种了枫树，绮丽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她现在趴在我身边午休，很乖，很想亲亲她，但是会弄醒她所以不可以……
雨殄“嗷呜”了一声，夏意忍不住拍起手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好，赶忙收敛了些解释：“不是那个……我是被你们的爱情感动了！”
他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没有概念，他只是单纯觉得雨殄的反应很好玩而已。
灵鬼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抬眸看到依旧心不在焉的闻芫。
说来也很奇怪，明明闻芫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就是觉得闻芫在想其他事情。
“闻芫。”
他的声音一响起，闻芫立即看向他。
其他几人也看着闻芫，夏意歪了歪头：“芫芫，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闻芫摇头：“我很好。”
她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如果有什么不对劲，早就已经被发现了。
事情有些复杂，闻芫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宋绮丽担心地牵住她的手，她对上宋绮丽的目光，只摇了摇头：“没事。”
几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日记上。
宋绮丽丈夫的日记，简单来说记录的都是宋绮丽。
被这样简单却热烈的爱意再次冲击，宋绮丽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夏意坐在她的对面：“宋小姐，你的丈夫真的很爱你。”
宋绮丽没有躲开视线：“嗯，我知道。”
他还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说上许多遍。
日记本上的他已经收敛一些了。
夏意还是好奇：“所以之前我在庄园里看到的那张纸条，包括走廊上的丘比特，都是你丈夫准备的？”
宋绮丽笑得很柔和：“他是个很浪漫的人。”
夏意和雨殄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监狱里，两个人表现得像是在听故事的小朋友，雨殄追问：“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一直在床边站着默默听几人说话的管家忽然开口：“后来，先生去世了。”
宋绮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的眉眼沉下去，没有再说话。
管家似乎意识到他说错了话，也轻轻抿起嘴角低下了头。
闻芫看了他两秒，没什么表情地把日记翻到了下一页。
但从这一页开始，宋绮丽丈夫的日记好似变了。
六月二十九日
我好像说错话了。
七月十六日
她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她爱我。
七月二十二日
我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七月三十日
她不爱我。
八月十五日
我生病了……
九月二日
绮丽，能不能告诉我，你爱我。
九月十三日
她说她不明白什么是爱。
对啊，什么是爱。
十二月七日
绮丽，我爱你。
十二月九日
好想一直陪着你。
十二月二十三日
绮丽，最近总有感觉，我应该时间不长了，总想着早晚有一天你会看到这本日记，上面的内容不多，希望你能看在我陪伴你这些日子的情面上，看到这最后一页，你说你不懂什么是爱，我原本想要用一辈子教会你，只是没想到意外却来得更快，绮丽，我爱你，下辈子，希望我还能遇到你。
到这里，日记结束了。
最后一页，还夹着一张宋绮丽睡着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十分温馨。
谁也没想到后面居然是这样。
雨殄愣着说不出话来，她茫然地看向宋绮丽，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问：“后面，是发生了什么？”
宋绮丽没有看雨殄，她只低下头轻轻将日记合上，细长的手指在封面页轻轻拂过。
“我不懂什么是爱，让他难过了。”
直到死前，男人脸色苍白牵着她的手，乞求她说一句爱他。
但那时的宋绮丽说不出口。
此时的她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后知后觉的钝痛感缠上心脏，她才缓缓明白过来。
半晌，她只轻声说：“好像，太晚了。”
在场几人都没有出声，靠在床边的闻芫缓缓掀起眼皮，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眼眸落在始终没有抬起头的管家身上。
注意到她的动作，灵鬼也抬起头，无声移开了视线。
…
“本来还以为会是很美好的爱情故事呢，唉，我心里难受了。”
夏意托着腮坐在商亱床边。
雨殄怀里抱着小虎，正一下一下摸它身上细软的毛发：“宋小姐不爱她的丈夫，其实也好，否则他那么年纪轻轻就走了，宋小姐岂不是要难过很久？”
夏意嘀咕：“也对哦。”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好像开窍了一样：“所以说，宋小姐变成怪物是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她的丈夫？”
雨殄瞪眼：“她哪里对不起她丈夫了？！”
夏意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愧疚！她会不会觉得，在丈夫去世前都没有和他说过她爱他，让丈夫带着遗憾死去，怎么看都会愧疚吧？”
他这话说得难得在理，但雨殄想了想，还是摆手：“宋小姐的丈夫直到去世前都很爱她，他这么爱她，肯定也不会让宋小姐带着愧疚的心情继续活着，依我看啊，她丈夫离开前一定叮嘱过她不要难过。”
站在窗边思索了好一会的灵鬼也转过身来：“宋小姐对情绪的感知很迟钝，或许她的确爱她的丈夫，只是发现得太晚。”
普通人类变成怪物，需要有极大的爆发力，这一点在情绪上最为明显，大部分怪物都是长达数年的负面情绪累积而成，但宋绮丽长期活在丈夫的爱意之中，丈夫离开后她也一直留在庄园，触景生情累积的负面能量远远比不上丈夫在世时带给她的爱。
宋绮丽这边的线索似乎断了。
房间里的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很少会参与这样的监狱中，从进入第十监狱起，大部分异能者遇到的都会是更加偏向打斗类的监狱。
对战力要求越高的监狱，同样解出答案的难度就低。
像他们正在经历的监狱，却是另一个极端。
几乎用不上武力的时候，脑力就会显得更加重要。
在第十监狱承认自己不擅长推理，这并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更擅长的方面。
只是眼前的情况看起来，的确有些棘手。
尤其是几人中看起来最快要承受不住的商亱。
几人都在商亱的床边，但他却几乎没有说过话。
他的脸白到毫无血色，靠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正牵着闻芫的手指仔细查看着。
闻芫觉得他现在更应该检查的是他自己，但商亱却摇头不怎么在意。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离开后就会恢复原样。
灵鬼微微向后靠了一些，他的目光从那两人几乎分不开的指尖上挪开，顿了顿才说：“也不排除其他情况。”
夏意和雨殄抬头：“什么？”
灵鬼：“不排除，这是一个时间监狱，不论我们有没有找到答案，都需要待到监狱设定的最后一天。”
这种类型虽然看起来很简单，进来的异能者只需要用各种方法活到最后一天就好，但实际上这样的拉锯战十分考验异能者的心理素质。
在监狱中待得时间过长，异能者被异化的程度就会越深，一旦时间超出范围，异能者可能会丧失离开监狱的主观能动性，到那时，即使已经到最后一天，离开的门就在异能者面前敞开，可能他也不会有自主意识要迈出那一步。
灵鬼的话说完，雨殄就忍不住“靠”了一声，她的脸白了白：“不会来真的吧？”
灵鬼看她：“大概率已经确定了。”
他说完，又将目光移向了半靠在床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的商亱：“组长，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
他这句话倒不是在质问，只是单纯在好奇。
这个监狱的怪异之处，他们几人早晚会发现，商亱说或者不说都是一样。
商亱正在轻轻捏着闻芫的指腹，他其实早就已经检查完了，只是不想松开手，他抬起眼睛，漂亮的灰白色眸子停在那边三人的身上：“我这段时间一直脑子不正常，看不出来吗？”
灵鬼：“……”
雨殄：“。”
夏意：“服了。”
他猛然窜到床边，一把扒拉住商亱的手臂：“别看了，芫芫的手都要被你看出花来了！”
商亱的手被拉开，他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两下，往闻芫的方向挪了挪，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夏意。
夏意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他也不拦着两人牵手了，而是抬头问闻芫：“芫芫，你今天在后山，有没有看到什么？”
夏意不愿意相信这是个时间监狱，还在试图挣扎。
商亱牵着闻芫，闻芫就坐在床边低头看商亱的脸，听到夏意叫自己的名字，她才把目光移开：“嗯？”
夏意：“？”
夏意：“你又在走神？”
可真是奇怪的事都发生在同一天了。
闻芫也没有掩饰，她点点头：“嗯，你说什么？”
夏意：“我是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什么都行，只要你感觉不对劲的都可以说。”
他的话说完，闻芫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了一瞬，只不过她向来没有什么表情，这一瞬间几乎没有人发现。
“我看到了很陌生的画面，是宋绮丽在和两个女孩说话。”
闻芫低下头：“其中一个，是我自己。”
“我靠……你真的和宋小姐认识啊？”
夏意简直震惊到了极点：“我还以为你只是恰好和她认识的人长得像呢……”
要不然怎么解释之前那张合照里，一眼就能辨认出是闻芫的人？
闻芫点了点头：“是认识的。”
此时此刻的她，也可以肯定了。
“我们看起来似乎关系很好，另一个女孩，是我的朋友。”
已经不仅仅是关系好那么简单了，女孩对她的态度很亲密，即使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相差无几，性格都是一样的冷淡，但她却依旧对自己很热情。
自己似乎，也很喜欢她。
她和她应该不仅仅是关系好那么简单了，听那女孩的意思，闻芫甚至还在她的家里留宿过。
即使缺失了所有的记忆，但闻芫也能够了解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会随意在朋友家留宿的人，想到了当时在水下看到的场景，闻芫忍不住轻轻垂下眼皮，神情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那些，都是从前的她。
夏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脑子却绕不过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觉得奇怪的点在哪里。
就在这时，商亱终于舍得松开了闻芫的手。
就像灵鬼检查的结果一样，闻芫的身体没有丝毫影响，只是精神力稍微受到了冲击，但她自己恢复得很好，几乎不需要商亱来为她调理。
灵鬼站在床位，他伸手将埋在雨殄怀里不肯出来的小虎揪住，手抓住它的脖子就将白色猫咪拽了出来，小虎不高兴地挣扎几下，被他抱在怀里安抚。
“丈夫的线索暂时放弃，宋小姐依旧要观察，但……管家也需要纳入观察行列。”
闻芫点了点头。
夏意皱眉：“我也觉得管家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对宋绮丽的丈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但这只是他的感觉，并没有真实证据，所以他绞尽脑汁开始思索管家所有一切不对劲的地方，越想越觉得管家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哪有家里嫁女儿，把管家跟着一起嫁出去的？
更何况管家是个几乎不输给宋绮丽丈夫的男人。
宋绮丽的丈夫也在日记中提到过管家，虽然没有情敌的感觉，但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那一方面。
灵鬼一看就知道夏意在想什么。
他无语打断：“感情方面的事可以暂时放下，我觉得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需要找办法探究闻芫的记忆。”
闻芫和宋绮丽之间的关系，已经说明了她可能是离开这个监狱最重要的线索，一旦闻芫恢复记忆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要解决这个监狱就会格外容易。
夏意脑子里的那根线终于通了，他趴在床边一拍手：“我就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呢！芫芫你居然没有记忆吗？！”
闻芫看他，很诚实地点头。
灵鬼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夏意看到了，却没顾上生气，而是问闻芫：“那你没有一点记忆就来了监狱，会不会害怕啊？”
很多没有记忆的人，不论身处任何地方，都会丧失安全感，即使是异能者也不例外。
闻芫被他这样一问，显得有些茫然。
她低头看了一眼商亱，和商亱对上了目光，才摇头说：“不会害怕，我觉得很安心。”
像回家一样。
…
时间已经不算太早，商亱这几天越来越不喜欢房间里聚集太多人，于是没过一会儿就让他们几个去单独讨论了。
房间里开了小灯，因为商亱的身体还没有好转，所以壁炉依旧开着，繁复的床帘都被放了下来落在床边，房间里热气很足，闻芫洗漱完出来时，先走到壁炉边看了会火花，接着才转过头走到床边。
商亱已经没有在床上躺着了。
他几乎躺了一天，多少有些不舒服，只是离不开这个房间而已，在房间里，他还是可以行动自如。
梳妆镜前一片漆黑，镜面上看不到商亱的脸，商亱背对着她静静坐着，闻芫看了他一会儿，没有立即和他说话，而是站起身走向了书桌前，她翻开了自己用来记录的笔记本。
少女的字很大气漂亮，走势很有气势，一眼看上去简直和她乖巧的外表不太相符。
从进入监狱后，她有时间就会把自己经历的事记录下来，见到的人也好，遇到了诡异的事也好，她潜意识中总有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记录下来的感觉。
好像不真实记下来，这些事情早晚会从她的记忆中消失。
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觉也不是第一次了，闻芫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记录的时候几乎面面俱到。
她记录完今天发生的一切，接着才开始梳理线索。
空白的页面被她写上了【女孩】两个字。
她在后面接上了一句【活泼，和我是好朋友】。
身份这两个字后，原本下意识填了同学。
但顿了顿，她还是改成了朋友。
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闻芫莫名想这样写。
她的唇角无意识牵起一抹笑意，眼眸也跟着弯了起来。
下一个，宋绮丽。
她在宋绮丽的名字后，加了个【姐姐】。
和那个女孩一样，她应该也是叫宋绮丽姐姐的。
顿了顿，她忍不住思索起什么来，接着继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今天，遇到了她自己。
很冷漠的，看不出情绪的一个人，但只淡淡一眼就能让人理解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那是她自己。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回忆当时的场面，今天看到的一切，让闻芫潜意识中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她好像看不清楚一切，但好像又逐渐明白了一切，闻芫低下头，她看着笔记本上的字，目光在某一瞬间变得十分柔和。
还有，妈妈。
那个自称是妈妈的人。
想到她，闻芫似乎觉得自己的大脑中又出现了那道温柔但极具威严的声音。
妈妈。
她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声这两个字。
直到最后，她在纸上写下了商亱的名字。
她看到了商亱，很不一样的商亱。
就在她写完商亱名字的那一秒，身后坐在梳妆镜前似乎在出神的商亱缓缓站起了身。
闻芫还在思索着什么，笔尖在商亱的名字旁无意识点了几下，下一秒，商亱的长发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闻芫察觉到商亱靠近了，但她并没有在意，她以为商亱是想要看她写的内容，于是微微偏过头让他看。
商亱就趁着这个机会，忽然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微凉的下巴贴上了她刚洗完澡还热着的肌肤上，贴上的一瞬间还自以为隐蔽地轻轻蹭了一下。
闻芫的后背微微僵直了，直到商亱得寸进尺地开始蹭上她的脸颊，她才有些懵地把人推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商亱倒是先开口了。
“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一次，你倒好，一直在处理工作，把我晾在一边。”
闻芫一怔，她意识到商亱可能是有些不清醒了，这个监狱对他的影响的确有些大，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商亱的话说完，她立即配合地开始道歉：“抱歉，今天太忙了，我很快就好。”
她虽然道歉了，但商亱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而是不依不饶地弯腰将自己的脸贴着她：“太官方了，你再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会难过。”
商亱的眉心微微皱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好像不太好哄的样子。
闻芫在心里下结论。
她用手指轻轻勾住了商亱的长发，下意识在手指上绕了几圈，柔软顺滑的触感让人很舒适，商亱似乎也对闻芫这样的小动作很满意，他的双眸微微弯了弯：“快点……”
闻芫愣：“什么？”
商亱的手指也轻轻撩起她睡衣边的发丝：“亲我。”
什么……
闻芫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些。
商亱：“周尘那家伙每天那么忙，还要找时间盯着我那边，他过一会儿就会发现我又偷偷跑来找你了，要是被他发现我来了总部，肯定少不了一顿唠叨，我不想听他说话。”
商亱看起来真的对那人很有意见，抱怨时忍不住皱起了眉，但明明是在抱怨，却总显露出很可爱的感觉。
闻芫虽然听不太懂，但她可以用沉默回应，因为商亱一定会忍不住和她说话。
果不其然，发现她不出声，商亱接着就开始有些不安了，他的手臂搂住闻芫的脖子，这是一个很亲密的背后抱姿势，他的长发垂落在闻芫的耳畔，忽然放轻了声音，几乎用气声在闻芫耳边道：“今晚可以让你用触手玩，只要你现在就来陪我。”
闻芫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
他连自己有触手的事都知道。
深深觉得这样下去恐怕不太恰当，闻芫还是选择站起了身。
她看到了商亱的脸，才反应过来他的双颊红得已经不正常了。
在商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闻芫探出一根冰蓝色的触手来，触手的尖端贴上商亱的额头，下一瞬，像是被烫到了一下剧烈地躲着甩动了起来。
闻芫略微同情地看着自己的触手，想了想，还是用触手缠绕住商亱的腰，把他带到了床边。
商亱似乎懒得和闻芫计较，看起来闻芫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这样的人，丝毫不懂什么情趣。
商亱抱着被子的一角，埋头进被中停顿了几秒，才稍微探出半个头来。
闻芫已经坐在了床边，她的语调是难得的温和有耐心：“商亱，你生病了，需要好好休息。”
商亱蜷缩着不动，声音闷闷的：“没有生病。”
他说完这句，接着又忍不住轻轻嘀咕了句：“你们姐弟俩真是一摸一样。”
如出一辙的古板，并且都将工作看作是最重要的东西。
轻而易举把自己在闻芫心中的地位排到了更后面一位，商亱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不太美妙的气息。
他露出这样的反应，闻芫却觉得有趣。
她半跪在床边，伸出手将被商亱攥着的被子拉开一些，背对着她的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她问：“商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商亱呼吸微快，他从被下探出头，略微狭长的双眸半眯着，一头银色长发显得有些凌乱，但他已经全然不在乎。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商亱放轻声音：“我想要你陪陪我。”
闻芫很轻地笑了一声，她想起了自己在枫树林黑雾中看到的场景，小声说：“明明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
商亱看着她的眼睛：“什么时候？什么样？”
闻芫被他牵住了手指，她稍微判断了下：“很久之前。”
商亱似乎在意的不是那时，而是现在，他多问了几次闻芫更喜欢什么样的他，接着才若有所思地歪过头，用脸颊贴了闻芫的手心，几乎把自己的半张脸都埋在闻芫的手中。
“芫芫，夏意说监狱的高等营养剂是甜的，你每天都喝，有尝出来吗？”
闻芫并不像商亱那样看到了更多的回忆，她目前的记忆中，只有商亱向着自己递出低等营养剂的画面。
虽然没有记忆，但闻芫已经配合地点了点头。
商亱的脸蹭着她的手心：“真的是甜的吗？”
闻芫肯定：“是的。”
商亱从她的手心里抬起头，男人的双眸中倒映出黑发少女的表情。
“那，让我尝尝？”
商亱微微坐起了身，他将额头靠在闻芫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闻芫身上的气息，才偏过头，很小幅度地，凑近了闻芫的脸颊：“好不好？让我尝一尝……”
“好。”
少女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了。
商亱眼眸一亮，他眨了眨眼睛，形容不出来的喜悦顿时出现在脸上，只是他还没有多高兴一秒，闻芫就低下头，连接通了灵鬼的腕表。
灵鬼冷淡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商亱眼里的光顿时消失。
连接上腕表时，灵鬼才检测完庄园回到房间。
他的卧室比不上商亱和闻芫的房间，但他对这些事情向来没什么要求，边问闻芫有什么事，边将自己房间的窗帘拉好。
闻芫的话传过来时，他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高等营养剂？”
闻芫在那边应了一声。
灵鬼皱了下眉：“营养剂大部分时候都应用于监狱之外，能够有实力成为异能者的人，基本上都是不需要营养剂供给的，你是现在就要吗？”
闻芫：“是……你没有吗？”
灵鬼：“不仅仅是我，雨殄和夏意也没有，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去后为你找一些，只是现在可能没有办法。”
也就是此时此刻，找不到高等营养剂的意思。
闻芫顿了下，商亱还贴着她的另一只手没有动作，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尝一尝。
只不过出去之后，他应该就不需要了吧……
闻芫：“我暂时不用了，谢谢你——”
“芫芫，快点……”
闻芫说话的声音被打断，下一秒，不知是她自己还是别人按到了挂断的按键，灵鬼这边的声音立即消失。
他的大脑开始重复播放刚才那道声音。
这么夹。
他一秒恢复面无表情。
这边，没有找到高等营养剂的闻芫正在试图让商亱立刻睡着。
为此她做出了不少的努力。
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两只触手，从少女的腰际向外延伸而出，尖端稍微纤细一些的位置，此时正环绕在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手腕上。
商亱的两只手被迫举在头顶，手腕上各缠绕了好几道，不常被主人放出来的触手兴奋地跳动着，但压住商亱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商亱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手腕上的力道其实并不重，但他丝毫没有要挣扎的意思，长发散落在身下，脸颊上留下些缕微微挡住了目光，灰白的眼眸落在闻芫的脸上，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芫芫，你要做什么？”
不像是问她想做什么，倒更像是期待闻芫会做什么。
闻芫就坐在他的身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沉静又纯洁，她伸手轻轻撩起一缕商亱的发丝，停顿了片刻：“你觉得呢？”
商亱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
“芫芫，你身上有高等营养剂的味道。”
他的声音很轻：“你亲亲我，我就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甜的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闻芫这才了然。
她没有说话，而是和商亱一起躺了下去。
她逐渐靠近了商亱的脸侧。
商亱的脸上没有什么肉，双手被缠绕住，闻芫半支起身子凑近看他，唇瓣缓慢靠近了商亱的唇肉。
商亱微微有些加快的呼吸已经喷洒在闻芫的脸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厘米，闻芫已经在商亱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下一瞬，商亱忍不住轻轻抬起下巴想要贴上来时，闻芫却轻轻躲开了。
商亱显然怔住，他还没有说话，闻芫就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商亱，你知道我是谁吗？”
商亱长长的眼睫毛忍不住颤抖几下，他的眼神一秒钟也离不开闻芫：“芫芫。”
闻芫的眼尾无意识带了笑意，她捏着商亱的脸颊，手指慢慢往后，摸索着贴到了商亱的耳垂。
她知道，趁着商亱不清醒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正确的行为。
但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率的方法了。
闻芫垂眸看着眼睫毛逐渐开始湿润的商亱，放低了声音问：“你有看到过去的场景吗？”
似乎是她话题转得太快，大脑不清醒的男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接着点了点头。
“看到了，很多。”
闻芫忍不住眨了两下眼睛，她没有想到直接问会这么顺利，想了想，又问：“你看到……我了吗？”
商亱点了点头。
她问什么，男人都会一一回答，乖巧程度堪比平时的闻芫。
不断摆动着的两只触手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作用，闻芫将触手收了回去，商亱的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几道痕迹，略微青红的痕迹留在商亱的手臂上，他稍微偏过头，视线停在闻芫的身上。
两秒钟后，他听到闻芫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大脑随着这句话开始运作了起来，好像的确有什么他想要一直记住的画面，但此时此刻却不知被他藏到了哪里。
他想要一直记得，不想醒来后就全部忘记，也不想坐在床边呆愣地回想他在梦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闻芫。
很多很多的闻芫。
每时每刻，他脑中的画面，都是那个黑发的，没什么表情的，闻芫。
商亱眼神茫然了一会儿，好像探索自己的记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微微抿住了唇瓣，哑声说：“芫芫。”
闻芫表情一愣。
商亱抬起手，像闻芫捏着他的耳垂一样，忍不住伸出手也捏了捏闻芫的。
这个动作像是在提醒闻芫她还没有松开手，于是她下意识将手指松开，紧接着就见商亱捉住她的手牵到自己的唇边，唇瓣很轻地贴了下她的手指。
闻芫觉得自己心脏的位置都跟着燃起一阵火花来。
这只是商亱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发现闻芫短暂的异常，只轻声说：“我看到很多你，很多很多。”
“你不爱说话，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心里都很高兴。”
“我好像总在和你争第一，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明白第一的位置代表了什么。”
“你好像又很讨厌我，和所有人站在一起时，你唯独不看我。”
“夏意也很黏着你，他偶尔会来问为什么我和你的关系这么差，我回答不上来，我想不明白，也想不起来。”
“周尘说让我不要私自离开第十监狱，他说如果监狱出了什么差错，需要来弥补的人是你，他还真是你的亲弟弟，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我听进去……”
一道一道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商亱的嗓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他自己的小声呢喃。
他就快要睡着了。
商亱的状态很不稳定，但闻芫却总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几乎可以确定，她和商亱有着相同的过往，这种微妙的心情让她的心跳莫名又快了几分，她撑在床上的手忍不住握紧，但片刻后，她只是很平静地眨了眨眼。
重逢到现在，即使两人几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但商亱什么也没有说。
一定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商亱即使看到了她也不愿意相认。
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稍微收回目光，想要给睡着的商亱盖上被子，下一刻，却听到了他近乎气音般的低语。
“闻芫，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