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汁海鲜

    再腾飞脚程,赶去前堂,也比不得江湖人手中的刀。

    整个前堂短短片刻间,毁于一旦。入目之处,碎屑、刀痕,竟是连几人落脚之处都无。更别提唯一桌的食客,早吓得翻桌而逃,连饭钱都没结。

    然是早有准备的云满初此刻也只觉耳鸣目眩。

    罪魁祸首早已跑没了踪影,只留下个钱褡子扔在狼藉里。云满初一步一绕走上前拾起。

    轻飘飘。

    素白布袋,角处绣着“衣”字,像是生怕旁人看不见这字儿一般,绣得有布面一半大。

    “又是衣。”云满初蹙眉,指尖掐得发白。

    她撑开袋口一倾,两块小碎银子摊在手上。

    “一定是对头儿!娘嘞忒不要脸!”身旁,赵明气得眼眶通红,“云沿里谁不知他们就是被连衣门罩着,才敢这般无法无天!”

    “嘘!赵明你不要命啦!”方才吓破胆的堂倌死捂住他的嘴,手还打着颤。

    他自听着连衣门几字起,便惨白了脸。他朝云满初哀求,“云肆厨,咱、咱忍一忍吧,这连衣门别说我们,江湖上都没人开罪得起啊……”

    连衣门。

    云满初来这儿满打满算一年,竟是每日里都听得其名号。

    云沿里崇尚武力,内城大半皆是门派侠客,外城虽是百姓居多,但耳濡目染,对侠客门派追求也不遑多让。

    遂,来往食客坐下便少不了高谈阔论一番。久听,倒是让她也知晓不少江湖传闻。

    这连衣门久居江湖排行之上,传闻其祖师武功高深莫测,一人一剑,灭恶毁山,应战无数却无败绩。

    云满初不知其是否真这般厉害,但云沿里半数往上皆是其信徒却是事实。

    而对头握着连衣门信物招摇,抢人生意不成,这回更是蹬鼻子上脸,强拆人食肆。顶着连衣门做靠山,想让他们溃不成军,被连衣门信徒唾弃,好在外城自取灭亡。

    “初妹儿……”赵明脸色难看,胆怯但咽不下怨气,“恐吓、这是恐吓咱呢,他们不想让咱在外城过活,我去内城报官吧!”

    “不成,”云满初摇头,“且不论里吏是否偏护连衣门,届时闹进内城,云海食肆名声遭污,那便正合他们意,没了后路了。”

    听罢,众人面色如土,隐隐竟有啜泣声。

    “那怎办,眼见苦了整年,堪步入正轨了。这下,堂子被毁成这样,这半两银子,连个天花板都补不全。”

    堂倌存了丝期盼问道,“云肆厨,咱账上——”

    “一穷二白。”

    堂倌双腿一软,踉跄几步要倒。

    堂子内,几人搀扶,说着三两宽慰话,人却是摇摇欲坠。

    赵明一立,上前,将焐热的半贯铜钱压在云满初手上,“初妹儿,我这儿还有些存钱,不多,先拿去顶用吧。”

    “我这儿也有……”

    手头微沉,云满初喉咙发紧,也觉逗人逗过了头,连连把铜板归还,笑道,“看来,云海掌柜得是各位轮着做了。”

    众人苦笑。

    她望向几人,坚定道她定有办法。

    她掂量两块碎银,眉眼弯弯笑得张扬,“外城既被堵死。但这内城,踏对了便是出路。”

    不及细说,因云满初只粗浅有了计划,盘算明日自行先去试试,免得计划落空,白欢喜一场。

    她吩咐众人闭门收歇,将所剩无几的小金库统统拿出,指派人去找维师修缮堂子。

    众人似是有了主心骨,不多问,转头忙碌。云满初则裹着霞影出了门。

    翌日,方才辰时。河岸石壁边,妇人浣洗落下的水珠子只簌一声,了无痕。

    内外城连通大道里,行人步履匆匆,这灼人热气渐压,方还清爽内衫已隐隐浸汗。

    “借过!”

    有人穿行其间,卷染燥意。少女依旧系着杏黄绸带,只是被汗缠绕,深了颜色,不似昨日飘逸。

    云满初拖着一人长的推车,铆劲推行,又仔细护着上头被层层棉被裹紧的木桶。

    她悄悄打量擦肩来往众人。

    有凶神恶煞、有行色鬼祟,皆是或背或扛着刀剑。

    打眼便知这些人是各处来的江湖侠客,今日聚集,是为内城近日召开的比武擂台。

    云满初便是晚来了许久,也还是遇上好些人同去。不过,再晚可就真没好位置了。

    一番紧赶,顺着人流随进内城,甫一抬头,就看着了建的塔台。

    台子搭得高,方形。用红木桩围了两层,内里竟还建了几房雅间,小厮侍女一应俱全,非是达官显贵不入。

    外圈则随意,靠前来得早便有竹条凳坐,晚来的搭着前人肩膀,挑头看台子。

    彼时,已斗了不知几轮,上头两壮汉各有负伤却依旧死咬交缠。

    云满初眼疾脚快,带那笨重木车在外圈占着个位,还没松下背绳,就被人群一拱,险些人车分离。

    “上呐孬种!呸,忒怂!”

    身旁这壮士掀拳裸袖,额间汗如雨,几乎是要洒在旁人身上般。看打擂本就心潮澎湃,再瞧周遭人,无一不湿了鬓角。

    “娘嘞,也舍不得搭个棚子的,燥得很。”

    周圈人皆是认可点头,骂上两句,连看打擂的兴致都落下去不少。

    忽一丝透凉冷意钻人袖头脖颈,爽快得叫人一抖,急迫要望源头找。

    恰逢此,云满初挽起木匙猛一敲木桶,攥在里头的凉气涌开,扑面。

    “冰凉捞汁海鲜,十五文一碗,降暑通气!大侠,来一碗罢?”

    那壮汉离得最近,凉意冒得他猛吸一口,突觉,四溢冷气下竟是有辛辣麻香直冲鼻尖,似镶了辣意的丝线,从鼻腔钻入盘旋在脑袋里。

    一呛,却是勾起引子,探着脖颈往那木桶瞥。

    透褐酱汁盖在上头,盛了大半木桶,青红辣子漂满面,白芝麻嵌在里头,可是标志。

    “小娘子,里头有些啥呀?”

    云满初拾来木匙贴着桶边,一沉一捞。

    白红鲜货陷在匙里,光是一二两牡蛎就占去大半,吸饱了辛辣汤汁,肉嘟白嫩。鲜虾挤在夹缝里红亮透光,光是看都能想那弹牙肉质。

    八爪鱼白边翻起,自木勺坠下,打得冰块作响,又是翻起阵凉气。

    云满初声音清透,“余下沉底还有蛤蜊、海蛏,要是腻了鲜货,里头还有土豆片、藕片……”

    长长报了串菜名,她乌亮眸子微弯,打了碗捞汁海鲜递上。

    周遭人被叫唤得挪不开眼,咸香酸辣直扑而来。彼时,他们早口干舌燥,又是站了一两时辰,腹内已然空空。

    便是听得肚肠咕噜声、吞咽唾液声一片。

    跟前这大侠双手已不自觉接过,猛一咽口水道,“小娘子,来两碗!”

    这香诱倒是过分有效,云满初扬声应下。左手托碗,右手自桶里捞了满碗料,舀上一勺飘香酱汁从高处浇下。

    香又漂亮。

    末,叉上根竹签子,挑着便能吃了。云满初道,“大侠慢用。”

    大侠凑近碗沿,撩起牡蛎塞肚。一咬,囊在它肚里的汁爆了满口,辣酸香甜齐来,似是吮着将其咽下。

    “爽!”这口,冰凉解渴,引得馋虫更盛。他一头嚼,一头口齿不清道,“小娘子手艺巧,倒是还没吃过这法子呛得凉鲜货。”

    有了头一个尝的,这队就排了起来。

    “小娘子再来碗!这糯土豆片子沾了酱吃忒香!可否多放些!”

    “成!”云满初一抹颌边汗,动作利索,接下碗又是舀满碗递去。

    起初还是周遭人排着队尝,现下,食客四散,倒是引得前头人往后跑来。

    “哎哎!莫急莫急!挤着人小娘子了!”

    侠客最不缺热心肠,方那大侠两碗下肚,崇拜云满初手艺得很,竟自管了队伍。

    云满初个子算不得小,只这些个食客皆是武者,魁梧结实,一挤一围,险些又将她挤开去。

    “约莫最后五碗了!后头的食客别排啦,请回吧!”

    前头几位沾沾自喜,搓手盼着。后头,许是尝过次的食客喊,“小娘子明儿个还来嘛!这擂台开整一候呢。”

    云满初一歇,抬头回,“来的大侠!明儿个我多备些吃食,今日见谅!”

    魁伟大汉里簇着抹茶色,小娘子白皙额间挂汗,缕缕乌发叠在上头,双眸一弯,声婉转。被这小娘子一望,众人哪还升得起怨怼,挠额移目,散去。

    “大侠来,接好慢吃。”

    将最后一碗捞汁海鲜堆上,递去。桶里只余酱汁,连碎冰也被人统统要去。

    云满初腰酸得直不起,依在车边,一面缓一面数匣子里头的钱。

    行,发下回工钱是成了。

    酸涩眼睛微闭。

    自昨日忙起,她便半分没休憩过。将冰窖合适做捞汁海鲜的鲜货统统处理了,此番便是废了大半时辰,好在料汁不费事。

    她揉捏发僵的脸,从推车内嵌屉盒里,拿出包泛油斑的纸袋。掌心握着,有微微余温。敞个小口,油煎锅气钻出。

    能瞥见里头金黄缀绿的蛋饼子。是云满初拿余料做的海鲜葱饼,本是做她晌饭的。

    她取来一袋,谢过帮她管队的壮汉。

    “郑大侠,这早晨随手煎的海错饼子,您要不嫌弃……”

    云满初手未伸半,一抹残影过后,油纸袋叫人一把薅走。

    “不嫌弃不嫌弃!小娘子真是过谦!”

    郑大侠未有一丝疑虑,巴掌大的饼全塞嘴里。

    葱段炝过油锅,喷香。鸡蛋为底子,里头嵌了虾仁、柔鱼段。蛋饼滑嫩边儿脆,柔鱼段弹牙越嚼越香。

    郑大侠觉着自己似是吞人参果的八戒,一张饼子须臾间下肚。他瞧着另包,握姑娘家手里的饼,垂涎欲滴。

    但他个大男的,总抢不得人小娘子吃食。

    他惋惜道,“小娘子真是做啥都香,明日摊子上可也卖些饼子?”

    云满初却有这打算,只冰窖空空,顶死再出一回捞汁海鲜的摊。

    休憩着无所事事,与郑大侠闲聊说了。

    “巧啊!”郑大侠拍腿,“我兄长明日随船队出海,小娘子要是缺货,叫他挑些好的留给你?”

    那自然是好!

    不过,如是她去甲板现挑,那货必然顶好!云满初再相信不过自己的眼光。

    “郑大侠,我方便跟去嘛?没出过海,想去见见。”

    云满初眉眼匿了古灵精怪,“回来给您带最鲜的海错饼!”

    “成!”他答应得极快。

    了去正事,云满初心一松,目光投到前头擂台上,若有似无看着。郑大侠兴致与此,滔滔为她解说。

    “咦打得忒慢!要我说,打擂最好看不过瞬息间划出十招去,刀剑次啦,崩个火花子。啧,好看。”

    说着他已眯眼浮想,如醉如痴。

    “说来,听连衣门门徒隐居在云沿里,也不知真假。”云满初装似无意提到。

    果不其然,郑大侠一立,一眼便知是连衣门信徒,他眸子冒光道,“是是!说是隐居在外城罢,指不定,那前辈正坐在雅间内!”

    看来,对家那靠山不是空穴来风……

    云满初紧眉,却听那头大侠,独自叹息。

    “唉,若能见上一面连衣门祖师爷,这辈子也是值了!”他咋嘛嘴,手比划着,“老前辈仙风鹤骨、除恶扬善,不为半斗米折腰……”

    郑大侠描述得细,恨不得将祖师爷刻在云满初面前。

    遂一慈颜善目、一头华发的老人浮在她脑袋里,随描述一言一行,甚是古怪。

    她与那连衣门也算有仇,听信徒在跟前吹捧她仇家老大,更是古怪。

    她掀唇欲言……

    砰——

    突,前头雅间似是生了争吵,远远听着翻桌声响,不像要平息反多了刀剑磕撞声。

    “小娘子快些回去!”

    云满初也怕生事端,与郑大侠三两句叩好出海时辰,先行离去。

    那前头雅间已然成废墟,腾贵锦帛丝片坠地,被茶水浇个透彻。

    精壮男子摔尽摆饰,怒目圆睁,“废物!十二三个领卫对付不过一个苍鬓匹夫,连他正脸都看不清,就堪让他坠海?!”

    他踹倒下人,喘粗气,自腰间甩出块墨玉,沉嗓,“去,不惜代价沿海搜查,凡瘦长老人,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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