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人说成是天才，你会怎么回应？
不二周助选择微笑。
一方面他是真的感谢对他释放好意的人，一方面他对此也不是很放在心上，所以一律用差不多的笑容回复。
人总是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对已经拥有的东西，不至于厌恶，也不会不喜欢，但总不会很热爱。
成就感是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需要的生存基本，没有成就感，人会如空虚的行尸走肉,这大概就是任何事都能轻松做得很好的不二能时常保持微笑的原因。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有这个闲暇去发掘生活中点滴容易被别人忽视的地方。
他是真的很热爱自己身边的人和事。
同时也认为天才这个名号不是很重要。
不二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天才的部分。英二的动态视力没有人能比得上，隆用怪力打出的球他是接不住的，桃城的垂直扣杀只能化解不能硬回，乾精密的数据网球，海堂可怕的耐力，大石的细心和观察力，还有好胜心极强显得近乎全能的越前和......手冢。
对他来说，手冢国光是个比较复杂的存在。视其为对手，两人又是合拍的好友。三年的相处，足够他将手冢当作极其重要的同伴。
也是因为手冢国光是个能带领别人，不断提升队友和自己实力的人。
他的努力让他觉得任何天分在这个人面前都是空谈。
不二周助认为只要和手冢国光在一起，他就能看到更高的存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网球很让人快乐，但网球不是不二周助人生中唯一快乐的来源。
一个因为能轻易获得成就感，所以变得极容易满足的人，不会在一件事物上停留很久。
在生活中，这样的人可能博识又有趣；但在网球上，这便是致命的缺陷。
“网球并不是光靠技术便能获胜的运动。”
记得手冢这么说过。
说的就是像不二这样，拥有华丽技术和远胜别人的天赋，却缺少像其他同伴有的坚持和好胜心的人。
觉悟和对胜利的渴望能决定一场比赛的结果，不是说笑。
说认真的，网球也只是计算着比对手多一次打到对方场地上的比赛罢了......却需要一个人下如此大的决心。
让人沮丧也让人斗志昂扬。
…
莉央也......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很奇怪。
“能从生活中的一切获得快感的人，不奇怪吗？”
少女黑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不在看他。
“不，我也没这么开心啦。”
不二周助无奈道，他觉得自己表情还是挺丰富的，没有真的把笑脸当成面具挂着。
虽然，他更愿意将这个理解为她对他的好奇和探索心，因为比起他来，这个整日神游的女生才是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莉央，你觉得天才是什么意思呢？”
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二周助坐在地毯上，曲起一条腿，问坐在他床上，正看着他窗台边养着的仙人掌的黑发女生。
房间里的钢琴爵士乐放得很轻缓，近乎无声，灯他也只留了一盏，不亮，但足够照到房间每一角。
黑色连衣裙的黑发少女端坐着，宽松的连衣裙裙摆遮到膝盖下面，伸长的白净的腿赤足踩在地毯上。
她思考的时候连呼吸起伏都很小，除了眼睛会眨动外，看起来就像一个静止的人偶。
这样纯正的黑色头发和眼睛，说不定很适合传统的和服。
……会不会看起来更像一个和式娃娃了。
不二不动声色地走神。
听到他的问题，莉央看向他，声音像刚拿起又放下的透明玻璃杯，和光滑坚硬的桌面轻轻触碰，里面的清水晃荡两秒又恢复了平静。
“天才？”
“嗯，天才。”
在熟悉又放松的环境里，不二周助的笑容也闲适了很多。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的莉央想起来，不二周助他自己就被叫作网球部的天才。
所以才想知道别人眼里的天才到底是什么定义吗？
“大概像蚂蚁举着的叶片吧。”
思考了一会，她形容道。
“原来如此，有趣的比喻。”
蚂蚁的叶片对于蚂蚁来说是数倍于自己体重的东西，对人来说却不值一提。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莉央又问他，天才这种叫法，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不二周助否定了：“不，没什么重要的。”
虽然这样显得很傲慢，但是天才这个名号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哦。”
莉央轻巧地答道，黑色的双眼没什么波动，只是睫毛上下翻动了一下。
不二是不是天才，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会被别人的赞誉绊住脚的，也不会是天才就是了。
“过来，莉央。”坐在地毯上的不二周助轻声唤道，“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收藏的音乐吗？”
柜子里的CD搬下来一张张散在地毯上。莉央对不二喜欢的爵士乐不是很懂，但是他还有很多有她喜欢的钢琴曲。
这个房间里的地毯不像她房里的毛绒绵软，不过颜色很舒服，和其它摆设一样，都是带着蓝的冷色。
莉央从他床上下来，凑过去挑选那一堆CD里自己中意的，准备之后推进旁边的播放机。
“全部都是中古碟......好厉害。”
好难选。
坐在这么多碟片中间选了半天，莉央一手拿着一张CD翻来覆去地看，纠结到底是格拉斯紧张拉扯可以循环到末日的极简主义好，还是福雷可爱绚丽又梦幻的洋娃娃组曲好。
“竟然选了这两张，风格差异真大啊。”不二周助从身后靠上来，伸手越过莉央拿起另一张CD，“我还以为你都会选浪漫派的。”
“都很好，所以才想选一些平时不怎么听的曲子。”
莉央缩了缩肩膀，因为刚才不二就在她的耳边说话。
“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想听什么听什么，不用急的。”不二递给她一张肖邦，“从最经典的听起也可以。”
“嗯......周助前辈，有点痒。”
他坐在身后翻着CD半圈住她，说话时的呼吸轻抚在裸.露在头发外的耳朵上，莉央忍不住去揉。
“啊，抱歉。”不二周助退开了一点，但是拿住了她蹂躏自己的耳朵的手，然后帮她将长发别到另一侧，“这样揉不痛吗？耳朵都红了哦。”
“痒。”
莉央回头看了一眼不二周助，像是忍耐着什么的样子，表情不太好受。
摸了一下她越发滚烫的耳廓，不二道：“温度好烫，很难受吗？”
他这么一碰，莉央像找到了解药一样拿起他要收回的手，用耳朵去蹭他的手背。
高温又红透的耳朵遇到微凉的手背，莉央舒服地低叹了口气，但是不二的手马上也热了起来，莉央只好放开，可惜地看了眼他白皙修长的手。
“......要我拿冰袋过来吗？”
“不用。”
莉央的耳垂并不厚，一捏便能感受到指腹另一边的压力，红透之后上面的热度也是。
“前辈，”莉央侧头躲过不二周助玩她耳垂的手，“不舒服啦。”
“好吧，不闹你了。”不二放过她，“你继续挑。”
*
最后莉央还是挑了格拉斯的曲子，不过不是钢琴，是大提琴，柔滑的琴弦震动声低沉缓慢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精细的弦乐器和钢琴不一样，它们从学习者练习开始便难以控制，不需要表演者过于夸张的动作表现力度，更需要他们精密的操控和灵敏的乐感。
大提琴又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沉稳又典雅。
莉央总觉得这种乐器的声音像不二，不自觉就听入迷了。
“......莉央？”
“嗯？”
莉央看向不二。
终于让她回过神来的不二周助示意矮桌上，盘子里摆着刚烤出来，切好后散发着甜肉桂气味的点心，围成好看的花状。
“刚才姐姐端了苹果派过来，看你听得认真就没叫你。要吃一些吗？”
“苹果派？”吃过不二由美子做的饭菜后，莉央好奇她做的苹果派又是什么味道的，“由美子姐姐今天做了这么多东西，一定很辛苦吧。”
“没关系，姐姐很喜欢你哦，莉央，能为你做甜点她很开心。”
不二周助想起不二由美子离开房间前对他说的“不准欺负小莉央”的话，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父亲在海外工作的缘故，不二家的饭菜点心都是西式的，由美子姐姐做的苹果派也是传统的美式味道，略酸的苹果馅里加了威士忌，混合肉桂的气味，莉央吃了一口便有些上脸。
苹果派里其实已经没有酒精了，但是浓郁的酒味在馅料调煮的过程中依旧和香草纠缠在一起，甜熏的气味特别容易让人晕乎。
“好好吃。”
馅料在嘴里爆开酸甜的洪流，莉央吃了一大口。
要找到这种酸度的苹果也是不容易，鉴于这个国家人们对水果糖度的偏执来看。
每个家庭大概都有自己的苹果派做法，由美子姐姐的风格是不在苹果馅料里放很多糖，而是在饼托和馅料之间加了一层蛋白糖霜，顶部的饼皮也被面团粗粒代替，粗粒经过加温膨胀开来，一口咬下去下方厚实的面饼都成了馅料的配角。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啊，由美子姐姐会很高兴的。”不二周助好笑地看她吃得嘴角都沾上了碎屑，“啊，别动，脸上也有了。”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莉央想接过不二手里的纸巾，可是他不给她。
“没事的，你继续吃就好了。”
“前辈不吃吗？还有好多。”
不二周助从刚开始就没动过不二由美子特地端进来的苹果派，莉央奇怪地问。
不二摇摇头，拒绝了莉央递给他的那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吃我就很满足了。没关系，姐姐会理解我的。”
这个人喜欢看自己吃甜食的习惯还真是奇怪，莉央道：“好吧。”
不过不二周助随时都可以吃到由美子姐姐做的甜点，让她有点羡慕。虽然二宫葵做的也很好吃，但是味道不一样。
“真好啊，前辈有个做饭好吃的漂亮姐姐，还会带你去各种地方玩。”
莉央捧着一块派，小声道。
二宫夫妻俩对她也很好，但是不会带她去奇奇怪怪的地方，她的生活范围很窄，路痴大概率也是因为这个。
从来不记路，本来也没什么路可记，也就不会记路了。
但是不二由美子不一样，不二周助似乎经常跟着她到处见识世界，所以他连成人朋友都有不少。
“那就经常来我家玩怎么样？由美子姐姐肯定很乐意带你到处逛的。她也一直想要一个妹妹呢，总觉得弟弟长大了就不够可爱了，经常这么说。”
由美子姐姐说的莫不就是他，那个长大了就不可爱的弟弟。莉央默默地想，但没说出口。
说起来，“周助前辈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小时候吗？”不二周助想了一会，“好像和现在没什么变化......很普通的感觉。”
莉央吃派的动作停住了。
没有变化才是最可怕的吧。
她舔了舔嘴角，试探地问道：“有相册吗？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啊，没问题。”不二周助爽快地答应了，在书架上翻了翻，“我记得是放在这的......啊，有了。”
莉央一脸期待地看不二把那本家庭相册拿过来摊到地毯上，因为她还在吃东西，所以他帮她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就是不二周助搂着自己弟弟不二裕太，两人笑得灿烂的照片。
……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莉央眨了眨眼。
当然年龄是看得出来的，以前的不二周助还有点婴儿肥，面庞曲线柔和很多，也没有如今这样每日训练后的体格，但是眼角带笑的样子和现在如出一辙。
“现在”特指正在身旁凑着和她一起看照片的不二周助的“现在”。
莉央瞄了眼和照片上表情差不多的不二。
照片上他大概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现在他国三了。
莉央：......
“怎么这个表情，莉央。”不二周助好像有点想笑，手掌压了压她的头顶，“照片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挺好的。”
她不看照片了，放下手里的点心突然扑进不二怀里，不二周助果然注意力转移，接住了她。
莉央围着他的肩颈，埋在他怀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个...周助前辈果然很帅气，以前也是，一直都没变过。”
“是这样吗？莉央在我眼里也一直很可爱。”不二周助回抱住她，“那莉央喜欢吗？”
“嗯，喜欢，特别是打网球的时候，现在一定比以前更厉害了，不愧是天才。”
“是嘛，原来是这样。”不二收紧了怀抱，笑着低声道，“谢谢，我也很喜欢莉央哦。”
莉央：？
好像自己被他带着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莉央不藏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怎么了？”
看着不二周助棕色的眼睛，莉央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没什么。”
“还想吃苹果派吗？”
是还剩下几块，但是本来就吃过晚饭的莉央塞不下更多了。
“已经很饱了。”
“那就好。”
莉央想问的话还是没问出口，肚子里塞满了苹果派的她趴在不二周助怀里，被安抚轻柔的拍打和音响里慢速的大提琴声逐渐带走了清醒的意识。
*
“莉央，周助，苹果派吃完了吗？”
不二由美子轻轻敲了敲门框，打开了不二周助的房门。
不二周助示意她小声一点，怀里抱着已经睡着了的莉央。
“哎呀，”不二由美子捂了捂嘴，小声道，“这孩子困了吗？真可爱。”然后她又有点怀疑地道，“周助，你没对莉央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姐姐，”不二周助无奈道，“我怎么会对她做奇怪的事情呢。”
不二由美子看了眼地毯上到处都是的CD，还有相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谁知道呢。现在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家了，我要把她送回去，周助你也跟着。”
“好。”
“动作小点，别把她吵醒了，我在楼下等你们。”
“我知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