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度陈仓1

    西蜀的风雨从来不只属于桑榆镇,它的淅沥和滂沱,早在于清沅江洒落前,便已经在益州城铺了一层又一层水浪。

    此刻的紫菱宫,早已不同于先前的热闹光景,物是人非,睹之更易思情。

    门口落满紫罗兰花瓣的木制台阶上,一双玄黑色官靴,正一步步往上,脚步轻缓,却异常沉重。

    自从阿鸢不在以后,数百日,如一日。

    来紫菱宫,看着阿鸢曾经住过的屋子,手轻抚过那些她曾触碰过的木制家具,祁漠炎的脑海里,总能回想起曾经她坐在软塌上化着妆,从镜子里看到突然进来的她,回眸一刻那时的羞涩和纯真。

    “漠炎哥,你怎么无声无息就进来了?我妆都还没化好,你出去再等等……”

    祁漠炎如同那日闻言后,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横,笑道:“阿鸢,不是你说,我进紫菱宫,可以不用通传么?”

    话音刚落,刚刚的幻象瞬间消失,一阵冷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一个不经意的哆嗦后,祁漠炎开始逐渐恢复冷静。

    他暗叹了一口气,手中那张已经被他抚摸地有些微微褪了颜色的鸳鸯戏水的丝帛紧了紧,一行清泪又不觉滑落。他自语道:“阿鸢,我不相信你已经死了!即便是把整个西蜀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要找到你!阿鸢,你一定要等我!”

    祁漠炎话音未落,里屋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敏感的神经立马紧绷,如锋刃一般的利眸箭一般射向声音传来之处,那官靴包裹着的双脚,也开始有力地缓缓向前移动。

    他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敢闯这神殿一般的禁地。

    然而,随着一个墨绿色的绰约身姿摇曳而出,他的脚步却也溘然停止,神色略有舒缓,但眉头却紧皱不放。

    “江盈?!怎么会是你?”

    那个声音,正是来自江盈,这个曾经枝头之下的麻雀,如今面貌早已今非昔比。

    而此时,她抹着浓艳的妆容,还从阿鸢的衣橱中,翻出一件墨绿色丝绸薄裙,套在自己身上。一抹朱红胭脂,一身柔绿罗绮,满头珠钗碧玉,让她即便是出身卑微的九品官员之女,此刻显得一样的雍容华贵。

    她脸含嫣然一笑,步步生姿,没几步便来到已经愣怔了良久的祁漠炎跟前,羞赧低头一笑,轻声问:“大人,盈儿穿这身,可好看?”

    “好……”

    江盈没注意到,祁漠炎说这话之前,脸上的血色骤降,那本就严峻的目光,此刻已经如同从冰窖中拔出,寒如利刃。她听到这个“好”字,还满心以为,祁漠炎是在对她的肯定和夸奖。

    孰料,她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勾起,屋内突然“啪”地一声惊响,一个巴掌直劈而下,毫不留情地在江盈的脸上炸开了花。

    随着这一声响,江盈也一个眩晕,天旋地转间侧着身子扑倒在地上,眼前冒似一片星空,脑袋中嗡嗡作响,而那被打了的右脸,已经如火烧一般,开始有灼热之感。

    江盈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捂着右脸,连甩了几下头,也没有看清眼前的事物。

    紧接着,她感觉头顶传来钻心的疼,那精心挽起来的发髻此刻正被人用力抓扯,往后狠狠一拽,将她的头往上仰着。

    迷糊中,江盈看到祁漠炎脸的轮廓如恶魔一般直逼她眼前,丝毫没有对她一丝怜惜。

    她听到祁漠炎对他怒吼道:“好大的胆子!江盈,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安分点不要越距?若不是阿鸢嘱咐过我照看你,就凭你今日踏进这宫里一步,我都足以将你凌迟处死。你居然还敢乱动属于阿鸢的东西,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祁漠炎的那一巴掌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虽然江盈此刻仰着头,但她娇嫩细小的鼻孔里,还是源源不断往外淌着鼻血。

    江盈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却不知何来的骄傲和倔强,竟然破天荒笑了起来:“丞相大人,您不能杀我!”

    祁漠炎怒道:“你当我不敢?”

    虽然看不清他此刻的脸,但江盈还是努力睁开双眼,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爱慕很久的这张脸,看着这个为了别的女人,肯将她凌迟处死的男人。

    她依旧笑着,大胆而狂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祁漠炎的另一只手握住,不顾他的暗自用力挣扎,死死将他摁在自己的腹部:“我怀孕了,我有了丞相的孩子!”

    本以为,她这么说,会换来祁漠炎特别的垂爱,哪怕是一丝的怜惜。却不料,这么一说,倒像是点燃了祁漠炎心中的火药引线一般。

    祁漠炎咬了咬牙关,狠命揪着江盈的长发往后一拉,让她仰面跌倒在地面上,再一个俯身压在她的身上,反手扣住了她的脖子开始施力。

    “江盈,你想以此威胁我?本想留你一命,既然你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江盈被他这话吓得不轻,因为她知道西蜀丞相祁漠炎是怎样的一个可怕的人。他从不打诳语,也从不开玩笑。若是他说出来,他当真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他真的如此狠心?为了那个生死不明的千凌鸢,他甚至不惜杀了这个这么多日子里,一直尽心尽力侍奉着她的女人,以及,他的亲生骨肉?

    祁漠炎掐着江盈的脖子,江盈死死拉着他的双手,瞪大眼睛看着他,即便死了也不服气!

    她哪点不好?她除了身份不如千凌鸢,她哪点比不过她?

    还有,明明祁漠炎在床上的态度,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也可以很温柔!

    逐渐的,江盈的脸色开始由酡红变得有些苍白,挣扎的力气也开始变得有些弱,加上喘不过气,嗓子也咿咿呀呀发出了一阵呻/吟声。

    千钧一发之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呼声。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您在里面吗?”

    自从叛乱事起,紫菱宫便成为禁宫。即便是祁漠炎身边最亲信的人,也不敢踏入半步。

    一声呼喊过后,见没有回应,门外那个声音又连续叫了几次。

    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接而传来祁漠炎尚且还有些喘息的声音:“不是说过没有十万火急之事,莫要到紫菱宫打扰?”

    那人闻声连忙调转头,“咚”一声跪在地上,焦灼道:“丞相大人恕罪,实在是有非常紧急的军情,若非如此,微臣即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丞相。”

    祁漠炎面露不悦,却还是有些不耐烦地微虚着眼道:“说吧,最好是天大的事。”

    那人这才扶着自己颤巍巍的双腿,从坚硬的石板路上缓缓站起,苍老的胡须微微泛白,眼眶也开始深深凹陷。

    鸿胪寺卿唐尧拱手而道:“丞相大人,与南齐一战,我方兵败,我已按照丞相的意思去同南齐谈判,但魔皇萧北南始终不愿松口,死活要以西南三州作为退兵条件,否则……”

    “否则如何?”祁漠炎有些不屑。

    他是断然不信,萧北南他当真有勇气再集中力量攻打一次西蜀。

    唐尧说话更加颤颤巍巍:“否则……就要丞相,交出昭凌公主。若非如此,定同西蜀没完!”

    刚刚还面色镇定的祁漠炎,此刻已是烦不胜烦。他奋力一拳砸向身旁的门拦,咬牙切齿地嘀咕道:“萧北南,你不过曾经一个质子罢了,也有脸觊觎阿鸢?想都别想!”

    他略微沉浸片刻,刚刚那股怒意很快被他压制回去。随即,他收回早已红肿的右手,貌若无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微微勾勒一个笑容,对唐尧道:“唐卿,传我意思,就依萧北南的。给他西南三州,看他如何接!”

    什么?!!!

    唐尧一听,当即不淡定了!这……这不是……这不是割地求和吗?

    堂堂西蜀,即便是如今国力衰微,但若是奋力抵抗,依旧能和南齐大战几百回合。而南齐作为一个刚刚兴起的小国,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耗费所有国力只是为了来攻下一个西蜀?

    曾几何时,祁漠炎还一直坚定着,会尽自己毕生力量守卫西蜀的寸土寸山,即便是让他流血牺牲,他也绝不会跟南齐人举旗投降。

    而如今……

    唐尧好不容易恢复的双腿,当即又“咚”一声跪在了坚硬的石板路上:“丞相大人,万万不可!若是如此,不仅破坏了我西蜀河山,更涨了南齐志气,灭了我西蜀威风。长此以往,国将危矣!”

    祁漠炎懒得听老头子的劝诫,手负身后踱步向前。

    “岂需你来说教?!”祁漠炎边走边吩咐他道:“我说过的话,我自会放心上。让你做什么,做便是,我自有打算!”

    唐尧很无奈,只能将双手伏在地上,头磕向地面,恭敬道了声“是”,便任由着祁漠炎离去。

    此刻的紫菱宫殿内,刚刚差点一命呜呼的江盈好不容易喘回了几口气,面色逐渐红润。

    她躺在地上,仍旧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微微伸手抚摸住自己的小腹。今日之险,以后决不可再犯。

    祁漠炎,他真的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对待他,不能过于叛逆,若是顺从,指不定还能收获不一样的效果。

    江盈想了想,心中也暗暗下了决心。

    你要找千凌鸢是吗?那我帮你找!

    *

    翌日早朝,勤政殿如往日那般,一半是山,一半是火。

    守旧派依旧昂着头,不肯说话,不肯参议政事。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年纪不过而立之人,把守着朝纲,不顾百姓死活,带着西蜀硬拼南齐,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而在祁漠炎的绝对权利威慑下,他们除了嘴硬,除了杵着不动表达抗议,没有别的办法。

    当然,祁漠炎能够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利,底下另外一帮维护派的功劳,自然是功不可没的。

    所以提出“割地求和”,也是有一群人趋炎附势,连连应和。

    退朝后,祁漠炎并没有离开,而是手抚着这金黄的龙椅,思绪万千,感慨不断。

    曾经辅佐西蜀王的宦官张德,如今也是一副维护派的嘴脸,一有机会,便凑上前主动献媚。

    当他看着祁漠炎对着龙椅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执着时,当即眼眸一转,走上前小声道:“丞相大人,依奴家看来,这龙椅非丞相大人莫属。既然早晚都是大人的,大人何不趁此机会,改立国号,自封为王?”

    祁漠炎笑容渐冻,抚着龙椅的手也骤然停下。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张德,皮笑肉不笑地问他道:“张德,你何出此言啊?”

    张德以为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明显,或者是此时理由还不够充分,便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这本就应当如此。丞相大人平定叛军,夺回西蜀江山。又不辞劳苦,与南齐作战斡旋。可谓是宵衣旰食,为国操劳。而如今,陛下已殁,公主失踪。整个西蜀,能独挡此大权者,实非丞相大人莫属!”

    话音刚落,眼前的祁漠炎已经收起了刚刚严肃的面孔,一边笑意不断,一边不停鼓着掌走下大殿,朝张德走来。

    张德内心非常高兴,以为这话正中祁漠炎下怀,若他真的改立江山,自己不仅能保住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借此飞升,获得更高的荣耀。

    不料,祁漠炎刚刚走到他跟前,便伺机拔出旁边侍卫的一把佩剑,毫不犹豫地插入了张德腹中。

    一阵绞痛让张德忍不住口中血涌如泉,他面露痛苦,吃力地问:“为什么?”

    祁漠炎冷冷道:“这个位置,我祁漠炎从来未曾觊觎。西蜀江山,西蜀王的继承人,都只能是阿鸢的!没有人可以觊觎!我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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