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将一人一狗送到了商场，邢灵到了自家店前，伸手推门，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她敲了敲门，里面却没什么动静。

    邢灵纳闷地一挑眉头，一边嘟囔着“搞什么”一边笨拙地摸遍全身的兜，好歹把钥匙给摸了出来，只是她刚将门打开，就被里面的阴冷之气给冻得一个激灵，邢灵眼瞅着里面工作间的灯是亮着的，想来老珀正在里面不知道搞些什么。

    “就不能先开个空调，也不嫌冷。”

    邢灵摁开空调后轻手轻脚地走向工作间，她倒不是想要偷看，而是老珀干活的时候实在投入且不喜别人打扰，有时听见邢灵叫他，他也会置之不理，因而邢灵也摸出了门道，如果不是因为特别重要的事找老珀，便会先悄悄看看他在干着什么，如果老珀已然投入其中，邢灵便会把事暂时搁下，先忙自己的事去。

    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是相对封闭的，是被希望只属于自己的，即便关系再好的人也不应随便闯入其中，当别人不知分寸硬要进到里面要求分享空间时，空间的主人要么会另建空间，要么直接从根本上改变两人的关系，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分寸极为重要，而这其中的分寸，邢灵和老珀都掌握得很好。

    老珀的空间是沉浸式的工作过程，而邢灵的空间，老珀虽然暂时并未明确，但他心中却隐隐有了答案，这答案来源于两人间的默契，也来源于邢灵最大的心病。

    邢灵于门缝中看到了屋内的情形，出乎邢灵的意料，老珀此刻并没有站在工作台前，而是戴着虚拟现实头盔躺在沙发上，头盔上闪烁的灯带显示老珀可能正在玩游戏，大脑活动相当激烈，邢灵一阵纳闷，想着这人难道是嫌在家里烦闷，所以专门跑到店里来打游戏的？

    邢灵觉得这不是老珀的行事风格，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决定先去收拾收拾店面，有事等老珀出来再说。

    只是这一等便等到了日暮西山，期间邢灵收拾完了店面又上完了货，可老珀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邢灵想着这人莫不是睡着了，便又过去看了两眼，见老珀这么长时间竟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是那头盔上的灯带还在快速闪动，说明老珀并没有睡着，反而还在进行着较为激烈的“活动”，邢灵的好奇心越发旺盛，她知道老珀不是沉迷游戏的人，今日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直到夜色完全落下，邢灵遛完狗带着晚饭回来，刚进门，就见老珀终于扶着腰从里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出来，一边挪还一边哼哼：

    “哎呀，腰，我的腰，腰掉了，哎呀，腿，腿也麻了，腿腿腿……”

    邢灵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一声“活该”脱口而出。

    “哎呦喂啊，你，你咋能这样呢？”

    老珀费劲地好不容易从里面的沙发挪到了外面的沙发边上，还没挨着沙发边便“啪”地一声躺了下去，躺好后便眯着眼睛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再一睁眼，却见邢灵正站在自个儿脑袋前面俯视着自己，老珀嘴刚咧开，还没来得及“嘿嘿”出声，就听邢灵语调无甚起伏地问道：

    “你说我是问还是不问？”

    “你已经在问了嘛。”老珀说着就伸了个懒腰。

    “那你是说还是不说？”邢灵眯起眼做逼供状，她是真的好奇这伙计今天到底在干啥。

    “这我确实在考虑，唉……”

    老珀没点头也没摇头，说着却又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满是无奈，叹完气又垂下眼帘，略一犹豫，再抬眼时却磕巴地斟酌着用词，反问邢灵：

    “如果我说这事……这事跟你的，你的，跟你的心病有关，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邢灵的脑子几乎是在老珀话音刚落时便“嗡”地轰响起来，她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珀就仰躺在那里，并不急着再说什么，他看着邢灵的脸色变青又转为蜡黄，随后那双原本终于灵动起来的眼睛在慌乱过后再次陷入沉寂。

    “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你做事的时候我从不打扰你，你也该明白我的事有些你就不该问！”邢灵在大脑嗡响中听到自己的低语，“它好不容易就要过去了，它马上就要过去了！你，你又提它干什么……”

    心中紧闭的空间被老珀抡着锤子猛地砸了一下，防护层尚未破裂，却被震得不轻，老珀这一锤子来得猝不及防，邢灵瞬间产生了被冒犯的愤怒。

    老珀心中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他眼见着邢灵的身形开始摇晃，便赶紧起身扶着邢灵调换了两人的位置，待邢灵躺下后，他蹲在邢灵的头顶，伸手用手指给邢灵梳着头发。

    待到邢灵慌乱的气息终于渐渐趋于平稳，老珀凑到邢灵耳边低声耳语：

    “我们之间确实是有默契的，你不需要怀疑，因为有默契，我们都给彼此留了足够的空间，所以你不会在我工作的时候打扰我，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多问你一句，你把心事死压在那里，我也没有想去翻上一翻，如果你能压上一辈子，我也乐得装聋作哑，佯装不知。”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邢灵双手交叉箍在自己额头上，略带愤怒地低吼，“而且你猝不及防地打破了我们之间这么长时间的默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自己知道你不能！我也确实要打破这种所谓的‘默契’。”

    老珀也瞬间拔高了语调，显然心里也开始发急，说话的音调开始一声比一声高：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俩的空间的性质并不相同，我的空间是我主动打造的，我在里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享受，而你呢，你把某些外因导致的负面情绪长久地压在你所谓的空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耗尽心力去压制它，你不光希望别人不要闯进那里，就连你自己都不愿意靠近，那这种所谓的个人空间究竟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守着它就像看守着一只妖怪，我今天不光要闯进去，我还要炸了它！”

    老珀双手按住邢灵的双臂，止住她想坐起的势头，他看着邢灵忍了这么久，也陪着邢灵忍了这么久，他实在是不想再忍下去了，有些事情不是一味逃避就能解决的，有些所谓的默契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自我沉沦下去。

    “即便你想到了用收养团…星星的方式来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暂时压制住了我不知你为何会有的愧疚，但你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只要以后有任何事会让你想起她，想起他们，那些尘封的心事就会轻易冲破你所谓空间的禁锢，冲到你心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侵占你的大脑，扰乱你的思绪，让你再次陷入自我怀疑的绝境。”

    老珀的话像小刀一样，一刀一刀剌在邢灵心上，让那颗本就脆弱的心脏阵阵发疼，邢灵很想给这个自以为是的人一拳，但她挣脱不了老珀的束缚，挣扎了半天后却只能将双手下移到眼睛上，她在老珀同样气愤的话语中渐渐泪流满面，今日才短暂摆脱的疲累再次席卷全身，邢灵感到阵阵无力，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发出了微弱的抗议：

    “即使你说得有理，那为什么不能缓上两天，一定要这么急吗？你不觉得光昨天一天发生的事就足够多了吗！你就不担心我承受不住吗！”

    邢灵逐渐激动的情绪终于压住了自觉有理的老珀，他长叹一声，低垂下脑袋，用头顶抵住邢灵的头顶，让邢灵感受到他同样的无力。

    “不是我急着要揭你的伤疤，我当然希望你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缓释焦虑，但是你不去找事情，事情却会来找你。”

    老珀略微一顿，似在思考什么，想了片刻得出了个没必要瞒着邢灵的结论，接着说道：

    “今天早晨邢净来过了，当时你还在熟睡，我没有吵醒你，自己跟着他去了趟警局。”

    “什么！”

    邢灵听后瞬间暂时丢掉了其它情绪，唯余错愕使其瞪大眼睛，她努力向后仰头看向老珀，发现他已然低垂着脑袋，那头顶的发旋都流露着沮丧，邢灵睁开老珀的双手，转而向后伸手捧住了老珀的双颊，使劲生把那颗发犟的脑袋给抬了起来。

    两人双眼对上，彼此所视尽是对方眼中的疲累，邢灵先无奈地笑了一下，老珀一愣，遂也咧开了嘴角，两人无声地笑了许久，邢灵终于缩回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语气终于平缓了下来：

    “说吧，他找你什么事？你今天又为什么要在虚拟世界里待那么久？所有想说的都说说吧，咱们都已经很累了，再拖也没了意义，也许你说的对，那所谓的个人空间，我自己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