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灵从小就是个好奇心过剩的孩子，遇到新鲜不懂的事情便会追着人问，那时长辈总会摸着她圆咕隆咚的脑袋，要么夸她聪明，要么就说小孩子啥都不懂不要瞎问，所以等到邢灵稍稍懂事起，就学会了闭着嘴好奇。

    用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事物，用正在开蒙的小脑袋费劲地思索着问题，用手边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来帮助自己探索世界，渐渐的，这个小孩就没以前那么活泼多话了。

    在虚拟世界尚未出现时，人类用各种交友软件聊得起劲，邢灵把她的好奇劲儿全部用在了互联网上，各种各样的群加了一大堆，邢灵在群聊中感受到了古代皇帝翻牌子般的乐趣，今天跑到这个群里得瑟得瑟，明天跑到那个群里蹦跶蹦跶，遇到投缘的人就多聊几句，遇到磁场不合的人要么直接退群，要么怼上几句再退群，反正群多得很。

    青少年的精力在网聊中得以发泄，相应的，邢灵在互联网上越活越，在现实生活中就越沉稳，倒也不是因为在网络中有了面具得以活跃，也不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缺乏自信而陷入沉闷，只因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这边用得多了，那边自然就没得用了。

    邢灵旺盛的好奇心在网络社交中被短暂地填满，只是时间一长，那些群在邢灵眼中便渐渐没了新鲜劲儿，无论是什么性质的群，聊到最后就那么几个主题：性，钱，抱团，掐架……

    好没意思。

    虽然邢灵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有意思。

    到后来，邢灵把群退得七七八八，仅剩的那几个也没了聊天的欲望，干脆都设置了免打扰。

    正当邢灵觉得日子越发无聊时，远房亲戚家发生的一件事又引起了她的注意。

    邢灵的远房小表妹在前几天跳了海，是自杀，却是被人怂恿着自杀的。

    “她参与了鲸落游戏，我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的……”

    邢灵的远房继伯母坐在那里跟大家讲着她继女的死因，面上未见悲伤，竟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说话间笑语连连。

    那时邢灵真正感受到心寒是何滋味，虽然是替他人心寒。

    那群人热火朝天地聊着，不去替女孩悲伤，不去想女孩为何会变成那样，反而对“鲸落游戏”这个杀人的组织分外感兴趣，将其分析来又分析去。

    鲸落，一鲸死而万物生，听起来多么震撼，是青少年们会喜欢的词汇，用它来做死亡游戏的名称，将死亡粉饰得带些唯美，在青少年心智未完全发育成熟，而又悲痛于生活的苦难时，那些躲在黑暗里的人用言语怂恿，将孩子们引入这状若深海之地，让孩子们渐渐生出对死亡的向往。

    鲸在大海中遨游了一生，最终在死后回报了大海，孩子们尚未游出方寸的距离，就因看似美好的陷阱而陨落在海底。

    继伯母的小儿子依偎在他母亲的身边，困得呵欠连天地看着他母亲在那里唾沫横飞，他还是太小，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当听到他母亲说到“XX这不懂事的玩意，做这种事，我可怎么跟她爸说”的时候，小孩子仰起脖子，嗓音黏糊地问：

    “我姐姐怎么啦？姐姐去哪了？我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她。”

    说着，小孩就想离开他母亲身边，去寻他那早已变成一盒灰的姐姐。

    “找她干什么，”那刻薄的人一把搂住小儿子，阻止了他的行动，“你倒是想她，她可没心想你，你那姐姐去找她亲妈去啦，我这些年算是白养她了。”

    “哦！”小儿子恍然大悟，“姐姐去找她妈妈去了！对呀，姐姐老跟我说她想妈妈，现在她去找妈妈去了！”

    说着，那孩子还鼓起了掌，看起来很是为姐姐高兴。

    继伯母听着小儿子的话，变得更加生气，扭头对旁边人说：

    “看吧！就说白养她了，咱天天对她掏心掏肺的，人家到底还是想她亲妈。”

    “就是，后妈难当啊。”

    “所以说找个二婚带娃的就是不好过。”

    “……”

    那群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聊得热火朝天，声音之嘈杂，纵使邢灵坐得是那样远，都能将那些无情刻薄的话语尽收耳中，邢灵闭上双眼，竟能通过每句话想象出那些人的嘴脸。

    邢灵在之后总是会回想起那天，一整天的细节她几乎能全部记清，因为在短暂的心寒过后，邢灵再没有生出更多负面的情绪，她以旁观者的姿态打量着每一个人，听着每一句话，心中清净无比，不生波澜。

    所以，那个被重复了无数次的“鲸落游戏”这几个字被深深地刻在了邢灵的脑子里。

    邢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到处搜寻“鲸落”的踪迹，相关的群竟不难找，贴吧里、论坛里都有那些人广撒的网，甚至有的群名直接就有相关的字眼，只是找群容易，进去却难，邢灵挨个申请却全被拒绝，正郁闷时，忽然想起方才在贴吧里看到的相关话题，那些猎手最喜欢找对生活有所不满或者有抑郁倾向的孩子下手，邢灵觉得，自己主动申请怕是没戏，反撒网倒可以试试。

    邢灵找了一个贴吧，那是一处孩子们发泄情绪的伤心地，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负能量，却也被互相安慰的温暖围绕，这里面有无病呻吟的，也有真正身处困境的，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原因都是千奇百怪，邢灵只粗略地看了看，就被扑面而来的负面情绪激到满心郁闷，她回到贴吧标题页，看着也没好到哪去的那些标题，遂烦闷地双手抹脸，重重地趴到桌上。

    忽然，邢灵脑中灵光一现，那位远方表妹想来也是在网上说了什么才会被他们寻上，那么表妹的遭遇对他们当然是有吸引力的，如此，自己只需要把表妹的故事稍加改动，换汤不换药，故事依旧会是一个不幸小孩的流血人生，那些嗜血的蚊蝇照样会嗅着血味找来。

    心中对表妹说了声对不起，邢灵新开了个帖子，在帖子中以第一人称重新叙述了表妹短暂的一生。

    “……，我每天都很想我的妈妈，妈妈还在的时候，她爱我，爸爸也爱我，妈妈不在了，连爸爸也不爱我了，我有时候就在想，当初妈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邢灵用稚嫩的语气替表妹表达着她对母亲的思念，控诉着亲爸和继母的刻薄无情，每写一句，邢灵都能对表妹的无助感同身受。

    写完，发布，闭眼，睡觉。

    冷静了一天的心在睡前忽然抽痛起来，邢灵捂住心脏，对着空气呢喃着：

    “既然已经走了，何必还有执念？”

    窗开了一条小缝，风冲进了黑暗的房间，风声呜呜，如童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