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莲佛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气阴暗昏沉,天空灰压压的一片。

    因为海商易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让她想起了春满楼的旧事。所以,她走出府门并没有坐海商易派人送她回去的马车,而是径直走上大街自己走回去。

    莲佛惜在经过一处叫卖胭脂水粉的摊子时,被那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吸引注意后停下了脚步。

    她回想起前两天曾听素荷嘀咕着口脂快用完了,潋珠梳头的刨花水也没了,便想着买些回去。

    莲佛惜挑选完后,接过老板包好的东西,随后摸出一吊铜钱数了数后递过去,结果身旁不知何时窜出一只骨感有力的手抢先递了一块银子到老板手里。

    “不必找了。”

    莲佛惜和老板两人的目光齐齐错愕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商神佑。

    “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半月未见,不认识了?”商神佑那眼睛瞥她,似乎并不满意她这副神情。

    莲佛惜又急忙看向老板手里的银子,想要拿回来,结果老板反应敏捷地收走银子,笑道:“多谢!郎君真是对夫人关怀备至啊!般配,般配,真般配!”

    商神佑也不反驳,牵着莲佛惜离开。

    “商神佑!松手。”

    莲佛惜试图从商神佑的手中挣脱,但商神佑多日未见她,今天见面,似乎有些过于兴奋了,攥她攥得紧,自己挣脱不开。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一段路之后,莲佛惜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商神佑转身看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莲佛惜站定看他,抽出手,退后一步道:“大人,别这样。”

    “你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惹你不高兴了?”

    商神佑听她这般称呼自己,一时间疑惑起来,他不明白,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他们彼此相拥过,甚至亲吻过。

    “没有。”莲佛惜低头避开他的眼神,随后又拿出银子塞给他,说道:“我有钱,可以自己付,这个还给您。”

    商神佑看着掌心的银子,觉得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如果是我这样的举动惹你不快,我道歉,你别生气好么?”商神佑低头去看她,笑着从腰间摸出块雕刻有莲花花纹的玉佩递给她,“看,我这次回来给你带的礼物。”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莲佛惜不接那玉佩,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同商神佑之间的距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要走了。”

    商神佑心头一颤,递送玉佩的手垂下来,拧眉道:“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这是要同我划清界限?”

    “理应如此。”莲佛惜根本不敢看他,只是垂眸答话。

    “那你之前的对我做的亲昵举动又算什么?”

    “一时的心猿意马,算不得什么。”

    商神佑心头闷的疼,但依旧不甘心地说道:“莲佛惜,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么?”

    “为何不敢?”莲佛惜眨眨眼,缓缓抬眼看他,冷冷道:“大人您在风月场出出入入,人心易变的道理难道不懂?怎么,不过一个拥抱和亲吻,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可了?”

    商神佑没说话,只是神情沉重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莲佛惜知道自己需要把话再放的狠些,了却这段缘分。

    只见莲佛惜稍稍靠近商神佑一步,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双眼无神地说道:“我借故亲近你,不过是为了借着你和江渡云之间的关系,能够为潋珠治眼,如今我的目的达到了,你自然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莲佛惜说着,从他身边走过时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你!别再缠着我。”

    商神佑回过神来转身喊她:“小莲。”

    “别跟着我!”莲佛惜背对着他眼底红红的,慢慢捏紧手里的包裹,毫无感情地说道:“请别让我厌恶你!”

    商神佑伫立在原地,就这样看着莲佛惜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西风乍起,牵动他的衣摆,卷起他脚边的尘埃,原来,冬天早已在他不经意间悄悄到来。

    莲佛惜同商神佑分开后没多久,天上就下起了雨,不大,只是又细又密,把人她的衣衫在无声无息中被打湿,让她的身躯渐渐失了温度冷了起来。

    不只是身上冷,莲佛惜的心里也冷丝丝的,似乎有什么被斩断了。

    细密的雨珠落到她的发丝上参差错落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但她的头发实际已经湿透了。

    莲佛惜没有冒着雨走,而是走到一处荒芜的瓜田旁的茅草棚那儿避雨。她将包裹放到一边抱膝坐下,右手托腮看着棚外的雨,有些羡慕。

    风雨真自在,想下就下,想吹就吹,不必藏着掖着,不像自己,欲哭无泪。

    雨停过后,莲佛惜回到了种桃小院时,潋珠她们已经把饭菜备好了在等她。

    莲佛惜推开门走进去屋,潋珠和素荷一见她被雨淋湿了便上前来关切地问她,又是要给她拿衣服换,又是拿头巾要给她擦干头发。

    “我有些累了,想去换衣服休息,晚饭你们吃就好,不必等我。”莲佛惜接过衣服和头巾往房间走,脸上看得出很是疲惫。

    素荷和潋珠对视一眼,潋珠想要追上去问问她怎么了,结果被素荷拉住,阻止道:“姑娘,莲姐姐估计想要独自一个人待会儿,你就别去扰她了。”

    潋珠想了想,点点头后又退了回去。

    风雨过后的冬夜寒冷潮湿,吹阵风都冻的人抖骨头。商神佑就这样一路淋着雨回去,却直接去了江渡云的院子。

    江渡云正在因为翻阅了一天对南疆蛊虫有相关记载的古籍,累得两腿搭在桌上,书本盖脸的背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缓缓。

    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江渡云惊醒过来,脸上的书本滑下去,啪的一下掉到地上。

    “井清,我不是说了吗?我再看一会儿就去睡了,你怎么又来催啊?”江渡云起身将书捡起来,边说边走去开门。

    谁知一开门就瞧见了浑身湿答答的商神佑木着脸站在门前,跟个刚出水的俊俏水鬼似的,连发丝都还在滴水。

    “哇!你干嘛?掉河里了?”江渡云曲着手臂靠在一扇门看他这副模样,不明所以。

    “我有事问你。”

    江渡云皱眉问道:“什么事?很着急?”

    “不急。”

    “哦,那先进来啊,我给你拿一套衣服换上。这个季节,又是晚上,你还敢去淋雨,作死啊你?”江渡云嫌弃道,“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商神佑没回答,只是进屋去坐到了火炉旁坐下,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猩红的炭火,眼底映着袭人的红光。

    “怎么?和莲佛惜吵架了?”江渡云关上门,转身走到他身边。

    商神佑一听,眯着眼,眉头皱成川字。

    “果然啊。”江渡云心领神会地伸手去烤火。

    商神佑默了默,扭脸抬头看他一眼,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江渡云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自己何时有事瞒过他,除了莲佛惜这件事,偏偏他现在来找他就是因为莲佛惜。

    江渡云心道:难道是这个人精察觉到什么了?

    忐忑片刻后,江渡云扯开话题,说道:“我去给你拿衣服,有什么事你先换件干净衣服再说。”

    商神佑看着江渡云略显慌张的背影,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江渡云躲不了自己的。

    其实,心里牵挂着莲佛惜病情的不止有江渡云,商神佑也从莲佛惜这次受伤窥见端倪。

    那医师说她体内有剧毒,让她百毒不侵,百药不灵,可莲佛惜为什么会身带剧毒?既然是毒,又会否对她有所影响呢?

    这些一连串的问题在这些天始终困扰着他。

    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向莲佛惜问清楚,可她忽然变了态度,甚至要同自己划清界限。

    这太奇怪了。

    于是商神佑又怀揣着这一连串的疑问来找江渡云。

    江渡云拿来衣服时,商神佑正站在书桌面前看江渡云翻阅的那一摞摞的书,他发现江渡云所看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解毒制毒的方法。

    “看什么呢?”

    商神佑扭脸看他,举起手里的书问道:“你看这些书,是为了解毒,还是制毒?”

    江渡云愣了一下,将衣服递给她:“随便看看,你快把衣服换了吧。”

    商神佑接过来,走到屏风后脱掉半干的衣裤换上干净衣服后从屏风后走出来。刚想开口,结果江渡云又忙递给他一坛酒。

    “桃酿香,你喝不喝?”

    商神佑低头看那酒坛一眼,接过来单手拨开酒塞子灌了一口。

    酒不错,淌进喉咙也不觉得烧灼,还是温热的,想来是江渡云特意温过。

    “我能不喝吗?”江渡云看着手里剩下的那小坛酒不情愿道。

    江渡云不爱喝酒也喝不来酒,只爱喝酒酿圆子,四果汤什么的。

    “给我吧。”商神佑从他手里拎走,又喝了一口,表情苦闷道:“今天我见到小莲了。”

    “哦。”江渡云拿着火钳子往炉子里添煤炭,“然后呢?”

    “她要同我划清界限,还说同我亲近不过是因为可以借助我和你是朋友的关系替潋珠医治眼睛。”商神佑说到这儿,苦笑着摇摇头。

    江渡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主要是因为被拒绝了啊。

    “好了好了!你就是难过,也不能用这么个喝法来作践自己的身子。”江渡云伸手要将他手里的酒夺走,奈何被商神佑躲开了。

    商神佑又仰头往嘴里送酒,结果坛里的酒水戛然而止。

    他无知无觉地喝的太快了,很快就解决了一坛,于是又拿起了另一坛来喝。

    “那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商神佑摇摇头。

    “我只是不明白,小莲的态度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快得有些奇怪。”

    江渡云抿抿嘴角,叹息道:“或许,是你们有缘无分呗”江渡云想了想,又说道:“既然人家没那个意思,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放手就是了。”

    商神佑又喝一口,缓缓道:“我当然可以放手。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特别是在知道小莲体内有剧毒之后,我很不安。我想知道,她体内的毒会不会对她有影响?她又会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商神佑说到这儿,又猛灌了一口酒。”

    江渡云看他那苦恼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不敢告诉他真相,反而问道:“你既然这么担心她,那之前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我当然想,我想明白她的心意,想分担她的痛苦。”商神佑叹气道:“可她的避而不谈又让我害怕,我害怕我的试探让她再次紧闭心门怎么办?”

    “其实也很简单啊,你不喜欢她就不用烦恼这些事情了呗。”

    江渡云继续绕开商神佑的话题,企图让商神佑忘记问他莲佛惜身上的毒这件事。

    商神佑一听,嫌弃地看他一眼道:“我若是能做到,还来问你?”

    “她就这么好?你就这么喜欢她?”

    “嗯。”商神佑喝一口酒,望着天边认真道:“我最初见她,只觉得她麻烦,漂亮但空有皮囊。目不识丁,来路不明还脾气很差,又贪财贪吃。”商神佑说到这儿,抬起左手扶额,自嘲地咧嘴笑道:“可如今呢,我一见她,就喜不自胜,她喜欢钱,我就想给,她爱吃,我就想送,你说,是不是很傻气?”

    “是啊,很傻,你们两个都傻的不行。”

    商神佑一听这话,扭脸看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忽然又想起什么来,扭脸看他,“小莲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

    “不是治好了么,你也看到了,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江渡云说完,心虚地喝了一口酒。

    商神佑直勾勾地盯着他,惆怅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渡云没想到商神佑又把话题绕回来了,一下子被问的措手不及,只是用余光瞥他,脑子里在琢磨措辞。

    “干嘛不说话?”商神佑一眯眼,很快意识到江渡云一直在回避他的问题,忙问道:“小莲她身上的毒,很严重?”

    江渡云无奈的叹气道:“可能比你想象中更严重。”

    “……”商神佑心头像被巨石狠狠压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后才问道:“多严重?”

    江渡云见已是纸包不住火,坦白道:“如果我说,她可能只剩两年的光阴可以活,你会怎么办?”

    江渡云设想过很多商神佑听到真相时会表现出来的状态,但没想过他会笑。

    是的,他在笑。

    “猜到了。”商神佑很是平静露出一丝苦笑,“尤其是从我进屋为止,你就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抱歉。”江渡云面带歉意。

    “我明白,一定是小莲让你保密的吧?”

    江渡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江渡云问他。

    商神佑不假思索道:“把她留下来,既然你说还有两年,那就说明我们还有时间。”

    “我也就大概估计,不是十分准确的。”江渡云心虚道。

    “随便吧,只要有时间,那就来得及。”商神佑目光坚定道。

    江渡云一听商神佑这话就知道他是不会放弃了。

    片刻后,江渡云又说道:“其实,这件事连潋珠姑娘她们都不知道。你可别让她们知道啊,你呢,我是瞒不住了。”江渡云叹口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小莲会对这件事保密,医治的态度也很消极,问她呢,她也不说。”

    商神佑一听江渡云这话,心里便生出一股说不出的不好的预感来。

    “不过!”江渡云忽然也燃起了斗志,将商神佑的的酒坛夺过来猛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鼓一下后将酒水吞进去,在露出略微狰狞的表情后认真道:“有我在呢!我帮你们!咱们一起把她留下来!”

    商神佑扭头看他,抬手撞一下他的肩膀后怅然一笑,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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