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这场雪的势头骇人,大地堆叠起厚厚的雪衣不说,连民屋建筑的土墙上都蒙上一层淡淡的冰。

    不过,此刻都与莲佛惜无关了。

    她被岚夜带回了回望川安置在一处僻静的木屋里。地龙烧的红火,让她好似置身于春日当中。

    自她双目失明至今已有十日的时间,但这落差属实有些大,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稍有行动便磕磕碰碰,害得溶香和侍女她们也跟着提心吊胆。

    几番折腾下来,莲佛惜也没了耐心,便只是整日枯坐或贪睡,有时醒来想听听些鲜活的声音让自己没那么沮丧,可惜是又冬日,连鸟鸣声都没得听。

    好在岚夜领了大夫为她扎针,放大听觉哈才稍稍好些。炭火燃烧的动静和灯花爆裂的细响让她模糊的世界少了几分死寂。

    尤其是岚夜他们带着女儿霁月来看她的时候,让莲佛惜感知到一丝鲜活。

    每每听到霁月的笑声或哭闹,或者是与她指尖相握的时刻,莲佛惜心里的孤寂便少了几分,尽管这感觉不能维持太久。

    岚夜和溶香带着孩子回去的时候,便又是她一个人了,没什么改变。

    这样的时刻便又会让她脑海里忍不住地浮现潋珠和商神佑的脸,但这是不能想得太多的,想得太深就会心头发酸,不过自寻烦恼罢了。

    莲佛惜仍在喝药,但在岚夜的安排下又换了方子。那药古怪,颜色呈浓稠的绛红色,味道苦涩不说,还有一股子铁锈味,一碗下肚舌头直发麻。

    至于效果,有效却不明显,唯一的好处就是续命,延长莲佛惜意识清醒的时间。

    尽管保持清醒如今在双目失明的莲佛惜看来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岚夜却很是上心,几乎是亲力亲为,其余时刻都是嘱托溶香亲自跑一趟。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出了差错。

    这天晚上,溶香像往常一般为她送药来,今夜无雪却风大,刮得人缩手缩脚的都不敢动。

    侍女将药汤搁在桌上后便掀开竹帘退出去后,溶香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牵过她的手,柔声道:“阿莲,这个给你。”

    莲佛惜失神的眼眸露出一丝疑惑后,伸手细细地摸了摸,细细长长且有些湿润,再摸到一个小疙瘩是细腻的手感,莲佛惜忽然露出笑问道:“是支梅花?”

    溶香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便忙道:“我来时经过院子瞧见的,想着你一定喜欢,便折了枝来送你。”

    “谢谢!”莲佛惜接过来珍重地握在手中。

    溶香将半热的汤药端起来一勺一勺的喂到莲佛惜的嘴边,边喂边擦去她嘴角晶莹的水渍。

    实际上,莲佛惜想着一口喝完了事,但溶香想来是喂孩子喂出了习惯自然而然地这样照顾她喝药。

    莲佛惜自觉如今的五感几乎全无,也就前两日岚夜让人替她施针,才使得听觉敏锐些,便随溶香去。

    碗勺搁置下后,莲佛惜单手摸索着要去牵她。

    “好嫂嫂,多谢你!”

    溶香立刻心领神会地伸手过去与她相握,心照不宣。

    “我从未帮你们什么大忙,倒是时时烦劳你们夫妇二人为我绸缪打算,几番奔波,若是来日这条烂命能幸得转还,定当涌泉相报,若是没有这福气……”

    “呸呸呸!”溶香忙捏着帕子捂住她的嘴,又忙拍拍木桌,“不许你这样胡说!未到山穷水尽时,自有柳暗花明处,你别瞎想。”

    莲佛惜缓缓露出微笑,随后又拉住溶香,“你先别恼,只是若有万一,来世必然是要携草衔环报你们的恩情。”

    溶香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垂下手去覆盖住她的手背,宽慰道:“你别瞎想,我前两日见岚夜收到一封信,说是已经找到了救你的法子。”她说完又怕莲佛惜不信,忙道:“真的,绝无半句虚言!你再耐心的等一等,如果觉得无聊,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就是千万别忧思过重,你好了,我们才能放心不是?”

    莲佛惜悄无声息地叹口气后默默点头。

    溶香陪她坐了一会儿后,莲佛惜借口说自己觉得困乏,便让她先回去了。

    房门刚合上不久,莲佛惜便听到有人缓缓推门进来。

    “星怜?”莲佛惜扭头面向那人所在的方向微微歪头,疑惑地唤出婢女的名字。

    不想来人一言不发,莲佛惜稍一蹙眉,握紧了手里的梅枝缓缓站起身。

    几乎在一瞬间,那人便迅如闪电般朝她扑来,莲佛惜侧耳一一听便灵巧躲闪开来,再挥动梅枝与其交手,但手无利器又目不能明,渐渐便落了下乘。

    来人手中也未有兵器,与她交手不过是施展拳脚。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莲佛惜猛然听见桌上烛芯的细微爆裂声,随即利落的翻身一跃拉开与那人的距离。

    她在躲开对方的攻势力后凭着记忆里的触感登上房中的圆桌后猛然将桌上的茶壶踢飞出去,盘腿而坐。

    茶壶撞开了窗户,一阵冷风穿窗而入,寒意随之而起,烛火在有过一瞬短暂的挣扎后,火光顷刻间泯灭,但留一丝青烟妖娆着飘动。

    屋内一下子暗下来,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双方都屏息凝神。

    局面再次僵持下来,但在黑暗当中,莲佛惜知道自己不至于落了下风。

    岚夜上次起黔城是便让陪同他一起的阚先生替自己银针刺穴,尽量放大她的听觉感官,这也是她为何双目失明却可不用手杖的缘故。

    莲佛惜侧耳仔细地去听对方移动发出的细微响动,随后将发髻上的一根簪子取下来紧握在手中,随即将手里的梅枝抛掷到另一处。

    那人一听声响,果然往那边飞身前去,莲佛惜抓住时机后忙起身根据寒风涌入的方向确定好窗口位置跳窗逃去。

    不想她才刚快跑几步,便又差觉到前面有人拦截,屋里的人也跟着追了出来。

    莲佛惜脸色一沉,握紧发簪便要同那人殊死一搏,不想来人忽然开口,那声音让她一怔。

    “莲儿。”

    商……商神佑?!

    莲佛惜一下子僵在原地,下一刻便觉脖子挨了一记手刀,整个人晕倒在一个怀抱里。

    原来,根本不是商神佑,而是一个江湖中一顶一的易容拟声高手。

    那两个黑衣得手后正欲离开,不想听到刚走到院门口处的岚夜厉声呵道:“什么人?”

    那两人心道:不好!随即交换眼神,由一人扛着莲佛惜飞身落上屋顶,消失在屋后,剩下一人断后。

    岚夜欲追,不想那断后的人急忙上前阻拦,二人才交手不过五招,黑衣人忙步后退朝岚夜伸手道:“二少主高抬贵手!是我!”说罢,伸指勾下遮脸的黑布露出面容。

    “傅荆?”岚夜面露讶异,收起拳脚架势“怎会是你?”

    傅荆抱拳道:“属下失礼了,还请二公子见谅。主子说莲姑娘如今已失去视觉、嗅觉、味觉,五觉失了三觉,病况已经是迫在眉睫,再拖不得,便让我同无相女一同来接她快些前往鼎洲口。”

    岚夜不满地轻翻了个白眼:“有你们这么接人的?他怎的不亲自来?让你们来又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成何体统!”

    傅荆脸上一热,打马虎道:“主子这回进京一趟,来来回回折腾已是筋疲力尽,刚到家没几天又是一堆忙不完的事情要他拿主意,实在是分身乏术,有心无力。”

    “是吗?你倒贴心,说的也有理。”岚夜将冬衣袖口上的貂毛摸顺“不过我瞧着却有另一层缘故。”

    傅荆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岚夜直白道:“他个算盘精,让我大半个家底都泥牛入海,欠我这么大笔钱不还便罢了,装穷抵赖不说,居然还敢跑到京城去摆阔。他的名声响,顺着风就吹到了我这里,如今他都成了举国上下的第一首富,还不打算将我那些血汗钱还给我吗?。”

    岚夜说罢,只听一阵凄凉的风在朦胧的雪色中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

    见傅荆仍旧不开口,一张冰块脸都快憋青了,岚夜忍俊不禁道:“我不为难你,不过托你带句话。”他正色道:“有劳你告诉大哥,那钱一笔勾销只当谢礼,但请一定要照顾好莲佛惜,我将家里的事处理好后到时会去见她们的。”

    “是,属下一定将二公子的话带到!”傅荆点点头,抱拳行礼后转身由莲佛惜被带走的路线利落地飞身离去。

    岚夜仰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忧心忡忡,最后又长长地吐出一口雾气缓缓低下头,随即瞥到了孤零零躺在雪地里的那枝残梅枝。

    他上前两步后弯下身拾起,后抬手抹掉上面的霜雪,好似一个在佛前虔诚执香的人。

    只是他所祈愿的结果会如何呢?他不得而知。

    傅荆二人就这样带着莲佛惜回了鼎洲口,她们刚到隔壁县便飞鸽传书通知翘首以盼的海商易。

    解听梵收到信拿去递给海商易的时候,他正在一处水榭里喂孔贺祥吃燕窝。

    解听梵将信读给他听完后,孔善祥已经半碗燕窝下肚,海商易见他已经不打算吃了,便放下碗拿起帕子擦擦手,让解听梵撤走了茶托。

    解听梵一出门,海商易便展开那信再细看了一番,随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孔老板。”海商易将信纸在孔善祥面前挥了挥,“瞧瞧,你的苦日子快来咯!”

    孔贺祥僵住的五官动弹不得,眼里却露出难掩的恐慌。

    海商易将那信对折,捏在手里缓缓说道:“你虽然像个木头,但好在这么多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身体还算硬朗。”他甩甩袖子往椅背上一靠,目光深深地盯着他,“趁你现在勉强有用,让我大发慈悲的来帮你洗洗你这辈子杀妻灭子的罪孽吧。”

    孔贺祥一听,似乎察觉到什么,立刻在嘴里连连怪叫。

    “嘘!”海商易扯过他的衣袖揉成团塞带他嘴里,让他喊不出口,“怕什么,又不是现在就要你的命,不过接你的身子使使。”海商易佯装出一个责怪的表情,“很简单的,只是用来装一条虫子。”

    孔贺祥凄惨地无声挣扎,眼睛发红,有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海商易眼神空洞却又温柔的用袖子替他擦泪后笑道:“好了好了,你别叫,不吓人,就很小很小的一条,虽然有点丑,但配你正正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许你经受这一遭便不用下地狱了不是?”

    他说完用嘴角扯出一条生硬的弯曲弧度,眼里是幽深的暗色,扭脸看去,窗外亦是无尽的幽深。

    海商易淋着雪回到笼香新苑时,屋里已经点上了灯,他未径直走进去,只是盯着解听梵指使着丫鬟们做事时印在窗内忙碌的身影,一个劲儿的出神。

    不多时,丫鬟们接连捧着器皿从屋里出来,忽然瞥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杵在院子里,都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瞧清是他后便纷纷快步走到他跟前行礼:“主子安。”

    海商易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后,屋里的解听梵听到屋外的动静紧接着掀开门帘往外瞧。

    “哟,公子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解听梵忙说忙走下台阶去牵他往屋走。

    解听梵替他解下大氅,轻轻用手帕抹掉他发上的雪渍,无奈道:“你又来了,每每去一趟天水方再回来就这模样,上次是不说话不吃饭,这次是顶着雪花堆雪人儿,实在不愿同他见面,那就各自安生,何苦呢?”

    她说罢,拉起他的手帮他捂热,手心一阵冷凉。

    海商易瞥她一眼,稍稍呼出一口气后拉着她走到榻边坐下,随即一倒将头枕在她腿上,疲惫不堪地闭上眼。

    “你在生气?”海商易冷不丁地开口。

    “公子何出此言?我不懂。”

    海商易歪头看她:“是因为莲佛惜?”

    解听梵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海商易贱兮兮地问道:“吃醋了?”

    解听梵竟有些不耐烦起来,往桌子一歪,撑着下巴说道:“没呢!我只图你的钱,又不要你的心,哼,什么吃醋不吃醋的!”

    海商易听她这话也不恼,没心没肺地笑道:“那敢情好啊,鄙人正巧有的是金山银山,够你使一辈子。你且看吧,等后头再养好一条招财锦鲤,你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便算是保住了。”

    “招财锦鲤?”解听梵思量片刻,随即忍不住嘀咕了下,“大冬天养什么锦鲤?”

    海商易忍俊不禁地抬手捏她的脸颊肉,随后又故弄玄虚的将手交叠在胸前得意的闭上眼,只留得解听梵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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