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夜，你慢点儿，等等我！”山边的台阶一重重，莲佛惜拎着裙子又蹦又跳地迈下台阶追他。
岚夜听到身后咚咚地脚步声，无奈地转身道：“我都说了，不用送。”
他说是不耐烦，但还是微微张开双臂去让她停下后有个倚靠。
莲佛惜粗粗换气，微微一笑道：“我再送你陪一段呗，至少送你到山下。”
岚夜直白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白了莲佛惜一眼转身继续往山下走，“一句话，你的提议我不赞同！”
“你别这么绝对，还有得商量嘛。”莲佛惜紧跟上去，“那手铳若是能造出一批来，神最军定能如虎添翼，如果这样能够使这场战争就此结束，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太天真了。”岚夜有些气恼地说道。
“此话怎讲？”莲佛惜拽住他的衣袖，岚夜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你的提议是很好，可你想要把你名下所有的财宝全都投进去，付诸一炬就为了建造这么一批武器，我不接受。”岚夜对上她的目光，认真地问道：“外面都传疯了，说他商神佑便是来日的新君，他有心无心我不清楚，你觉得高承邕能容下他？”岚夜叹息一声，“他日恐怕也逃不过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莲佛惜垂眸深思片刻，问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置身事外，保重自己！至于其他的，那是他们那些皇城中人的恩怨，你根本不需要掺和进去，更何况……”岚夜珍重地抬手扶住她的肩膀，“你真明白你自己的状况吗？”
莲佛惜眸色暗淡下去，小声道：“我当然明白。”她忽然反握住岚夜的手腕，“可他是我丈夫，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就像嫂嫂，与她有关的事情你也不会坐视不理对不对？”
“你俩天地都没拜，那小子提亲的聘礼我连影子都没见好，算你哪门子的丈夫？”岚夜惆怅道：“你就犯傻吧你，等他一脚蹬了高家的儿子翻身做主，再搞个后宫佳丽三千人，你就天天在红墙绿瓦的宫阙里哭着等我来接你回家吧！”
莲佛惜知道岚夜话里话外是在担心自己，便淡然一笑道：“他不会。”
“你就这么信他？”
“以前也不是完全相信的，但现在可以确定，他值得。”莲佛惜坦诚道：“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和你走吗？”
“不是为了治病吗？而且你不想他看到你痛苦时的样子。”
“这只是一层原因，还有别的，”莲佛惜松开他的袖子双手合握住看向远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信不过他，或者说我不相信人的真心。”
岚夜撩开一衣摆，干脆在台阶上听她说。
“两年前，刚知道父亲们所在时，我听说过一些闲话，说父亲和兰姨是因为酒后乱性才会在一起的。”
”你听到了，觉得很失望？”
“有一点儿吧。”莲佛惜释然道。
“后来呢？”岚夜接着追问。
“后来他们要离开黔城的前一天，父亲来找我闲聊了一阵。我喝了点儿酒，就问了他这件事。”
“那他有回答你了？”
“嗯，不过和传言不同的是，父亲说，不是酒后乱性，他是自愿的。”莲佛惜摸摸鼻子笑了笑，“他还告诉我，男人若是真喝醉了就会不省人事，不存在酒后乱性一说。”
岚夜默默点头，表示赞许，又问道：“那你听后是什么心情？”
“有点复杂，但心里对父亲的失望少了许多，毕竟他直接表明了立场，而不是像有些男人那女人出来挡刀。“莲佛惜释然道：“我又问为什么会是兰姨？父亲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和母亲不在很长时间里，几乎都是兰姨陪着她度过的，人心肉长成……”
“日久生情。”岚夜接话道。
“对。”莲佛惜点点头，“所以我觉得所谓真心，不在口头，而要眼见为实，当然，配合着心去感受会更好。”
山间有一阵清风吹过，搅散了湛蓝天边的一团云彩。
“你想啊，我的父母以前的感情这般深厚，结果还是无疾而终，人一生的情感太多变数，我不确定。”莲佛惜也在他身后的台阶坐了下来，“人一不确定就会害怕，我是个胆小鬼，所以当初我和你离开了，不是我对他的爱多么无私，而是我私心想要得到的一个证明。”
“你如今这般肯定，看来商神佑做到了。”
“嗯。”
岚夜缓缓站起身，莲佛惜又作势要去拉他的衣摆，结果被他灵活一闪。
他回眸笑道：“你说的很好，但我还是不同意。”
“喂！”莲佛惜愤慨地捏着裙边站起来，“你怎么这样。”
“正是，如何？”
莲佛惜转念一想，沮丧道：“算了算了，你去吧，我不麻烦你了。”
岚夜了然道：“别想着去找小海，我不同意，他也不一定答应。”
“你！”
莲佛惜话音未落，便见岚夜飞身一跃，使了轻功踩着泛着金黄色的树梢下山去了，不多时便将莲佛惜身后愤愤地呐喊声甩到了身后：“岚夜，你这个坏家伙！”
与岚夜告别后，莲佛惜稍稍沮丧一会儿，便慢慢转身回山上去了，她在迈步在山间的台阶的时间里，心里渐渐有了计划。
另一边，岚夜返回了回望川，不想一到家门便瞧见海商易的香车宝马。
这个大忙人怎么来了？
他人一进大门便跟着管事往花厅去了，溶香和解听梵二人同他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孩子出了屋子。
解听梵路过他的身边时，岚夜匆匆一眼，瞥到了她胸前用红玉穿金链挂着的一块鸡蛋大小，如团月一般的刻着字纹的玉佩，下头还坠着一小撮金穗子。
这物件不似民间会有。
“你怎会有空来？”
“哥哥不欢迎？”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岚夜从他面前走过，绕到他身旁的座椅坐下来。“更何况溶香她们都很挂念你。”
尽管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身上有着略微相似的骨相，但天生自带的气质却让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灯火淡橘色的微光笼罩在他们身上，两人各是别具一格的风流倜傥。
海商易畅然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外边剑拔弩张，热辣辣的，我得来你这清静地躲躲，坐山观虎斗也得挑个老虎爪子伸不到的地方不是？”
岚夜抿了口茶，用狭长勾挑的眉眼打量他一眼后，打趣道：“我瞧你一脸的春风得意，这一遭怕是又捞了不少好处吧。”
“哈哈。”海商易眉梢带喜，“还好吧，不过是与虎谋皮还能全身而退，心里头觉得快意宽慰，算是了了桩心事。”
“保命符求到了？”
“到手了。”海商易喝了口茶，爽利地将杯子搁到桌上，“你方才不是瞧见了。”
“即是贵重物，不收着，这般招摇过市，也不怕弄丢了。”
“就是要招摇过市才好，到时人尽皆知，弄丢了也不怕。”海商易吊儿郎当地将二郎腿一翘，像只饱足的猫儿。
“你胆子大，做了墙头草，居然还能从高承邕那边套得个保命符。”
海商易故弄玄虚道：“哼哼，山人自有妙计。”
岚夜瞅着他的样子也有样学样，翘起了二郎腿，单手握拳撑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不过，民间都传言说是将来稳坐江山的人是商神佑，你找高承邕当救命稻草，不怕失算？”
海商易知道岚夜从来都是把莲佛惜当成亲妹子对待，自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一些小手段。
于是他眼珠转了转，毫不在意道：“你也说是流言啦，别人我不敢说，商神佑一定不会这样做。”
连小海都这般肯定？
岚夜更是疑惑了，便发问道：“为何你会这般肯定？”
“因为莲佛惜。”海商易坦白道：“我告诉他莲佛惜需要换蛊才能活下去，代价是逻释国的天工国色，以及与她换蛊之人的半条命。”
岚夜心头一动，眉头慢慢收紧。
海商易笑道：“这位杀伐决断的将军是个痴情种，我看他处理完高家的事情，就要去找逻释国的麻烦了。至于用一个无辜的人来抵命的事情莲佛惜一直反对的很坚决，你说商神佑会怎么办？”
“舍身抵命。”岚夜不假思索地喃喃道。
“正解！”海商易笃定道：“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却愿为情而死，你觉得权力对他还会有诱惑吗？”他忽然轻蔑一笑，“这位大人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不得不说莲佛惜当初选择和你走的这步棋下得妙，商神佑如今巴不得有个机会向她表明心迹呢！”
岚夜沉默下来，他也有些拿不准了。
海商易瞧出他有些心不在焉，笑问道：“你怎么了？”
岚夜抹抹茶杯杯口，将温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后说道：“有事同你商量。”
“哦？”海商易一眯眼，缓缓道：“说来听听？”
又是一月有余的时日过去，梁洲竟然下起了第一场雪，苍茫大地银装素裹，山峦的黑与飞雪的白交织出冬季的冷寂。
砰——砰——砰——！
观心观一旁的山头忽然冒出一声震天响。在一阵烟雾飞灰慢慢消散后，只见两个蜷缩着的身影从中慢慢站起来。
“莲姑娘，成啦！”
一个娇俏可爱的声音兴高采烈地说道。
那小姑娘皮肤极白，模样可爱得很，个子虽不及莲佛惜，但不矮，外穿一身制作略带粗糙的兽皮大衣。但她的一双手与她的面容反差极大，手套露出的半截手指和指甲圆短且粗糙。
莲佛惜依旧是穿着前两年商神佑送她的那身半新的银白色貂裘和一顶小帽，怀里斜抱着一把红艳的油纸伞，油光水滑的像只在霜天雪地里游荡的精灵。
两人口吐着大团白气，站在石头后往那处远望。
“是啊，成了！”莲佛惜望着那块留了三个不规整洞孔的石壁，“三珠连发，这样火铳的威力更胜从前。”她说完又扭脸朝身边的小姑娘莞尔一笑，“药姝，你师父不愧是墨家的传人。”
小姑娘讪笑着伸出手指挠挠自己的脸颊，指纹和指甲缝有些黑黢黢的痕迹。她顿了顿，将腰间的一本折子递给莲佛惜道：“这是设计图，以及三管火铳的火药配量，我……我师父都详细地写在上面了。”
莲佛惜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一下，笑道：“这东西的确不错，除了我已经交付给你的定金，我答应你的剩下的金子，我傍晚时会派人给你们送去的。”
赖药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静候佳音了，告辞。”
莲佛惜微微颔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折子，心里摁耐不住要快些回去修书一封，告诉商神佑这个好消息！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在污浊的雪泥上，不多时，一阵风雪渐渐靠近过来并变得繁密。
莲佛惜将红伞撑开，继续迈步上山去，想朵不合时宜的红色蘑菇。
红色蘑菇渐渐变白的时候，莲佛惜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庭院，玉江烧好了炉火，听她说自己的鞋袜打湿了，便又忙去准备换洗的衣服和沐浴需要的物件。
莲佛惜脱下狐裘和鞋袜，爬上榻抱起一边的团枕，百无聊赖地滚了滚，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敲打声。
什么动静？
莲佛惜疑惑地转身面向窗跪坐起来，细听下来还真有，便将窗户支起来，竟见床边静静地躺着一把红艳的梅花。
她满心欢喜的拿进来，轻嗅之下，是夹带着冰雪清列的梅香。
一定是飒柔送的！
“飒柔？”
莲佛惜捏着那把梅花又探头往窗外看去，却不见人影。
“飒柔？”她又喊一声，仍旧无人回应。
奇怪，怎么不见人？
她又准备往外探身去看，忽然屋檐下坠下一个人影来，挡在她面前。
“哎哟——！”
“哎哟——！”
莲佛惜和那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待莲佛惜回过神来爬过去，趴在窗边低头看去的时才发现那人是商神佑。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狐裘，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倒在雪地，咧嘴笑着，挺翘的鼻尖被风雪吹得微微泛红，飞溅的霜雪星星点点的洒落在他的乌发和英俊的脸庞，好似莲佛惜在画纸上的最爱的那一处山雪。
“……哈哈哈哈！”莲佛惜一手捏花，一手扒拉着窗台，从忍俊不禁到笑得花枝乱颤，“我威武的大将军，你也有失手的一天呐？”
商神佑嘴里吐出段冗长的白汽，睫毛上沾了层薄薄的白。
他眨眨眼，神情略带窘迫地撑手单腿屈膝坐起来，抬眸盯着额前垂落的两缕凌乱的发丝，随即吹了下发丝上沾染的雪花。
他故作淡然地抬手指了指屋檐下的那根木头，追悔莫及道：“早知道就不这样了，上边全是雪，我脚上一个没勾住就掉下来了。”
商神佑虽然表现的很镇定，但控制不住发烫泛红的耳根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狠狠的出卖了他。
嗯，就还，挺可爱的。
“疼不疼啊？”莲佛惜忍下笑意，温柔地望着他，然后翻身越窗要去牵他起来。
不想她脚还未沾地，商神佑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她脱到怀里抱住，莲佛惜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手心被他衣服上一些冰雪消融的细微水渍凉了一下。
“你这是干嘛？鞋袜都不穿就往这雪地里跳！”
莲佛惜抬头轻轻拂去他凌乱发丝上的霜雪，不满地斜他一眼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商神佑闻言，握住她的脚心捏了一把，接着又拧眉道：“你的脚好凉，大冬天的怎么穿鞋袜，还光着脚乱跑？”
莲佛惜刚想回答他，忽然瞧见远处玉江从偏房走出来，但一见他们二人便又急忙闪身回避进屋的玉江。
莲佛惜见状有些难为情，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说道：“外边冷，进屋说话。”
嗯。”商神佑顺从地应了一声，抱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面带微笑地问她：“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夜里睡得安稳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好受？”
莲佛惜一五一十地回答：“近来身子很好，就是冬日里吃得比较多，我怕长太多肉。夜里炉火烧的旺，睡得香，并没有哪里觉得不好受。”
商神佑仰头拉开些距离对上她目光，眯眼笑道：“长肉怕什么？你太瘦了，多长点肉，我才好抱。”
莲佛惜不答反问：“你回来了，先见过伯母了吗？”
“嗯。”商神佑点点头，“我一回来便去，母亲让我来瞧瞧你，她说你近开忙得不见人影，还说怕我来了你却不在呢。”
“哦。”
“你近来都忙些什么？”
莲佛惜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一会儿告诉你。”
商神佑也有样学样，小声道：“好，那你一会儿和我讲。”
说完，两人都抿嘴笑了，就这样一问一答地走到门前。
商神佑抬脚一蹬便将门蹬开进去，再抬脚关上了门。
门缝后探头往这边看的玉江默默缩回脑袋，在心里默念了十声之后，蹑手蹑脚地逃出出了院门。
她迈出门口后，喃喃道：“呼——这屋外真冷，嘶——还是屋里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