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抬眼望去，高塔内部装潢华丽，空旷。所有声响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墙壁上有很多凹槽，里面嵌着数不尽的佛像，且每尊佛像前都点着长明灯，照得塔内亮如白昼。

    宝相庄严慈悲，仿佛在诘问着他的灵魂，

    ——你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你为谁而战？又为谁而死？

    萧泽允和夜阑端坐高堂。

    “莫离，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

    莫离清了清嗓子，咳出堵在喉咙的淤血，开口道：“放了她。”

    “阑儿是孤的皇后，岂是你说放就放的。”

    莫离不想，也无力再与他废话，飞身一跃，剑尖直指他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萧泽允拽过旁边的夜阑，并扼住她的咽喉。

    剑身在距离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下。

    她即使被当做挡箭牌，依旧面无表情，任人摆布。

    莫离觉察出她不对劲，喝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呵呵，她中了毒，变成人偶了。”

    “你……唔……”

    胸口剧痛，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饶是如此，执剑的手依旧没有动摇。

    “放……放下剑！”

    从萧泽允无助彷徨的声音中，莫离明白——他机关算尽，现已无路可退。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冒着风险给她孕子，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得到她。

    可，一旦情况危急到他自己的性命，亦会毫不犹豫的将所谓挚爱当做挡箭牌。

    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自己。

    ——这种人，莫离甚至不屑杀他。

    “萧泽允……你实在可悲。”

    语气中带着怜悯。

    说罢，莫离松开了手中的剑。

    剑锋与地面交接发出铿锵脆响的同时，萧泽允启动椅子上的最后一道保命用的机关。

    “嗖”的一声，一支飞箭向莫离袭去，直刺入他的胸膛。

    他后退两步，有鲜血滴落，却并未倒下。

    箭头虽扎得不深，可炸裂后勾住血肉的痛楚依旧猛烈，然而此时，他却十分平静。

    他上前一步。

    “别，别过来！”

    萧泽允见他仍能动弹，再次按下机关，本来是瞄准他的心脏，可惊吓过度手有些颤抖，第二箭刺入了他的肋下。

    莫离的脚步因中箭停滞了一瞬，身体摇晃了一下，堪堪站稳，继续上前。

    停不下来……为什么他不停下来！为什么他还在往前！

    萧泽允被那阵势吓呆了，那人浑身浴血，按理来说早就死过七八回了！为什么还能动？！

    凌厉的杀气透过血光直直袭向他，让他不寒而栗，他甚至觉得即使把那人扎成刺猬，即使断绝了那人的生命，也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莫离突然改变方向，导致第三箭只划过了他的侧腹未刺入身体。

    他一跃而起，从萧泽允手里抢过了夜阑。

    她头上的凤冠掉落，珠翠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他抱着她无力的身体，探她的鼻息——还好，很平稳。

    “啊啊啊啊啊！”

    萧泽允恼羞成怒地大叫，一边狂按椅子上的机关。

    他忘记了这个机关根本无法连射，仍像疯了似的快速不间歇的启动机关，最终导致机关损坏，藏在其中的箭矢一股脑地全飞了出来。

    一阵箭雨过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萧泽允这才反应过来，阑儿在那人手中……

    定睛一看，莫离俯趴着不动弹，地上一大滩鲜血，他的上半身都浸泡在血泊之中。

    夜阑被他护在怀中，看起来毫发无损，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

    “我……干掉他了？呵……哈哈哈哈哈……”

    萧泽允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干瘪的笑声回荡在佛塔之中，格外渗人。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谨慎地走过去，打算把阑儿和那人的尸体分开。

    谁知刚一蹲下，那人却突然暴起，用怀中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

    ——原来刚才的情景，只是为了骗他而演的一出戏。

    关键时刻，莫离操纵飞骨刃打掉了飞来的箭矢。那一滩鲜血，是他硬生生拔掉左臂上的箭头造成的。

    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却毫不放松。

    “如何解毒？”

    “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也许。”

    “呵呵……没想到你也挺狡猾的……”

    莫离实在力竭，不想与他废话，打算先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再逼问解药。

    他将匕首向下移到肩膀，狠狠刺入。

    “唔……”

    萧泽允吃痛，皱紧眉头。

    “快说！”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萧泽允了……”

    就在莫离打算再刺一刀时，旁边的柱子后突然飞出一条锁链，锁链的首端是一柄尖刀。

    莫离赶紧抱着夜阑向后躲开。

    等等……这武器是……

    接着，锁链的尽头，有一人形从柱子后面闪现，手长脚长，如同一只蜘蛛。

    那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少女的身影。

    少女跃上高台，扶起萧泽允，跪拜道：“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莫离震惊，“阿若……”

    她竟站到了萧泽允那边？！

    萧泽允捂着肩膀，疼痛难忍，没力气说话，只指了指莫离。

    阿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神色晦暗，无悲无喜。

    他心下一沉，如今自己体力不支，无法与壁虎抗衡，反正救到阑儿了，还是先行撤退为妙。

    于是用最后的力气召唤飞骨刃，将五柄飞骨刃连在一起，抓住把手，飞离佛塔。

    此时，萧泽允不知是想通了什么，竟喃喃道：“长在峭壁上的雪鸢花——可做解药。”

    声音虽小，莫离却听见了。

    阿若也诧异于他的反应，问道：“要追吗？”

    他无力摇摇头，“不必了，让他们走吧。”

    ——囚禁着夜阑的这段日子，他曾数次想与她亲近。长子夭折，他迫切渴望再要一个孩子，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可是，即使五感尽失，她仍抗拒与他接触，整个身体都是闭合的，他根本无法进入。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后来太医说，他自上次生产大出血后身体恢复的不太好，短时间内不宜孕子，只得作罢。

    ——既然得不到，不如……就放了她吧。

    *

    莫离带着夜阑，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了都城。

    奇怪的是，身后竟没有追兵的迹象。

    强撑着的精神一放松，疲劳和伤痛就铺天盖地吞噬他残存的意识。

    ——还不行。

    他咬破舌尖，又撑着骑了一段，寻得一处寥无人烟的水塘，将夜阑从马背上抱下来，将她护在怀里，又担心自己的血会弄脏她的衣服，草草包扎了伤口，这才放心地倚在树墩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