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这一次,夜阑差点以为真的要失去莫离了,虽然没伤到要害,可他失了太多的血,又淋雨染上风寒,让本就衰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可是——他熬过来了。

    挺过了那骇人的失血,伤口缝合,挺过了心疾发作,也挺过了连绵十几日的高热,他活下来了。

    虽然活了下来,却很久都没有清醒过了,每日只靠夜阑硬灌进去的食水维持生命。人瘦得跟纸片一样,可怜兮兮地陷在床铺里。

    她没日没夜地守着他,连着好几日都没合眼,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后来,他终于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她道歉,求她原谅。

    “傻子,我早就不怪你了。”

    “真的?”

    “嗯,只要你活着就好。”

    “好,那你也答应我,不准再做那样的事了。”

    ——她突然举刀自裁,把他也吓得不轻。

    “我答应你,咱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那之后,莫离不再寻死觅活,也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至少在夜阑面前是这样表现的。可他的身体仍是不可避免地持续衰弱,他时常昏睡,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睡上整整一天。视力也下降得厉害,尤其是晨昏时刻,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左腿依旧无知无觉,胃疾加重,晨起后经常会呕吐,由于视力不佳,他不得不更加依赖夜阑的照顾。

    莫离也感觉到了,自从受伤之后身体状况便一蹶不振,一日不如一日,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于是悄悄背着夜阑,准备一些身后事,趁着身上有力气,还能坐起身,眼睛还能看得清字的时候,提笔写遗书,还有和离书。他计划着,等真正快要不行的时候,就与夜阑和离,放她自由,他不想她背负着寡妇的身份开始新生活。

    *

    一切似乎就要走向终点,却出现了转机。

    那日,莫离难得有些精神,就开始打扫屋子。虽然他坐着轮椅动作会慢一些,不过应该能赶在傍晚阑儿回来之前打扫完。

    这时,夜阑却以冲刺的速度狂奔进屋,意料之中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阑儿?怎么这么着急?”

    她抬起头,灰扑扑的小脸上溢满喜色,眼睛里带着从未见过的闪亮光彩,激动道:“阿离!你的病有救了!!!”

    机缘巧合之下,她淘到了一本珍贵古籍,上面记载着——麓族最古老的部落里,有一种名叫“水芜”的水生植物,传说这种植物拥有神性,是麓族人世代信仰的灵草,可以给重病的人续命。

    她指着古书残页上斑驳的字迹,认真道:“据说这种治疗方法只有麓族人才知道,概不外传什么的,不过我觉得有试一试的价值!”

    莫离表示怀疑:“这种怪力乱神,真的靠谱吗?”

    夜阑不以为然:“我们遇到过的怪力乱神还少吗?只要有希望,就值得一试。”

    这一年来,苍群,虬龙,螭龙什么的,都是以前想都想象不到的超自然存在。如今再出现什么怪力乱神好像也不奇怪了。

    尽管内心觉得希望不大,莫离还是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来。”

    那本古籍记录的麓族人生活的地方,在群山环绕的夹缝中,远离尘世纷扰。从这里赶马车,需要大约半个月才能抵达。

    夜阑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最后一次去余氏医馆,向余氏父子正式告了别。

    自从被拒绝了邀约后,余铭章就避开夜阑不见,此次告别她也只见到了馆主。只是隐约觉得有视线一直跟着自己,目送自己出门。

    害怕莫离在路上着凉,即使现在是春夏交替时节,她仍给他裹上厚厚的冬衣。

    莫离哭笑不得:“阑儿,我又不是纸糊的……”

    她却坚持:“你……你就是纸糊的!先穿着吧,实在热了再脱。”

    她有些心焦,马赶得快了些。

    马车颠簸,莫离犯了胃疾,绞痛得厉害,没胃口吃东西,还时不时呕吐,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白粥吐出来后,吐的就是夹着血丝的酸水。

    后来即使她放慢了速度,他的状况也没有好多少。

    好在目的地近在眼前了。

    山峰折叠层峦,形成了无数深不见底的坑洞和山涧。

    道道天堑挡在眼前,正常人都很难过去,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无法行走的病人。

    一开始,麓族是以游牧为生,可自从乱世开启,就不得不卷入世间的纷争。有一部分族人厌倦纷争,为了避世,历经千辛万苦躲到了这种地方生活。

    而留在外面的族人,大部分臣服于萧氏大盛国,其余的则被萧泽允屠戮殆尽。

    为了跨越天堑,两人舍弃了近乎一切行李,只留下少量食水和防身的武器。

    因操纵飞骨刃会给心脏造成巨大负担,夜阑本不打算携带的,可莫离仍偷偷将它们藏在了轮椅下方,以备不时之需。

    她推着轮椅小心穿越暗河,山涧,遇到轮椅不容易通过的地方,就先把莫离背过去,再回去取轮椅。石头路湿滑难走,时有水流,必须走得很小心。

    一路下来,她的体力消耗得很快。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岩石的下方,相比之下还算干燥,能放得下轮椅,两人便短暂停留,补充体力。

    这里阴暗潮湿,透不下光亮,脚旁边有潺潺细流顺着岩石缝流过,头顶上还有山泉水滴落。

    莫离状态不太好,昏昏沉沉的,有两团红晕染在瘦得凸起的苍白颧骨上,一摸,果然发烧了。

    她自责道:“怪我,不该让你穿那么多的。”

    他试着安慰:“我没事的,都习惯了……”

    她用手帕去接滴落的泉水,浸透后拧干,贴在他脸上。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泉水冰凉,和热烫的皮肤一接触,很舒服。

    “嗯,好多了。”

    她拿出食物,“吃些东西吧?”

    他摇摇头,“抱歉,我实在吃不下……”

    他用手一直捂着翻搅的胃,可收效甚微,尤其是闻到食物的气味后,更是觉得有东西逆流而上。

    她啃了几口馒头,看他喉中不停吞咽的样子,担忧道:“很难受吗?吐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说着就要过去给他拍背。

    他赶忙摆手,用手帕堵住嘴,道:“你别过来……不要影响你吃饭,我,我缓缓就好……”说着说着,也自觉忍不住,就驱动轮椅到离她远一些的水边,别过脸痛苦呕吐,只是竭力压住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她心中一沉,走过去拿过他堵嘴的手帕,上面都是鲜红。

    她惊叫:“阿离!”

    莫离感觉胃舒服了一些,“没事的……唔……”

    话未说完,急忙夺回手帕捂住嘴,不发出声响,只身体痛苦抽动,上面的鲜红逐渐晕染开。

    夜阑拿出水壶和药,递给他,“快吃药吧……”

    “嗯。”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内疚道:“对不起……害你吃不下饭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你都吐血了!我哪还有心情吃饭?!”

    ——于他而言,自己呕血甚至没有她吃饭重要吗?这个人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她心疼的满眼都是泪水,他却只觉得小题大做——这种程度的病痛,他早已习以为常。

    为了让她好受一些,他语气轻松道:“那如果我将来每日都要呕血,你岂不是再也没法吃饭了……”

    “……”

    她知他是在开玩笑,可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这情景和她的噩梦太像了。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你会好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瘦小的身躯抱着他瑟瑟发抖,想告诉他梦中的情景,又怕他会胡思乱想,思虑良久,终是没说出口。

    她吸了吸鼻子,抹干眼泪,“我们走吧!”

    重整旗鼓,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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