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离疲倦的双眼完全合上的前一刻，她愤而拔出匕首抵在脖子上，凄然道：“阿离！你若死了，我就与你同去！”
他眉头皱起，挣扎着呕出一口血，又重新开始喘气。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他了，只能出此下策。这招屡试不爽——只因他心中最牵挂，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他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话但没力气，根据唇形，依稀能分辨出他在唤她的名字。
她瞅准机会，用最粗的针刺入他的心口大穴——这招是余铭章教她的，在濒死之际，这招可保心气不断，可是能续多久命，也只能看病人自己的造化。
——开什么玩笑，希望的曙光近在眼前！怎能让他就这么死在黎明前最后一个黑夜？！
“呃……”
强行续命让他痛苦不堪，上半身挺起，浑浊的双眼流下两行泪水，咳出些血沫，又无力掉落。
这时，族长推门进入。
见屋内满地狼藉，立刻明白情况危急。
“他怎么样？”
“我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可……”
族长取出一粒药丸，“这是我们一族代代流传下来的灵药，可保病危之人一日无虞，快给他服下。”
“多谢族长！”
夜阑拿着药，回到莫离床边，他双眼失焦，已是有出气没进气。
她强行撬开他的唇齿，把药渡给了他。
“唔……呃呕……”
病重垂危的身体受不了过于猛烈的药效，他颤抖不止，喉间发出诡异的响声，有东西逆流而上。
夜阑见状赶忙用双手交叉着捂住他的嘴，“千万不能吐！这是救命的药！”
他的嘴中涌出滚烫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淋漓而下，染透了床单。
血吐不出来，他只得强行咽下。由于呼吸不畅，他拼命挣扎，可到底病得太重根本没有力气，有很多鲜血反呛入鼻腔，从鼻中流出。
折腾了许久，身体终于接受了那颗续命的灵药，他倒回床铺，已是筋疲力竭，沉沉睡了过去。
*
又是一个日出日落，莫离还活着，夜阑守在他的床边暗暗祈祷，感谢上苍让他多活了一天。
按照他昨晚病危时说的，她从小包袱中找到了两样东西，包在信封中的遗书，还有和离书。
信封上墨迹都有些褪色了，看起来至少是一个月之前就写好了。
又想了想他濒死之际说的那些话，她五味杂陈，心痛不已，最终，还是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烧掉了两封信件。
成败就看今晚，两人再无退路，只有孤注一掷了。
今日便是朔月之夜，夜阑带着昏昏沉沉的莫离，和麓族人一同出发，到达了最近的水芜生长地。
那片山脉烟雾缭绕，仙气飘飘，只是站在林中深呼吸，就能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水芜潭在森林的最深处，一汪两人宽的水潭，水体清澈无比，没有一条鱼，也没有其他水生植物。鲜绿色，细长条状的水芜在水底生长蔓延，像一朵朵开放在水中的曼珠沙华，伸展卷曲，美丽异常。同时散发着幽幽萤光，通过水体折射，让整个水潭，整个树林都变得不似凡间。
莫离双眼半阖，形容枯槁，无力动弹，也无力说话，光是维持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
夜阑推着他来到树林深处，将他的衣物脱去，换上麓族人给的一条麻织裤子。
一边帮他换衣，一边嘱咐着：“过一会儿，我们会把你的鼻子堵住，在水里的时候，记得用嘴呼吸。”
他费力抬眼看了看她，轻轻点头。
夜阑推着换好衣服的莫离出现在众人面前，莫离有些难堪，他从未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身子，更何况是这样一副病重的破败之躯。
众人看到他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肋骨嶙峋，小腹凹陷，不由得啧啧惊奇，一边表达怜惜之情，一边赞誉他求生欲之强。
接着，有人用涂料在他脸上身上画了独属于麓族的图腾，给了他一根供呼吸的芦苇管。
再由两名男子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他缓缓放入水中。
——成败在此一举了。
夜阑默默祈祷着，希望这神奇的灵草，能带给他新生的希望。
麓族的十几个人围成一圈，站在水潭边，作祷告状，诵咏着咒文。
族长告诉他，沉入水底后，为了快速和水芜草取得共鸣，须在心中回想一生中遇到的所有苦难，他的心越痛苦，就能更快吸引水芜，为他治疗。
这难不倒他，他这短短二十五年人生，别的没有，痛苦的经历倒是比比皆是。
于是他开始想，从害死养父，战场困苦，想到叛军攻城那一夜，带着公主一路逃亡，再到伤心断情，失忆，被困琅嬛阁，苍群洞，鱼骨岛，冰室……
尤其是喝下断情水，被阑儿伤透心的那段记忆，他一遍一遍地回想，如同自虐一般。
很快，站在岸边的夜阑看到，原本静静趴伏在水底的水芜草枝芽伸长，逐渐缠绕上莫离的身体，接触到他身上狰狞的青色经脉时，枝芽明显瑟缩了一下，又继续攀附上去，萤光渐盛。
这时，莫离突然大睁双眼，挣扎了起来。
“阿离！”
“不可！”
族长拦住了她想去救他的冲动，道：“如果此时放弃，则前功尽弃！”
“……”
阿离……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难受，她暗暗祈祷，希望他能挺过去。
此时的莫离感到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侵入了自己的心灵，所有记忆在一瞬间闪过脑海，甚至还夹带了几幕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到底是什么？
那些画面一闪而过，他很快忘记，头痛渐缓，他的意识好像被拉入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境界……
他好像回到了夜闯皇宫拯救夜阑的那一夜，数不清的敌人接连凭空出现，可他不怕，他体力充沛，身体前所未有的松快轻盈，用惯了的长剑在手中闪着寒光。
他有信心，能消灭所有敌人，去往阑儿的身边。
族长见莫离不再挣扎，松了一口气道：“他的魂魄已经与水芜草连接上了。”
“真的吗？”
“嗯，如此一来，就能保证有疗效了，而且下次治疗时，便无需再重复这一过程。”
“太好了……”
就这样，莫离在水中躺了整整两个时辰。久到夜阑以为他是不是又晕过去了，可不对啊，他仍能在水中屏住呼吸，说明应该是有意识的……
她试探着问：“族长大人，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族长面色凝重，点头道：“是有些久了，按照常理，治疗过程持续一个时辰都很少见。”
族长这么说，夜阑更加担心了，可突然中止治疗，可能让他的意识回不来。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莫离拽出水的时候，哗啦一声水珠四溅，他自己从水中坐起了身。
“阿离！”她赶忙奔过去，拿衣袍裹住他，“感觉怎么样？”
他大口喘气，咳出几口水。
惊喜地发现——眼前不再昏黑，恢复了清明，可以准确用手抚上她的脸颊。
“我觉得……好多了……”
脸色也肉眼可见红润了许多，竟是神采奕奕，精神也出奇的好。
她大喜过望，激动地抱住了他，“太好了！”
自从二人成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高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就散了，她瞬间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
水芜疗法有效，说明他可以活下去了！也许可以与她厮守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