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高热退下去一些，可持续的低烧仍折磨着莫离。
他的神智清醒了很多，不再昏昏沉沉的，可以靠在床上和她说话了。
“阑儿，从此以后，我不要你再离开我，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吗？”
“……”
看来这次的事把他吓得不轻。
“你紧张过度了……”她回握住他的手，“我这不是没出事吗？”
“不行！”他的态度难得的强硬，“别说是一天一夜，就算是半个时辰，一炷香，都要与我一起！”
“好好好……我答应你。”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发起小脾气来，还是蛮可爱的。
“我真的很害怕，你会离我而去……”
“哦哟？”她忍不住逗他，“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大将军，也有害怕的事啊？”
他拥她入怀，“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把手放在他的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常，需仔细触摸才能感觉到不起眼的凸起，怪不得两人都没注意到……
这时，忽然有活物蠕动的奇妙触感从手心传来。
她激动到：“阿离！它好像动了！”
莫离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惊道：“……真的！”
这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胎动，那时，他命不久矣，身体衰弱不堪，每天都算着日子活，从未想过这副破烂的身体仍能孕子，可这孩子竟从那时起就在体内生根发芽，生命的神奇让他不禁热泪盈眶。
他的体内，有属于她的孩子。
真好啊……
*
莫离断断续续病了十几天才终于有起色。
偏偏就在这时，族长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有孕五个月之后，就无法再接受水芜的治疗了。
因五个月的胎儿已具有自己的魂魄，水芜有可能将胎儿的魂魄与父体魂魄弄混，而胎儿未出世的肉身和魂魄都过于脆弱，一旦受伤就是不可逆的，会在腹中死去。
“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想接受水芜草的治疗，就必须打掉胎儿，或者在生下孩子之后，继续治疗。”
“……”
“……”
两个人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最终，夜阑艰难开口：“我们商量一下，麻烦您了。”
族长亦是惋惜之色，“嗯……尽早做决定吧。”
送走族长，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各自的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夜阑先开口：“要不……还是落了吧？”
“阑儿！”
“你听我说……你怀上它时，身体太过虚弱，这孩子先天不足，可能根本无法足月生产……而且，你胞宫曾受过伤，说不定这胎就长在了缝合后的瘢痕之上，我查过医书，这种情况十分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大出血，到时候就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了，很可能是大小俱亡！”
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握牢他的手：“阿离，我不想你冒险，你听我的，咱们落了这个……等你身子好了，我来给你生……好不好……”
莫离听她说完，沉默许久，眼中的光芒如风中的烛火，脆弱摇曳，若隐若现。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垂下的黑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过于瘦削的下颌。
“……是个女孩子。”
“什么？”
“在水芜潭中接受治疗时，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看到了一个女孩子。虽第一次见，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们的女儿。”
“那只是水芜草给你看的幻象，不是真的……”
他似是没听见，轻抚腹部，眼神慈爱柔和：“阑儿，它已经四个月了，接受治疗之前，我病得差点死去，它也陪着我，与我同生共死……你叫我如何忍心杀了它？”
见他这个样子，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可她不能退步，斩钉截铁道：“不行！对我来说，相比起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是你更重要！如果你为了这个孩子丢掉了性命，我该怎么办？没有你的陪伴，我要如何度过余生？”
他温柔的眼神中透着无法动摇的坚定：“我相信你的医术，有你在，我不会死的。先暂停治疗，等孩子出世，再继续就是了……”
她仍坚持：“阿离！你知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之前的所有症状很可能会卷土重来，不仅如此，你还要忍受孕子带来的不适，就算撑到了临月，生产时的变数也太大，但凡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能挺过去，我不怕的……她也不会怕……”
“阿离……我求你了……”她紧紧抓着他的手，饱含热泪：“别再坚持了，落了它吧……”
“在这之前，我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了……我这一生，犯下的杀孽太重，自知无法偿还，这孩子却不嫌弃我罪孽深重的残躯。既然它选择了我，那我就要护好它。我也求你……留下这个孩子好吗？”
他闭着眼睛，陷入痛苦的回忆，哽咽着，颤抖着，用尽全部力气恳求着她。
——他竟是，将腹中的小生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了。
夜阑见劝说不动，愤然起身，“不行！听我的，我现在就去给你熬落胎的药。”
“不要！”
莫离伸手欲阻拦，却一个脱力，险些从床上跌落下去。
她眼疾手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见他抓着胸口，大口喘气，十分痛苦。
她知这是心疾又犯了，急道：“你先躺好，我去拿针和药……”
“不用……”
他虽病发，仍紧紧抓着她的衣袖，用力到青筋暴起。
“阿离……”
“唔……”
他突然捂嘴，呕出了一大口血。
“阿离！”
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已经很久没有呕血了，怎会变成这样？！
“阑儿……”他的嗓子沙哑虚无，染着血的脸庞青灰可怕如鬼魅，抬起手，指缝中浸满淋漓的鲜血，“你看……你若要杀它……我也活不成了……”
她没有办法，只得将他无力的身子揽入怀中，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哭道：“好好好……顺你的意就是了，我们留下它。我再不说落胎的事了，好吗？”
“谢谢……”
得到她的应允，他放下心来，彻底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