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睡到傍晚，迷迷糊糊醒过来，发觉身处陌生的房间。胃中仍然闷痛不已，比起之前好多了，胎动也稳定了许多。

    他自觉没什么大碍，便穿衣下床准备去寻找夜阑等人。

    误打误撞来到厨房，见阿岚在忙活，连忙搭话询问。

    得知这里的屋主竟是那位神出鬼没的老者，无比惊讶，又听闻老者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顿觉怅然若失。

    ——还好，老者还未仙逝，还有机会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阿岚说客人们给老者治病耽误了用晚餐的时间，所以她做了些小食打算端过去。

    莫离刚好也打算去拜见那位老者，指着托盘道：“我顺便送过去就行。”

    阿岚见他身形瘦削，拄着拐杖，还挺着个肚子，连站着都费劲的样子，为难道：“你能行吗？挺重的哦。”

    ——让这人拿重物，万一他和孩子有个闪失，不成了她的罪责？

    莫离闻言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也沦落到被小姑娘担忧的地步了。

    单手拿起托盘——是有些重，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他故作轻松：“哪有，不是很轻吗？我送过去，姑娘去休息吧。”

    “好吧……你慢点走啊。”

    *

    莫离来到老者的房间外，刚想敲门，却听到声音：“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他道歉……”

    这个声音，虽只见过他两次，但能确定是那位老者的声音没错。

    ——道歉，是什么事呢？

    莫离缓缓放下托盘，也没敲门，打算就这么在外面偷听一会儿。

    老者靠在软枕上，缓缓说道：“那时……我在研究用各种术法……操控人心……恰逢夜阑出生，因契约的关系，丹霄知道将来她肯定会吃苦，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她，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

    说了长句子，老者捂着心口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才接着道：“那个人……最好是背景干净，无亲无故，能够全身心去爱她，护她，将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说来也巧，丹霄刚好在天山附近捡到一个小男孩，记忆尽失，是最合适的人选。”

    “由我负责，将他培养成一柄有护主意识的剑，一个完美的工具，为公主而生，为公主而死。”

    “我先是易容成丹霄的样子，关怀他，爱他，伪装成慈父，让他无比依赖爱戴丹霄……不，准确来说是披着丹霄皮的我。接着再催眠，暗示，洗脑，诱导，用了很多的方法，让他丢弃原本的自己，提前将公主的模样，脾气秉性注入他的脑海深处，让他一遇到公主，就会身不由己地爱上她，为保护她上刀山下火海。”

    “假丹霄的恩情蒙蔽了他的眼，对公主的爱蒙蔽了他的心，他以为他在跟随自己的心而行动，殊不知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谎言。正因为如此，在他成年后，我就格外关注他，也救了他几次，皆是对他的愧疚使然……”

    老者再说不下去，低头虚喘，咳出些血沫。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异常安静。

    夜阑觉得背后汗毛倒竖，冷汗直流，说话都带着颤音：“也……也就是说……莫离对我的爱……是被人为植入的……是……假的……”

    老者痛苦地抱住头，浑浊双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对不起……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请一定转告他——我不该擅自篡改他的人生，对不起……”

    夜阑还没完全回过神，磕磕绊绊道：“嗯……我，我会转告他的……”

    殷枫华适时插嘴，“转告他，然后让他崩溃而死吗。”

    “……”

    夜阑此刻的思绪如乱麻般，剪不断理还乱，脑海中闪过与莫离相处的点点滴滴——莫离他……对我的感情，是假的？

    一片混乱中，心中的某个角落仍感到一丝侥幸——幸好，莫离不在这，幸好，他没听到这些话。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夜阑第一个冲过去，心中瞬间升腾起强烈的不详预感——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打开门，见门口放着盛好食物的托盘，不远处，莫离瘫坐在几步开外的台阶下，像是想离开，却体力不支摔倒。

    “阿离！”夜阑急忙赶过去，想扶起他，“没事吧？”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胳膊的一刹那，他抬眼，下意识躲避的眼神中闪过迷惘，转瞬即逝，化为愤慨，如火焰般燎灼着她的心。

    他狠狠推开了她。

    她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盈满眼眶，心中满是悲痛——果然，他听到了。

    “别碰我！”

    莫离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脑海中也是一团糟，只不断回放着老者的话语，脏腑翻搅，浑身炸裂般剧痛不已，心脏一阵阵发紧，呼吸困难。

    模糊的视线中映出失魂落魄的夜阑，他心疼得难以自抑，像是一柄斧头活生生劈开心脏——看来，洗脑的效果还在继续。

    夜阑见他状态很糟，脸色惨白如纸，青色经脉颜色加深，如毒蛇般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吸取他的生命。

    他的手死命抓着胸前衣襟，失了血色的唇大张着，却喘不上气。

    她再次上前，“哪里难受？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莫离一边痛苦喘气，一边回头瞪着她，断断续续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一瞬间，她被他眼神中的愤怒与决绝彻底吞噬，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再无法走出。又仿佛掉入冰窟，浑身冷得彻骨。

    那一瞬间，夜阑明白了——这次，她真的要失去莫离了。

    见她呆愣在原地，莫离大力甩开她的手，捡起身旁的拐杖，勉力站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可他头痛欲裂，眼前昏黑无法视物，喉咙涌上腥甜，没来得及捂住嘴就呕出一大口鲜红，如红梅点点喷溅在地面上。

    随着那口血的喷出，他身上的温度也迅速消失，意识模糊，踉跄着又要摔倒。

    幸好，殷枫华疾步赶来稳稳扶住他的身子，只觉他枯瘦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胎腹也作动不停。

    莫离已是强弩之末，用最后一丝力气拽住她的袖子，口中喃喃着：“带我走……”

    说罢就彻底晕死过去。

    殷枫华见他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回头看了一眼呆坐在地上，满面泪痕的夜阑，道：“我带他去客房休息。”

    夜阑终于回过神，“嗯……阿离……夫君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