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殷枫华和寒昔已经将所有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只等夜阑和莫离了。
可过了许久，只见到夜阑一个人捂着脸走了出来，似乎在哭。
殷枫华问道：“莫离呢？”
夜阑抹了把眼泪，“让他留下吧。”
“蛤？”殷枫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我们已经和离了，他想呆在何处是他的自由！”
“不是这个问题……”殷枫华扶着额头，恨铁不成钢，“我们马上要对付萧泽允了，你让他一个人留下，万一被敌人抓走了，不就成了威胁你的把柄了吗？！”
“可是……”
夜阑想——既然如今她和莫离已不是夫妻关系，萧泽允自然会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破裂，就算绑架了莫离应该也无法威胁到她。
这时，寒昔插话道：“我也赞成让他留下。”
“寒昔……”
“我答应他了，等一切结束，就带他回天山。我不会食言的。”
“真是的……你们俩怎么一个比一个天真……”
忽然，有两道人影从斜上方的房檐处掠过。
寒昔惊呼：“快看！”
三人齐刷刷抬头看去，能清晰辨认出其中一个是阿若，另一个身着黑衣，行动僵硬的男子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莫离。
“阿离！！！”
发现人影的同时，殷枫华立即施展轻功飞上房顶，说时迟那时快，阿若瞬间转身朝她掷出几枚毒针。
她拔出腰间佩剑尽数挡下，再想追时，那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密林中。
“啧……阿若……”
她只得悻悻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让他们跑了。”
夜阑无力蹲下，痛苦不堪，“阿离……都是我的错……”
寒昔道：“那个小姐姐……会把他带去哪？萧泽允那吗？”
“嗯，应该是的。”
“该怎么办？”
殷枫华瞪了夜阑一眼，“你要是没把他一个人留下不就没事了吗？”
“唔……我去救他回来！”
“怎么救？闯皇宫吗？凭你的身手？”
“……”
“算了，静观其变吧。”
“不救他吗？！”
“去救，等于向敌人表明——他对你很重要，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反而更安全。”
“可是……萧泽允会杀了他的！”
“他既然掌握了我们的行踪，要想杀，早就杀了……”殷枫华思虑着：“无视你，只掳走莫离……难道……他的目的是……孩子吗？”
“孩子？”
“嗯，如果是这样，那至少孩子还在莫离肚子里的这几个月是安全的。不过……照萧泽允的性子，恐怕会在临盆之时，生剖了他。”
*
殷枫华对萧泽允心性的猜测可谓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按照萧泽允的命令，阿若把莫离安置在了内宫深处一间偏僻的宫殿内，这里，前朝是给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居住的，所以格外阴冷潮湿，设施陈旧，到处都是灰尘，糊窗户的纸破了许多小洞也没人管。而且不远处有一个小湖，据说曾有妃子投湖自尽。
阿若事先派人将宫殿打扫修缮了一番，至少看得过去，能住人了。
莫离刚犯了心疾还没缓过来，仍在昏睡。
老太医坐在床边仔细为他诊脉，萧泽允和阿若站在旁边。
萧泽允盯着他隆起的肚子，和里面时不时跳动的活物出神。
老太医终于诊断完毕，神色凝重地捻着胡须。
“孕六月有余，胎象还算平稳，孩子发育得也挺好，只是……父体实在虚弱，五脏六腑皆有衰竭之兆，尤其心脉最为严重，这样下去……恐怕无法撑到临月啊。”
萧泽允斩钉截铁，“不行！一定要保住孩子！”
“是……那就只能让孕夫卧床保胎。”
“这样就行了吗？再开些补药吧。”
“……陛下的意思是？”
“安胎药，补药，什么对胎儿好，能让胎儿长得更大，就开什么。”
“可是……恕老臣直言，若胎儿太大的话，生产时父体会很危险。”
“你还不明白吗？”萧泽允微笑着，那笑容中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朕就是要保小舍大，朕恨他入骨，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早就没命了……朕就是要让他死得越惨越好，等快要足月时，朕打算把孩子从他肚子里剖出来，你们做好准备吧。”
“是……”
老太医被这位年轻帝王视人命如草芥的肃杀残忍之气吓得抖如糠筛。
“下去吧，记得开药。”
“是！”
阿若望着老太医狼狈的背影，默默对他表示同情。
回头，只见萧泽允趴在床上，把脸颊紧贴上莫离的肚子，忘情地摩擦着，又柔声细语地对里面的孩子说着话：“你是阑儿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将来，会继承这里的一切，到时候啊，整个天下都是你的……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大气些的？还是婉约些的？”
阿若看他喋喋不休的样子，试探问道：“陛下，你不会……打算让这孩子继承皇位……”
萧泽允斜眼看她，“是又怎样？”
“可……这孩子与你并无关系……”
“闭嘴！”萧泽允瞬间失控，怒喝道：“他就是我的孩子！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是哲然的转世！”
“……”
阿若心中泛起丝丝凉意——萧泽允之前曾失去过一个孩子，而且，是被他亲手所杀，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创伤。如今莫离腹中之子，同样是那位公主的骨肉，萧泽允就将这个孩子，当成了死去孩子的替身……
她终于明白——这个人，疯了。
她当然不会任由莫离死在萧泽允手上，得想个办法保住他的命才行，不过还好，孩子还未足月，还有时间……
萧泽允走前，命人将准备好的两副镣铐交给阿若，嘱咐道：“我看以他这副身子大概率也逃不出去，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
阿若行礼：“遵命。”
*
莫离睁开眼睛时，身处一间寝殿之内，家具摆设虽华丽却年久失修，墙漆斑驳，尽显落败之相，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的手脚分别被一副镣铐锁住，十分沉重，手脚只能在极小的范围内活动。
阿若端着摆有清粥小菜的托盘进屋，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你醒了啊。”
“这里……是皇宫内吗？”
“是啊。”
“萧泽允在哪？”
“他是皇帝……自然是在处理政事。”
“他为何不来见我？”
“萧泽允想要你的孩子，他说见到你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所以干脆就不见了。”
——面子上的话虽如此说，之前莫离独自一人闯皇宫救夜阑的事，萧泽允仍心有余悸。那时，若不是莫离手下留情，自己早已死在他的剑下。此时非彼时，虽然莫离身子不好又有孕，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莫离低下头，抚摸着肚子，“是吗……”
阿若见他手脚被缚，就将桌子搬到床边，拿汤勺盛了一勺汤想喂他，可他好像是不习惯被这样照顾，有些尴尬道：“我自己来……”
接着用力扯动镣铐之间的铁链，把它移动到合适的位置，有些艰难地吃起东西。
阿若问道：“你与那位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突然分手了？”
莫离摇摇头，“往事已矣，我不想再提。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为什么会成为萧泽允的手下？”
“嗯……”阿若无所谓道：“形势所驱啊，当时，我要是不降了他，就没命了。再说，其实我对许家也没啥感情，所谓灭族之仇也没有实感。”
“萧泽允信你？”
“一开始肯定不怎么信任的，谁让我立了大功——你知道吗，琅嬛阁覆灭，阁主之死，都是我一手促成的。”
“……”
见莫离神色复杂，她笑着道：“你肯定在心里觉得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吧？”
“没有……”
“哈哈哈——没什么的，本来我就不像你们那样，道德标准那么高，活得累不累啊。我只崇拜纯粹的强大，谁厉害我就跟谁，谁能给我荣华富贵我就跟谁。”
“可……萧泽允他不会忌惮你吗？”
“他心里肯定是会啊，只不过，他手里其实也没几个能用的心腹，他爹死得不明不白，很多人都对他继位的事颇有微词，朝中上下的关系也很紧张……”她的笑容冰冷，带着残忍，“等什么时候他的气数尽了，就由我来了结了他。”
“……”
莫离默默放下了碗筷。
“嗯？就吃这点？”阿若见他喝了半碗粥，每道菜只吃了一点点，关切道：“够吗？”
“够了，吃多了会不舒服。”
——难怪他怀着孩子还那么瘦，食量跟猫儿似的，能胖起来才怪了。
她又给他盛了半碗粥，“还是多吃点吧，把身子养好，不然生孩子的时候少不得遭罪。”
他摇摇头，轻声道：“只要孩子健康就好，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