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莫离被萧泽允软禁起来后，又过了快半个月。
他的日常起居全部交由阿若负责，阿若除了每日给莫离送饭送药，还要完成萧泽允交待的其他任务，忙得不亦乐乎。
因每日都喝着用珍贵药材熬制的补药，莫离的肚子眼看着越来越大，胎动也比之前更加有力，只是他自己仍很消瘦虚弱，而且由于肚子太大压迫脏器，心脏经常刺痛，浑身无力，走几步路都要喘个不停，整个人愈发憔悴。喝下去的那些补药似乎只补胎，不补身。
他心里明白，萧泽允想要的是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而自己于他而言是眼中钉肉中刺，怕是早已计划好要杀父留子。生产这道鬼门关，怕是撑不过了，自己大概率会死在产床上。
——不过，也无所谓了。
来这人间一遭，虚度了二十几年光阴，这毫无意义的人生，如果还能在最后，为另一条生命开辟前往人间的路，也值得了。
只希望萧泽允能够善待这个孩子，她继承了夜阑的血脉，长大定会亭亭玉立，冰雪聪明，像“她”一般……
一想到那个人，他的心就泛起绵密的疼痛，可越是不想去想，她的面容，过往的一幕幕就越是浮现在脑海，久久不肯离去。
*
这日，阿若忙其他事情，一不小心就耽误了晚饭的时辰。
虽说以莫离的食量应该饿不到，她还是有些担心他会不舒服。端着托盘来到偏殿时，已是月上枝头。
奇怪的是，莫离竟不在殿内。
——他的身子那么重，手脚又被锁着，能去哪呢？
阿若将托盘放好，出去寻他。
没过多久就发现她就在小湖边找到了他。
他赤着脚站在水边的泥泞上，脚边放着鞋子和叠好的外袍。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用脚尖试探着湖水的温度。
阿若瞬间明白了，他这是想要下湖洗澡，以他现在的身子简直太乱来了！
她急忙叫道：“等等！你这样下水，会沉下去的！”
莫离转头看见了她，惊诧之余有些不好意思，“阿若姑娘……”
她赶紧走过去，用厚衣袍裹住他，扶着他慢慢走回寝殿，一边走一边道歉：“是我考虑不周了，你是想沐浴对吗？我这就派人去烧水……”
片刻后，有宫女搬来浴桶，脚凳，屏风，又有小厮提来一桶桶热水，灌入浴桶中。
下人们散去后，寝殿中只剩下莫离和阿若两人。
莫离见阿若没有离去的意思，叹了口气，准备进浴桶。
“啊？你穿着衣服洗澡吗？”
“……”
他低着头不说话，不知是屋内的蒸汽还是别的原因，他的脸很红。
阿若撸起袖子，“你不方便自己洗，我来帮你吧。”
“……”
——他重孕在身，手脚又无法自由活动，确实是不方便擦澡。
再说，无非一具破烂身子罢了，又有什么呢。
他于是脱下了上衣，裤子却说什么也不肯脱了。
阿若扶着他，慢慢进了浴桶。
“水温如何？”
“正好。”
全身被热水包裹住，莫离感觉千疮百孔的身心瞬间被治愈了一般，肚子也不似平日那般沉坠着疼，在水的浮力作用下，他感觉身体恢复了往日的轻盈，不由得放松了全身肌肉，深深呼出一口气。
阿若见他很舒服的样子，心里也高兴。
可透过朦胧的蒸汽凝视他的身体时，却有苦涩泛上心头。
——他真的太瘦了。
除了膨隆的肚子，他的身体几乎瘦成了皮包骨，似乎全身的精血都被这孩子吸干。
——回想起两年前，她将他从苍群洞中救出时，虽然也很瘦，好歹有些肌肉，看起来还是结实的，可是现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蔓延着青色的经脉，形成一张可怖的网，似乎正一点点吸取他所剩无多的生命。
她擦洗着他的后背，从背后看，他瘦到根本看不出怀孕的样子。
沾湿的灰白长发分成两股披在胸前，嶙峋凸出的肩胛骨硌得她手疼，棘突处一个可怖的孔洞，直达脊髓，紧邻着下方还有一大块深色的，像是烧伤的疤痕，除了这些，还有很多杂乱无章的伤疤刻在皮肤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难以想象，受伤时该有多疼。
他撑着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为那位公主孕子，可见用情之深。
后背擦洗完，她拿着毛巾轻轻掠过他的胸前时，他却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夺过她手里的毛巾，惊慌道：“我……我自己来……”
可能因为动作太大，缚着双手的铁链猛烈碰撞，激起水花连连，手腕上的铁环磨破了皮肤，他吃痛皱眉，手一松毛巾就掉进了水里。
“哎呀……我来捡……”阿若见他行动实在不便，就探身去水面准备把毛巾捡起来。
“不……不用了……”
虽有蒸汽的遮挡，可只要她看向水面，泡在水里的身躯就会一览无余。
他着急想要阻拦她，就在这时，她脚下一滑，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就往水里栽去。
“小心！”
莫离不顾手腕的疼痛，稳稳扶住了她。
即使如此，她的上半身还是被水沾湿，胸前濡湿的衣物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清晰的形状。
莫离见状脸刷得红到了耳根，赶忙松开了手，别过脸去。
——这副情景，真不好说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阿若被他这副纯情羞涩的样子勾得心痒痒的，不由得用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微烫，湿漉漉的，一双眸子也盈满水汽，摄人心魄。
她的呼吸亦重了些，脸慢慢凑上去，在蒸汽缭绕的暧昧气氛中，二人的双唇即将相接……
忽然，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抗拒。
她立刻停了下来，直起身子，道：“抱歉。你洗好了叫我。”
接着整理了下衣衫，走出宫殿。
——强扭的瓜终归是不甜的。他虽然表面上已经与那位公主分手，可心里却仍爱着她。
沐浴完，阿若拿来了伤药和绷带，打算帮莫离处理下手腕的擦伤，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发现他的手腕脚腕处都被磨出很多伤口，深的几乎见骨。想来是因为镣铐太重，他又瘦，皮肤太薄，才伤成这样。
她一边反思自己太过粗心，一边仔细给他的伤处上药。
除了擦伤，他的手腕脚腕还有和脊髓相同的孔洞，被磨得发炎泛红。
——不用问，肯定又是为了那位公主。
她禁不住好奇，还是询问了他与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莫离没有缄口，而是原原本本地将所有的事告诉了她。
她听完后，神色凝重道：“原来……你对那位公主的情意，竟有如此隐情……说起来，这种操控人心的方法，我在琅嬛阁时也听说过，效果虽好，可由于太过耗费时间与精力，并未被采用。”
莫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怪不得，她之前便觉得奇怪，一个人首先要为自己着想，怎么可能丝毫不顾自己，全身心扑在为另一个人上，只为她而活呢，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他的人生，只是一场谎言，实在可怜。
她试着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虚无。
“我……不知道。”
她抓住他的手，“莫离，你现在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你的未来是属于你自己的。”
莫离自嘲般笑了下，“未来……我还有未来吗？”
“当然！你把身子养好，把孩子生下来，到时我会找个替身，让萧泽允以为你已经死了，然后……”她的脸红了红，“然后，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就远走高飞……”
莫离有些感动：“阿若姑娘……”
这一刻，他几乎想答应她，与她浪迹天涯……
可，终究是奢望。
他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治疗停止后状况一直在恶化，血毒很快就会蔓延全身，加速心脏的衰竭，到时候，他能不能撑到分娩之日都是个未知数，生产后还能活下来的概率更是小之又小。
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他确实活不了多久了。
——倒也没什么遗憾的，从最初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他已预想好了结局。
她见他面色沉重，迟迟不作答复，就开口唤他的名字。
他才反应过来，“抱歉……”
“怎么样？”
“嗯……”他实在不忍拒绝她的好意，“全交给你了。”
“好！就等你这句话了，只要你想活，一切都好说！”
阿若心情大好，麻利地给他的手腕上缠好绷带，作为皮肤和镣铐之间的缓冲垫。
她哼着小曲，不禁开始憧憬两人在一块后的日子。
“你说……如果你没遇到那位公主，是不是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莫离一愣，轻笑着垂下头，良久才缓缓道：“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原本混沌的心境，因为阿若的话，乱麻般的思绪渐渐理清，竟有了些云开见月明之感。
——他好像知道，在仅剩的日子里，自己该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惊慌失措地闯进宫殿，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阿若起身道：“何事如此惊慌？”
小厮哆哆嗦嗦道：“皇上紧急召见……虬，虬龙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