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把殷枫华拽到了门外。
“到底怎么回事？！”
殷枫华摊手：“就是这么回事，如今琅嬛阁也找不到几个能用的人手。再说了，莫离不是不喜欢杀人的任务吗，刚好就给他个护卫的任务咯。”
“可……可……”
霁月想反驳，一时却想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之前我猜测莫离可能对你动了心，这不刚好吗，你一路上多和少子亲热亲热，让他死了这条心呗。”
“……”霁月无语，“在你们看来，莫离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工具而已吗？！”
“嗯……少子怎么想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这么想。”
“你们太过分了！！！”
殷枫华见她动怒，只觉得十分可笑，也不想惯着她了，甩开她的手，收起了一贯轻浮不着调的神情，冷哼一声道，“少在那天真了，你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吗？要不是少子爱你，皇上能允许身为前朝帝姬的你苟活到现在？说到底，如今的你，不过是被少子豢养在笼中的一只金丝雀，莫离，也不过是琅嬛阁的一条狗罢了。你们二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要么接受，要么死，仅此而已。”
“……”
霁月彻底无言以对了。
良久，殷枫华见她想明白了，就掏出一盒药膏递给她，道：“听说拾柒手臂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有愈合，这样下去会耽搁行程，你把这药给他拿去吧。”
霁月愣愣地接过药，还没完全回过神，就听屋内传来萧泽允的声音。
“霁月，进来帮我揉揉肚子。”
殷枫华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霁月回身进了房间，萧泽允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听殷枫华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泪珠只一颗颗往下掉。
他心疼道：“快过来。”
他拿着手帕轻柔仔细地替她拭去泪水，接着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胎腹上。
“他刚才动了，你能感觉到吗？”
手下的触感很奇妙，烫烫的，柔软中带着坚韧，好像有什么活物顶了顶她的手。
她惊异道：“有东西在动！”
萧泽允笑道：“什么东西……那是你的孩儿。”
也许是情蛊开始起作用了，她面对萧泽允，再没有了以前那种厌恶的感情，反而十分平和，甚至有一丝怜爱之情从心底升起。
她将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按揉，他似乎很受用，嘴里漏出轻%&吟。
“他……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是啊。”
“可是……我为什么不记得。”
“阑儿，你还记得有一天你喝醉了酒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萧泽允有些愧疚：“其实，那酒中，放了些东西。”他轻抚肚子，“那夜之后，这孩子就来了。”
她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话中真意，便愤然起身，“也就是说……你……迷&*jian了我？！”
萧泽允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深情款款，“对不起……我也是一时糊涂，我太爱你了，阑儿，原谅我好吗？”
霁月又气又急，从他的怀抱中逃出，什么都说不出口，转身就冲出了房间。
萧泽允神色不变，继续抚着肚子，“阑儿，就算你气我，恼我，恨我，也没什么的。只要有情蛊，你终究会原谅我，回到我身边的。”
*
霁月脑中一片乱麻，恍恍惚惚地向前走，按照常理，知道萧泽允竟做了这等龌龊之事，她该恨他入骨的，可因为情蛊正在起作用，她的心中，对萧泽允的情意和恨意交织，十分矛盾，令她痛苦不堪。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莫离的住所附近。
每当心中苦恼烦闷时，她总会想起莫离，想和他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一起，她的心情都会变好。
可如今，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莫离了，只想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可又想起殷枫华送药的嘱托，也只得硬着头皮敲门。
无人应答，莫离不在房间中，听路过的小厮说他在水井那边。
她来到水井旁，见莫离正蹲在地上洗衣服。
寒冷的冬月中，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草草束起的墨发顺着肩膀倾泻下来，袖子是挽起来的，肌肉结实的小臂上布满了难看的疤痕。搓洗衣服的手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
因之前割肉祛毒，他左上臂肌肉缺了一块，凹陷下去，看起来很不协调，上面绑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渍浸透了。
想想也是，毕竟需要将毒血从伤口中逼出，这个伤口肯定是不好愈合的。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霁月，“霁月姑娘？你怎么来了。”
说着有些慌乱地拉下袖子，试图遮掩伤痕。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衣服。
“我来吧。”
莫离愣了一下，又赶紧抢回她手里的衣服。
“没事的，我自己来就行。”
争抢中，两人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立刻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指。
想了想，她也蹲下来，“那我和你一起洗吧。”
“真的不用的……”
她根本不听劝，从盆中拿过一件衣服就开始搓洗，嘶——水果然很凉。
一边洗一边抱怨着：“殷姐姐也真是的，天这么冷，怎么能让伤员自己动手洗衣服啊……”
莫离倒是不甚在意，“躺久了，活动下身子也挺好的。”
“说好的要爱惜自己呢？”
莫离闻言，突然有些惊诧地转头看她，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才自顾自低下头洗衣服，喃喃道：“原来……那不是梦啊……”
——他……竟以为那天是在做梦……
“霁月姑娘，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和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她摇摇头，“说到底，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毒箭所伤，我救你是应该的。况且，实际救你的是萧泽允。”
“萧泽允……”
莫离低着头，暗中握紧拳头，由于太用力，臂上的伤口崩裂了，有鲜血顺着衣服流了下来。
霁月惊叫出声，“不好，你流血了！”
“没什么的。”
他像无知无觉一样，转过身拉下袖子上的衣料遮盖住。
“你……那么恨萧泽允吗……”
“他是先皇的仇人，我当然恨他。”
“可……你下一个任务……”
——你下一个任务，是要保护太子萧泽允和侍妾霁月，前往蓬莱岛。
“嗯。”莫离低下头，“我会完成任务的，因为你也会同行……”
——他话中的意思是，因为霁月在，所以他会保护她，顺带保护萧泽允。
不过这时的她，心意被情蛊所扰，已经做不到像之前那样关心莫离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莫离试探着问道，“霁月姑娘……你……是为了公主，才呆在萧泽允身边的吗？”
“诶？”
“他的孩子是你的吗？你……喜欢他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她问懵了，怎么回事，记得之前莫离不会这么主动的啊……
见她一脸懵，他低下头，“抱歉，我不该问这么多的。”
该来的总会来，也是时候说清楚了。
她沉吟片刻，整理好了思绪，缓缓答道：“对不起，莫将军，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深明大义，我和萧泽允在一起，纯粹是因为他喜欢我，能给我更好的生活……他的孩子，也的确是我的。”
莫离仍不想放弃，“那你之前，还和公主一起……”
她摇头，“我与公主早已不是主仆关系了，公主放了我自由，公主对我有恩，可我不会为了她出卖萧泽允，而且，我对她复国的计划根本一无所知，自然也谈不上出卖公主，所以，我与公主的缘分已尽。我……现在只想和萧泽允在一起。”
“这样啊……”
听着听着，莫离的心渐渐沉下去，沉到了深不见底的地方。
——她是萧泽允那边的人，她选择了萧泽允。
——自己的这份感情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那……
良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那盒药膏。
“这是殷姐姐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能让伤口快些愈合。”
“谢谢。”莫离接过药膏，“不过我的伤已经没什么事了。”
“是吗？我看看。”
霁月不太相信他，于是自作主张去解他臂上的纱布。
“霁月姑娘……”
他试图阻止却晚了一步。
除去被血染透的绷带，只见那个巨大的伤口上面覆着一层漆黑的血痂，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十分骇人。
霁月惊呆了，“你……这是……”
“接到命令之后，用火烧的。”
“……”
——虽说用火确实可以快速止血加速愈合，可……这家伙，是没有痛觉的吗？！
“莫离……”
“霁月姑娘，请不要再这么叫我了。”他站起身，别过脸，不再直视她，“莫离已死，我现在，是琅嬛阁的死士拾柒。姑娘不要叫错了。”
他端起装着衣服的盆子，“很快就要启程了，我要去做些赶路的准备，你也请回吧。”
冷风吹在脸上，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霁月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酸楚和悲凉。
*
赌坊的暗室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
房间中央有一个刑架，上面绑着一个少年。
少年低垂着双目，身上单薄的衣服已被鞭子打得残破不堪。
奇怪的是，他的全身虽布满了血迹，却没有一道伤口，只手心被匕首洞穿，牢牢扎在刑架上，正汩汩流着血。
“啪！”的一声，殷枫华又甩出了一鞭，少年的身躯被打得摇晃了几下，犹如风中残叶般颤抖不已。
接着，她用鞭子柄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逼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视她，少年脖颈上刚被打出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皮肤上只留下了淡淡血迹。
“果然，寒昔，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殷枫华抽出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肩膀。
“唔……”
少年微睁双眼，脸上显露痛色。
“嗯，痛觉倒是正常的。”殷枫华笑得诡异且兴奋，“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体质。”
她凑近寒昔的脸，“你到底会不会死？”
寒昔摇头，“不知道……”
“让我把你剖开看看吧？”
“不要……请饶了我……”
他乞求着，声音轻颤，带着哭腔。
不过殷枫华知道，他是装的，长期身处烟花之地，他自然是很懂得如何表现，能激起对方的同情和爱怜。
可惜啊，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实话告诉你，我闯荡江湖，只有一个目的——找到龙。”
她眯着眼，用小刀贴着他的胸膛，冰凉的锋刃滑过皮肤，刺地他一阵战栗。
她毫不掩饰内心近乎癫狂的求知欲和占有欲，“告诉我，你与‘虬龙’是什么关系？”
暗室中响起少年凄厉的惨叫声，却悉数被墙壁挡掉，无法传出，终化作虚无。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