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奇

    十月的天气阴雨不断,从阳光明媚转变成了秋风瑟瑟,抵不住的寒冷也阵阵来袭。白奇听闻张宗贤与程忠扬今日午时聚在东头的大宅子里,所以他趁程小楠和白岚不注意,就偷偷摸摸跑了出来。

    白奇先在老宅子周围装模作样地来回踱步,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个没人防守的后角。他抬头看了看,院子外围的墙壁并不高,四周还种着几棵七扭八歪的樟木树,杂乱纷飞斜倒着的树叶枝子刚好能藏匿住他,现在只要他爬上墙去,就能轻而易举地跳进院子里面。

    想来程小楠的父亲也是个怪人,那些个大人们,哪个不是爱住洋房豪宅?怎么程忠扬从阳城来了,独独就中意这种老宅子。他三下五除二地跳上院子的墙壁,蹲在上面稳了稳以后,见四周没有人,又想要用劲儿跳进墙内,这个时候却被人突然给喊住了:“白奇!下来!”

    这一声叫喊可把白奇吓得够呛,脚下猛然一滑,差一点就从墙壁上掉了下来,树枝叉子一不小心就戳到他的半侧脸,给他戳得皮肉生疼。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转身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是程小楠,他这才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制止住她:“嘘,你小点声。”

    白奇怕她的声音太大引来其他人,只好二话不说地又从墙上跳回来。就在他跳下来以后,四周倏地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一瞬间从左边和右边围上来了两拨人。

    他们有手里拿枪,有拿长刀的,有带短刀的。带头的男人与其他人的服饰不一样,显然是个有头衔的人物,他用洪亮如钟的声音大喊一声:“什么人?”

    见到这样的架势,白奇立时向程小楠投去求助的眼神,咧嘴笑了笑,又吐了吐舌头。只见小楠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向前两步跟带头的男人说道:“打扰庄大哥了,我刚差点摔倒,叫了一声。”

    庄尧一见眼前的女孩是程大人的千金,脸上即刻阴雨转晴,露出笑容:“没什么事就好,程大人在里面忙着,要不要我给小姐通报一声?”然后他上下打量了白奇一番,又扭身对着其他人说道:“没事了,都回去守着吧。”

    程小楠觉得他们现在要是不走,一会儿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如果不是她发现得及时,白奇肯定又要进去偷听了,于是她微微一笑道:“不用了,麻烦庄大哥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这话,她便拉拽起白奇的胳膊,拖着他健步如飞地离开了老宅周围。等走到喧闹的街市上,叫卖声不绝于耳,白奇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到处看。

    因是午时的缘故,街边小摊坐满了吃饭的人。工人们干了一上午的活,很多地儿又不给供饭,有些做零散小活的杂工,也喜欢在街边要上一碗没有料的汤和两个馍馍。天气冷了,兴许还会喝上一碗鱼汤粉,热乎乎的鲜鱼糊粉喝进肚子里,又暖和又鲜滑,整个人都舒坦了。

    只是白奇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周围的路人纷纷对他们侧目而看。想来是因为街上突然间走来了一男一女,年纪还不大,女人拖拽着男人走的画面实属稀奇。

    不过,白奇不甚在意这种小事,在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程小楠才停下脚步,放开了手,转头皱起眉头问道:“白奇,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参与他们的事。”

    程小楠见白奇不声不响地只顾着傻笑,她反而气得咬牙切齿了。就算是她爹在宅子里面能护着他,也不能三番五次这么胡闹吧?

    刚想要开口接着教训白奇时,她又见白岚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等到了两人眼前后,白岚喘着粗气抱怨道:“你们怎么吃着饭人就没了,这都几点了,再不回去晚了。”

    这时白奇和程小楠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即使现在赶回去也要晚个五六分钟。在三言两语交谈过后,三人只能一路狂奔跑回了江家商行。

    最糟糕的是三个人前脚刚进了商行的办公楼,后脚就碰到了江老板和傅雨夜。白岚和小楠刚想要打招呼,白奇却直截了当说了一句:“不小心回来晚了。”

    本来就不想理会这三个人回来早晚的问题,但江修仁听到白奇的话以后,还是不由自主停住脚步。他只淡淡扫了白奇一眼,随即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到屋子里去了。

    三人见江老板走了,面面相觑后又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重新回到座位上。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办公室里的员工们开始忙得抓耳挠腮,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就连平时只管人不管事的王大爷,也帮着整理起来各个店铺的记录单。只是王大爷认不得太多字,刚忙乎了不到十分钟,还是让人给赶走了。

    白奇坐在座位上,盯着手中外壳黑得发亮的自来水笔,自顾自发着呆。江家的商行跟别处的商行,洋行的确不太一样,分给员工用的笔和纸都是上等的好东西。

    江老板虽然平时态度冷淡,话也不多,极少计较鸡零狗碎的小事。但工作上的事处理起来却是细致无比,该教他们三个人的知识更是一样没少,给的工资又比其他同行多。

    他想着想着扭头瞥了一眼小楠和白岚,看两人正闷头奋笔疾书,多半是在写江老板昨天布置给他们的作业。白奇拔下了笔帽,刚要动笔,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因他的座位距离屋子的门口很近,所以歪头就见到门口走进来了个女孩。白奇瞧着女孩很是面生,年纪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倒是灵灵气气。

    等她进来了以后,与白奇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面对面坐着的翻译苏倩就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刚好就站在白奇的前面,他立时微微抬头,用余光看向她们,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谈话。那女孩用很无奈的语气说道:“还不是江修仁让我来的,不然我来干嘛?”

    苏倩笑了笑,她侧过身子指着尽头处中间的屋子说道:“江老板的办公屋在那里。”

    女孩不知从身上掏出了什么东西,塞到苏倩手里:“路上买的,给你和阿风的。”

    说完这话,女孩径直地向前走了。瞅着那女孩的背影,白奇陷入了沉思,她能连名带姓地叫江修仁,定然不会是这里的员工,难道是江老板身边的亲近之人?

    沈溪语站在办公室门口,先是回过头四下打量了一圈,屋内的设计的确跟其他商行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江修仁让人给改的。江家的商铺众多,但总部的商行却只有这一个。

    其实细算起来,邯明的四大富商早就包揽了三镇的所有生意。一来是因为祖上的积累,二来是四大富商近两代人经商的模式紧跟了变化。知道什么生意该做,什么不能做,甚至贴合了时势变局。

    听说孔,童,江三家原是阢临的人,只是邯明开埠后那二十年,他们为了做生意转移到了邯明。江家做的是民生生意,因而只在周围的城镇有些名气,可孔家和童家,能将生意做到大都市去,实力可见一斑。

    沈溪语站在门前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敲了敲门,只听屋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进来。”

    见到人进来后,江修仁的脸上火速露出笑容,他先回头看了一眼雨夜,又向她问道:“我以为你要磨蹭到三点以后了。”

    雨夜会意后便向沈溪语轻轻点了个头,然后向着门外走去。

    沈溪语听见了关门的声音,立刻坐到江修仁对面的椅子上,嘿嘿笑了:“谁说的?现在不还是下午吗,你找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见江修仁怔怔瞧着她没回应,说不好他脸上的表情是喜还是怒。她转眼撇撇嘴:“怎么了?我才晚来了一会儿,你就不开心了?”

    她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糖放到桌子上,笑嘻嘻道:“我刚在街上买的,给你一块儿尝尝,吃了糖就开心了,甜的。”

    江修知道沈溪语会哄人,不光是跟他这样,在其他人面前也喜欢卖乖。实际上却是个做事有条理,头脑冷静的人。这几天江修仁实在是太忙了,忙得昼夜不分,晕头转向,总是在深更半夜才有空回小白楼。近来老是见不到沈溪语,心里面还怪想她的。

    他看着桌子上那块包装精美的糖果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笑容,边翻看各账目边说:“我想让你选个人,帮我打理一部分生意。”

    沈溪语登时怔住了,这倒是件新鲜事,江修仁自从接手了江家执掌人以后,凡事皆喜欢亲力亲为。他做事的风格又独辟蹊径,三镇人人传他是经商奇才,殊不知其中的缘由,他本就是先进时代的人才,做起生意来自然得心应手。

    不过,江修仁的确比平常人更努力,平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按照修大夫所说,哪有人会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呢?沈溪语见了也是一阵阵心疼,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想明白了?”

    “从你那尝到了甜头,多个人帮我处理事情轻松多了。”江修仁抬眼看着她笑。

    沈溪语却得意洋洋道:“我这样的可不好找,就怕你找不出第二个。”

    江修仁又道:“我可不敢奢望找到跟你一样的,但至少是个差不多的。”

    “你这要求还不高啊?”沈溪语皱了皱眉。

    江修仁见她的样子稍显为难,又说:“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找。上个月来的那三个人,还记得吧?你帮我观察他们几天,看看有没有什么用。”

    那三个人?指的是白奇,白岚,还有程小楠吗?上个月江修仁接到了程忠扬的命令,说是要安排三个人来商行学习。前些天,沈溪语让信使查了这三个人的详细背景,哪个都不太一般。

    程大人早年娶了个有权有势的厉害媳妇儿,因娘家太过厉害,性格难免有些强势。以至于他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又不想趋炎附势讨好媳妇儿娘家那边的人,所以常年在外很少回老家。

    虽说程大人还有两个亲儿子,但性格跟他媳妇儿一样强势霸道,所以他才会独宠性格温顺的小女儿程小楠。

    去年因张宗贤调来了渡城,所以程忠扬也升了职,又让小女儿来阢临的学校读了一段时间书。

    据阿风所说,渡城的女校虽然多,但还不流行大学广招女学生,只是前几年大都市的学校开了招收女子的先例,所以很多学校也纷纷效仿。但程小楠比白奇小了两岁,她在学校充其量算是个旁听生。

    程小楠的身份还好说,可是白奇和白岚两兄弟可就有些问题了。他们两个是白耀山的儿子,去年梁远洲调职走了以后,白耀山却因那群贼人丢了性命。白家和程家又是世交,顾及到了往日的情分,程忠扬才一直帮忙照顾白奇和白岚。

    沈溪语又问:“那三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沉默了片时后,江修仁才缓缓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你帮我观察看看。”

    沈溪语点点头:“我大致了解了,我先回去了。”

    她急着想回书房查查,有没有什么用得到的消息。转身要走时,江修仁再次叫住了她:“还有一件事,今天你还没去过书房吧?”

    见沈溪语又转过头来,江修仁接着说:“三月份我让信使查的最后一件事,已经有了消息,我昨天半夜回去时见到了。”

    三月份时,除了让信使调查了彼得事件和沈溪语三人的身份以外,查的第三件事则是:蓝月亮收了谁的钱来绑架江修仁。

    信使查到信息后,一般要在子时准时送到书房,如果房内没有人,就会将系上红绳子的卷轴放到桌子上。沈溪语这些天睡得早,今天也没进过书房,所以才不知道三月份查的第三件事已经有了结果。

    只听江修仁盯着沈溪语说了三个字:“钟焱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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