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候馆不大，认路能力超差的心语记住了公子樗描述的路线，居然也能独自一人顺利走动，中途还把令牌挂在了更显眼的地方，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味。
“有谁知道，那姑娘是哪路人？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跟在上将军身旁。”
“蠢话！当然是红颜知己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带在身旁，这才安全。”
“该不会传言是真的吧……”
“我看，空穴来风，八九不离十。”
“大家怎么看，要……”
“嘘，她来了。”
心语的出现，使得窃窃私语之声戛然而止。
因为没有公子樗在场，大家才敢多看几眼，既是好奇，又是忌惮。
“老胡说的不假，这姑娘真有令牌。”有人故意小声说。
“以我阅人无数的经历，这姑娘的面相相当独特，看她双眸，目圆珠大，单纯好相处，眼神有光，聪明才高，上庭饱满，鼻头圆润孔不露，富贵之人。当今天下富贵兼之者当为官宦，然而其气质不似大家闺秀，亦不像将门之后，更非王侯贵族，来历相当神秘。”
“管她那么多，能在上将军身边办事，就是贵人了。”
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郎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走向心语，一边还抱拳行礼笑问：“姑娘请问如何称呼？”
不习惯受到关注，心语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双手无所适从地甩了几下，努力扯起嘴角尽量露出亲切的笑容，使原本孩子气的长相看起来更加无害。
“呃……那个，我叫，小语。”
“原来是小语姑娘，在下候馆方翘。请问姑娘有何需要？还是上将军有所吩咐？”
“哦，不。”心语眨眨眼，找了个位置缓缓坐下，随口回答道：“上将军要休息，我有点饿，能给我几个馒头，一壶茶水吗？”
“要不给炒几个小菜？”
“不不不，馒头就好，呃……就是，我是一个人，公子，不，上将军他不饿，那个，他不会过来。真的。”
“原来上将军不会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家过来聊聊天呗。”
叫方翘的少年热情又不失礼貌地把大家招呼过来，大大咧咧坐下，给心语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其他人也不笨，捉紧机会一哄而上，话匣子打开便停不下来。
“姑娘是上将军贵亲？”
“友人。”
“不知到来所谓何事？”
“借宿。”
“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是要到城西吗？”
“嗯。”
“谋事？”
“访友。”
“不可能！现在什么环境，访友岂会挑这个时候。”
“那你们倒说说，现在什么环境，怎么就不能访友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一拍脑袋，大喊道：“对！没错，就是访友！突然探访，十有八九……”说着还对心语挤眉弄眼的。“对吧？”
“你这样问，必定想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可万一我们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呢？十有八九……闲的发慌？”
众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很快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对心语抱拳道：“请姑娘转告上将军，无论将军有何决定，我们上下必定同心，支持将军一切行动。”
“将军他，有何行动？”心语反问。
没有人回答，可是大家都露出古怪的笑意，一张张笑脸排在面前，每张笑脸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难以言喻的欲望，看着就是瘆人。
心语打了个寒战，“嘿，不是说好聊天吗？你们别都光盯着我看。”
依然没有人回答，可大家面上的笑意更浓了。
心语拿起茶杯，慢慢举起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目光扫过众人面上，看到的是兴奋与期盼。与此同时，脑海飞快盘算。
不说破却又期待我的回应，他们必定以为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就是说，在他们眼中，事情理所当然是我知道的。公子此次是为平叛而来，城西叛变理应着急，然而候馆这里倒是歌舞升平。对公子既无恶意亦无畏惧，大家应该没有参与叛变。没有参与叛变，却又因叛变高兴？
不通啊！
“姑娘眉头深锁，是对我们有怀疑？”
“啊？”
“要是姑娘不相信，我们可以当天起誓，若对上将军存有异心，必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如此毒誓，何必呢。”
“事关重大，当然有必要！”
“我明白了，城西之事与你们无关。”
“不！可以有关！姑娘请相信，我们誓死追随上将军，无论上刀山，下油锅，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绝不会有半句推辞，任凭将军差遣。”
“……嗯。”心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姑娘你还是不信！这，这，这……唉！”
“不急不急。”方翘拍拍那急得团团转的大汉，把他推向一旁，再次向心语拱手行礼道：“小语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上将军要做的事我们都知道，无需隐瞒。”这话点到即止，只见他伸出手掌然后做了一个反手的动作。“不管信不信，姑娘只管把我们的心迹向上将军转述。”话毕还来了一记重重点头。
心语摇头。“既然不说暗话，何不明说？”
“你知道，不能明说。”
“我不知道。”
“这话已经证明你知道！”方翘加重语气，“姑娘请看着我的眼睛，真话假话难道你还看不出？你再看看大家，这里没一个人眼神闪烁，因为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追随上将军绝不后悔！”
他们是认真的，非常认真，但为什么不能把话说清楚？“这里不安全？”
“放心，绝对安全。”
倘若他们是想跟公子一起平叛，此乃光明正大之事，何须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什么事情，说不得出口，见不得光明？心语琢磨着，略带迷惘地把刚才他做的反手动作重复一遍。
方翘用力点头。众人眼中焕发出莫名其妙的光彩，一个个极为克制地挤上前，一道道人墙把心语团团围住，虽然留有一定空间，但强大的压迫感也足够让她浑身不自在。
大家都很激动，接近沸腾，只有心语一人非常冷静。
她越冷静，周遭越着急。
“姑娘啊！”终于有人忍不住仰天长叹。“说到这份上，还有怀疑吗？！”话毕，浑身无力地摊到地上。在他带动下，哀嚎遍野，大家纷纷夸张到底唉声叹气，□□之声此起彼伏。有人还爬到心语脚边，半跪着苦苦哀求。
“别这样，都起来好不好，我们慢慢说。”
心语越急，大家越是耍赖，一向自诩冰雪聪明的心语此时也觉无计可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门口出忽然吹来一阵寒风，然后，有人轻咳了一下。
咳……
仿佛是接到了军令，刚才还东歪西倒，横七竖八的众人竟然齐齐跳起，瞬间分开左右两边站得整整齐齐，腰身笔直，目不斜视，缄口不言。
“公子！你怎么来了？”
公子樗微微张开手臂让她挽住，调侃道：“怎么样，问懂了吗？”
“呃……可能还需要一点点提示。”
“你不是猜不到，是没想到。”说着，公子樗伸出手，做了一个反手的动作。
“反。”
那一瞬间，心语终于明白了。
反，他们指的是谋反。不是城西叔父姬重，而是她的公子上将军姬樗！
公子反！
心语背后冒出了冷汗，难怪自己一直没搞懂大家的话，公子谋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简直荒谬绝伦，离天大谱，这比让她相信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更加难。
“该不会，大家真以为公子要……吧？”
是的，那个字不能轻易出现在自己人身上，只能说别人。
全场鸦雀无声，刚才还说个不停的人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这便是最好的回应。
对，他们的意思就是反！公子樗要谋反，而他们愿意且乐意誓死追随。
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向这个方向发展，光想想都觉得可怕，好歹毒的计谋啊！公子固然无心争权夺利，但只要流言得到大家相信，真相究竟如何就不重要了。
对于周天子而言，当然不会容许旁人窥探他的权力，他要是相信流言，必定要置公子于死地，即使相信自己的儿子，为保安全也会削去他的军权，投闲置散。
对于各路诸侯，失去公子的周室就像被拔了牙、流落平阳的老虎，岂会不来分一杯羹，瓜分天下，自立为王。
至于鬼方、犬戎，所有外敌便有机会侵吞这片广阔土地。
背后的人清楚洞悉局势的关键，甚至比公子樗本人都要清楚公子樗对于周朝，对于天下的重要性。
必须粉碎流言，还公子一个清白！心语一双眼睛闪动着光芒，骨子里，她喜欢冒险。
公子樗不慌不忙地坐下，其他人依然不敢动，心语稍微犹豫过后，跟着坐到公子樗身旁。
“我若要反，必定绝密行动，岂会轻易泄露消息。”
候馆众人，有人点头，有人疑惑，有人皱眉，也有人动了动嘴巴欲言又止。那想说话的人，正是方翘。心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替他说道：“万一公子是想暗中号召人马，所以故意泄露消息呢？”
“那得说说，我的消息是如何泄露了。”公子樗的一双眼睛紧盯着方翘，这些人当中，就数方翘最为出众，相貌端正，目光炯炯，似是有作为之人，就看他敢不敢站出来跟自己说话。
公子樗拥有令人畏惧的眼神，方翘胆怯，他不敢，怕说错话。再笨的人也知道此事非误会，而是阴谋，不是普通人能使得出来的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