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图书馆里,两个人奋笔疾书,任影刷完一道题目抬头看了看景越,少年认真的样子像极了艺术大师的雕塑作品。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景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起来。

    他听了两句,脸色微变,一边压低声音回话一边大步往外走。

    任影不放心拿上两人的东西追着一同出了图书馆大门。

    景越走了门口,又说了两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姑姑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严重吗?”任影心一慌

    “没大事,小腿有点骨裂,我去一趟医院,不能陪你了”

    景越有点担心。

    “我没事,你快去照顾姑姑吧”任影催他。

    “好,那电话联系”景越出门拦上车走了。

    景越到了医院之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景国枚。

    对方正吊着脚刷着手机哼着歌,秘书李晓燕站在一边伺候着。

    景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扔下书包:“您真是有本事,说吧,怎么搞成这样的?”

    “骑机车摔了一跤”景国枚分给他一个短暂的眼神后又继续刷手机,“谁通知你的?我这才刚打完石膏”。

    “您亲哥通知我来的,他人呢?”。

    “他哪儿有空在这里陪我?”。

    “我看你这样也确实不需要人陪,我先走了”。

    “不行,不许走,我可听你爸说了,你像模像样地在谈恋爱,怎么,利用完了我就过河拆桥?你个小没良心的,别忘了饮料的事还是我帮你的”。

    “嗯,谢谢您老人家了”。

    “你再说一遍,谁老?”

    景越闭嘴举双手“我老行了吧”。

    “越越”。

    “干嘛?”

    “真喜欢?”

    “有点”

    “还有点,你脸都红了”

    李晓燕也在一旁搭腔,“小景总脸好红啊”。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纯情啊”景国枚越发来劲了,腰都坐正了,连着牵扯到打了石膏的腿。

    “您悠着点行吗?”景越站了起来打算扶她。

    “没事,我特好奇你这个新女朋友,你可从没为谁花过这么多钱”景国枚兴奋的眼睛锃亮,手机都扔在床上不刷了。“要不你把她骗来我看看”

    景越不解地皱眉看她一眼,不屑道“我需要骗?”

    “那喊她来啊”

    景越低头飞速按着手机打字,没睬她。

    “枚总,咱们订饭吧,您想吃什么?”李晓燕插了一句

    “越越,你想吃什么?”

    “你定吧”

    “那吃六合居的套餐吧,四人份”

    景越疑惑看看景国枚:“四人份?还有谁来?”

    对方白了他一眼“我侄媳妇儿啊”

    “你逗我呢吧”

    “谁逗你”

    “真想见?”

    “当然是真的,你这么认真,我先见见了解一下”

    “你别吓着她,你现在这幅样子”景越窝进沙发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你亲姑姑吗?”

    “难说!”

    景国枚气的牙痒痒。

    景越低头给任影发信息“你在哪儿?”

    “还在图书馆,你姑姑没事吧?”任影秒回

    “没事,很精神,就是腿打了石膏”

    “那你好好照顾她”

    “你午饭哪里吃?”

    “随便外面吃点”

    景越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要不要来吃病号饭?”

    “哈?什么意思?”

    景越迅速回“我想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才分开一会儿”

    “没有为什么,你来不来”

    “可是你姑姑还生着病,我去不合适”

    “那要是她也想见你呢”

    “你确定?”

    景越撇了撇嘴“骗你的,你快去吃午饭吧,别饿着!”

    “知道了!管家大人!”

    景越扯了扯嘴角。

    景国枚和李晓燕看着这位少爷的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又是皱眉,又是笑的。

    “来吗?”景国枚试探性问

    “我没喊!你这样子以后要给人留下一个为老不尊的形象!”景越一手转着手机,懒散的看着床上的人。

    景国枚眼风一斜。

    景越坐正了,笑了笑解释道“姑,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可是大名鼎鼎女强人,形象多重要!”

    “你吃了饭赶紧给我滚”景国枚冷冷道。

    “遵命!”景越一个两指敬礼的手势给她。

    任影放下手机,按下噗噗的心跳声,缓了几秒,差点以为景越姑姑要见她,她猛的一愣,莫名的有种紧张感。

    她低头给琦洋发微信“我空了,下午要不要一起做作业”

    “我不空,我和李赫在一起呢,害羞ing”琦洋语气快活的像个花蝴蝶。

    “姐们儿牛,追上了?”

    “争取今天把他拿下!”

    “等你凯旋,为你举杯”任影打完最后一个字,轻笑了笑,起身走出图书馆大门。

    天气阴沉,风雨欲来。

    任影走下图书馆台阶,远远地看到一辆黑色锃亮的车停在图书馆正门口,只一眼,她也能看出车主非富即贵。

    待她走进,驾驶座门开了,一个年长的男人下了车,毕恭毕敬走到后座车门前打开车门。

    任影存了一丝疑惑,刚想抬步离开。

    那位年长的男人打开车门,开口叫住了她

    “任小姐,景总请您上车”

    任影顿住脚步,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车子的方向,皱了皱眉,景总?

    “任小姐,景总请您上车”对方又复述一遍。

    任影带着好奇和忐忑一步一步走近,在看到车后座的陌生男人时,她脑子一下子空白了。

    一身黑色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靠坐在后排,他略点点头开口“任影,你好,我是景越的父亲”

    任影从坐上车后脑子一片空白,冷静下来又闪现出各种场景,但没有哪一幕比真正发生的现实更让人难以接受。

    咖啡馆包间里,对面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轮廓分明,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左手搭在手机上,像是随时等待着什么重要信息,眼角几根皱纹横生,却丝毫不减从容气度,一双漆黑的眼睛藏着三分精明、七分世故。

    桌上摆着刚刚点好就上了的咖啡甜品,为了照顾她是学生,景国生在征求她意见后多点了一杯橙汁。

    “越越的眼光很好”这是景国生的开场白,带着语调温柔的滤镜。

    任影缺丝毫不敢放松,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句话,可能是接下来整段对话中最客气的部分。

    “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跟越越谈恋爱的事情我听说了”

    任影心里一个咯噔,表情坚定,似是做好准备般“叔叔,有什么话您可以直说?”

    景峰生看了她一眼“好,那我开门见山”。

    “我不同意你跟越越继续交往”

    任影心里第一反应是老掉牙的偶像剧,她略顿了顿,不由开口问道“是因为家境悬殊吗?”

    “不是,叔叔虽然是商人,但并不势力,再多的利益跟越越的感受比都不算什么,叔叔也是白手起家,很多有交情的朋友都不是达官显贵,而且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前途不可限量”景国生说的真挚。

    任影有些动容“既然您已经调查了我,那您何不相信我和景越是认真的,我们彼此对未来都有规划,也绝对不会耽误学业”。

    对面的人似乎没听进去一般,神色不变,双手变为交叉状态,自然落在腿间,低头半天不语。

    “你确定你们会有未来吗?”

    任影正了正色“当然,我的目标是q大,景越想去z大,我们会去同一个城市。”

    “囡囡,你知道你妈妈是什么病走的吗?”没预兆的,景峰生突然发问,

    任影有点发蒙,她眉头紧皱“是脑溢血”。

    “不对,是B型系统性免疫综合证”。

    “什么?”似是第一次听说,女孩的眼里盛满迷茫。

    对面的男人眼里有了一丝不忍,“看来你父亲没有告诉你,这是一种免疫系统的疾病,这个病治不好,而且母亲对女儿的遗传率高达百分之十七”。

    逸影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再也不能平静的思考。

    “对不起,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冒险,百分之十七,有可能会搭上他一辈子。越越两岁不到,他妈妈就走了,这么多年,这孩子心里有多苦,我心里有多苦,只有我们父子俩自己知道,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景国生一字一句平静地诉说、分享着自家的伤痛,可是任影却跟魔怔了似的,一句话都消化不了了,她被动着接受着每一个字,让它们像一片片刀子一样朝她心上割来。

    许是发现了她异样,他语气放缓。

    “囡囡,青春期的爱情最不值什么,等你到了叔叔这个年纪回头看,你就懂了”

    “所以呢?你想让我怎么做?”

    “离开越越,彻底分手,你们不是一路人。越越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未来!”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你可以不答应!但是一旦这个概率变成现实,景越会走我和你爸爸的老路,中年丧妻,也许你们还会有个孩子,那这个孩子就会走你和越越的老路,从小没有母亲陪伴着长大,这里面的滋味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这一切都发生了,你会忍心吗?”

    任影低下头,她像是被扒了皮的鱼被扔在太阳下暴晒一般屈辱又无力。

    “你今天来景越不知道吧!你不怕我告诉他吗?”

    “我既然来找你,就不怕他知道,你可以告诉他,以我对越越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同意跟你分手。是,你们暂时不会分手,可是以后呢!你们才多大年纪,可以担几斤的担子,这么大的事压在心头,你们还能毫无负担地学习,快快乐乐地谈恋爱吗?不会,你们会害怕,会彷徨,那个不确定的未来会在你们心里共同埋下一个地雷,谁都不敢轻易往前一步,到那时候,你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吗?你们的爱情还能开花结果吗?”

    “那我呢,我就该被迫知道这个真相,然后背负一辈子吗?”任影喃喃自语。

    “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首先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我想如果换成你的父亲,他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很遗憾,我们没有缘分成为一家人,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出国读书,我可以给你安排好一切。”

    任影抬起头大声拒绝:“我有书念”。

    桌上的东西一口没动。

    景峰生走之前扣下一张名片在桌上,随后抬脚大步跨出了门,他低头钻进漆黑的奔驰车里,车子呼啸而去,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轰隆隆,一声炸雷,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天黑了。

    任影还呆坐在咖啡厅里,手脚都没有挪动过。

    她忽然侧头看了看外面的雨,想到三年前,那是她十八年人生里最难熬的正月。

    初三提前开学,所有人在学校里拼命刷试卷。

    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父亲一身狼狈的出现在教室门口喊她,她立马丢下笔跑出门去,父亲跟她说,回家,她一边跟着父亲小跑,一边追问怎么了,父亲一声不吭,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安的答案。

    坐上车之后,父亲闷声开车,突然开口道,小影,你妈妈她这次进了icu,医生说凝血功能障碍,不能做头颅手术,能不能活就看命了。

    可是命运并没有特别眷顾他们这家,两天一夜,母亲还是闭眼走了。

    一模一样的大雨天,她以为厄运总是会过去的,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大雨原来还会再来,而且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所有伤痛一瞬间如海啸般袭来。

    她没带伞,湿淋淋的钻入雨里,孤单的像一叶扁舟。

    回到家里,天快黑透了,午饭也没吃,可是她一点不觉得饿。

    爸爸还没回家,估计还在店里。

    景越一条微信还在手机里“中午吃了什么,怎么不回,午睡了吗?”

    她无从回复,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灼人的关心,她选择关机。

    她脱了湿透的外套,不顾淋湿的头发和浑身的粘腻感。

    走到床前,躺下,她似乎再也站不住了。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蒙头大哭。

    她好想妈妈,从来没这么想过,如果可以,妈妈来带走她吧,不然她怎么突然觉得活着好像更痛苦,可是爸爸怎么办,爸爸为了这个家,每天拼命赚钱……中年丧妻的男人,女儿是他生活中最大的希望。

    怪不得爸爸不告诉他妈妈具体的病情,妈妈生病的两年里爸爸带着她跑遍了全国各大医院,关节炎,肺气肿,肠梗阻,凝血功能障碍,各种不相干的病接踵而至,她一直以为是运气不好,原来所有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而一切痛苦的背后,是爸爸扛下了所有,给了她一片净土。

    是啊,中年丧妻,爸爸是,景越爸爸也是,她不敢想象她那么爱的景越要是重蹈他们的覆辙是什么样子……

    她脑子乱成一锅粥,头痛欲裂,甚至连呼吸也不会了,她张着嘴喘着气,在湿成一团的被子里闭上了哭红的双眼,哭到极致又死死睡去,宁愿再也不要醒来。

    她那么喜欢他,竟成了他人生中的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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