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

    接下去的日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排山倒海地带着漆压压的群山朝她涌来,每次当美泉起床,望向不知何时佣人已经为她推开的窗子,那些明明不过微风的力道总是惹得心里簌簌作响,揪得呼吸都开始疼了,干涩是会连咽口水都觉得逐渐能闻到血腥味的。

    那天的后来物部夫妻还是没能和勇次好好的有个告别,可很显然,在他们三人之中,好像就只有她心里堵得甚慌。

    平日里宣称是健康早食的纳豆美泉也开始吃不下了,好像只要咀嚼一下,口腔里就会传出阵阵刺痛,但那就只是个豆子,总不能是像苹果那般脆完了硬咬得让她直掉牙吧。

    铃木老爷子继续为勇次请了补习教师,于是美泉往常的老据点,二楼的书房,就这样被轻易占去了。早八的电视机不能开着看看新闻,十二点是勇次和教师到小客厅的用餐时间,整栋别墅继续着宁静,午后三点本应是她没接到什么网络咨询而去书房闷头的,但尽管铃木还是在中国出差的时候更多,可自从事态发生变化以后,美泉开始找不到自己应该存在哪里了。

    又或者说,她在这座豪宅里从来都只是存在着,只是脚没有离开过光滑的地面一步,可仅仅是再往里头加多一个铃木的家人,或许家人对他而言也算不上,总之不管如何称呼,那种微妙的平衡就轻易被打破了,再也回不到那种可以整天下来一言不发的日子。

    勇次在做完功课后喜欢来敲她的门,以往都是佣人来请她去洗漱还有送饭上来,她渐渐无法理解勇次对自己看似用心的道理是什么,但小孩子确确实实将原本在表层上平淡无波的湖面给吹烂了。

    因为勇次还要继续学习网球,管家大概是听从了铃木的建议,打算在后院批一块地方出来建个露天球场,在修成之前,勇次还需要在外面的俱乐部将就段时间。

    于是接送的任务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美泉肩头,外加还要再面对那双和自己一般漆黑,却实打实在亮晶晶的眼睛。

    可是美泉又不只是在烦恼这些。

    尽管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她如履薄冰,负重得很。

    二月份到现在已经是要个把月了,美泉对于黄颖楠渺无音信的状态有些难忍,在无数个质问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的夜晚,她都一遍又一遍告慰自己,多多理解处于高强度工作下的曾经的同僚,如今她自认为的好朋友。

    有时候美泉真的宁可对方的声音能像修筑工地里不停在耳边嗒嗒嗒嗒萦绕一般,哪怕只是新邮件到达所响起的那一秒钟‘滴——’的声音。

    她不免的承认,自己真的大概是太无聊了,才事已至此。

    然后她又不免的开始思考,然后得出了一个自己都吓到的答案,对于为什么当年能在学校里孤独的活下去,没有及时等到幸村的邮件也并不如此刻的这种空洞,而她得出的结论便是,逝日已无期,如今她是任何一种感情都没在身边了。

    对,就是感觉日子连盼头都没有了,八岁盼的是出人头地打响名声,十几岁盼的是桃花结果,二十岁盼的最紧要的是健康,爱人们的健康。

    而现在三十多岁的呢?

    美泉忽然回答不出来自己有没有在盼望什么。

    这些的种种,一切让她厌烦的事物里,居然只有一项是让她喘息口气的,但是这唯一一项却是铃木为她带来的。

    从三年前,或者大概是更早开始,铃木就像是长期驻扎在邻国的土地,曾经跨国的花边新闻她看都不看一眼,那根本就搅动不到美泉的心,偶尔她也会觉得铃木对自己的态度其实无比奇怪,他好像宁可把自己关在这座自建城堡里,除去新婚之夜那桩旧事,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踏进过自己的客房,也没有喊她走进过他的房间。

    结果这反而变成了美泉现在最高兴的事情,因为她觉得自己大概率还不能够同时面对勇次和铃木两人,而铃木作为选择的始作俑者还真的从宴会过后就没回国过。

    她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等到勇次下课,不拿什么课后作业来问她,离开书房,她就又默默走进去看会书,而勇次也慢慢了解到她的日常,因为从院子里最不起眼的两棵树的方向往高处眺望的话,就能和她对视。

    一对深陷的眼眶透过了他的身影,同样深沉的颜色并没有烙印上她的眼睛,败絮好像才是视野里一直以来的主角,从来没有其他。

    如此周而复始的平淡生活原本应该无限期的持续下去的,直到不速之客到访的那一天。如果说是她常年热爱出门逛街,于是走着走着忽然在某个拐角街头遇到了对方,太多的可能性纷至沓来,美泉都不会觉得意外,可偏偏这次对方换了件更素雅的衣裳,好看的花边也似乎抹没了,展开的双臂拎着一箱不知道是什么,但包装无比华丽的东西。

    当美泉听到来者夫妇的名讳的时候,她没太犹豫便回绝了管家的拒接。

    “夫人,我们是不能允许您有机会去陷入任何危险的,少爷也会很担心的。”管家的眉头都要凝成一团的程度。

    “抱歉…可是既然你还会尊称我一声夫人,那就听我的,把物部夫妇请进来。”美泉想想,自己好像是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第一次拿身份去压人,尽管这总归是对她而言可笑至极的,可她就觉得自己,现在此刻,就应该这么去做。

    不管怎么说,铃木辉临走之前也没有留下具体不能让其他人拜访的这样的话,管家只觉自己是多操几份心也没什么用,就算遥想回来,物部夫妇会选择在铃木出差的空档过来拜访,连他一个外人都只觉别有居心,那又怎么样呢。

    “抱歉,铃木夫人,这次是我们没有提前通知擅自前来拜访…”佣人们行云流水端上了煮炉和泡着正山小种的玻璃壶,料想到物部夫妇大概不会品用这种热饮和味道,美泉让她们单独上了水果茶。

    “我想,大概是物部先生和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才会发展至此,”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向两人追究的事,只是愈发好奇起来对面的气氛,“若有什么,可以但说无妨。”

    那天三人在院子里偷听到的可以算是全部了,说不尴尬那是美泉自己都万万不信的,这种既不灿烂又不荣光的不期而遇,换做是谁都当场想要打个地洞。

    然后她现在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她庆幸的是物部梓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直视过她,但庆幸的同时,美泉又忍不住地往她低头的方向去瞟。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夫人不愧是底蕴丰厚的名门之后,”物部一丝毫没受隔壁自家妻子的低气压的影响,随后自说自话地打开了那个华丽的箱子,“其实,这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但想到如今我儿…勇次他”

    在听见名字的时候,物部梓端住杯子的手显然晃了下。

    “实在是不好意思,勇次君的话,今天是刚好在上社会实践的课,所以没在家里……”美泉以为他们是想要见一面。

    这倒是轮到物部一开始读不懂气氛了,他特意挑铃木必定不在的日子过来,刚才还亲自打开了盒子的顶层给美泉看那天他们在小路边捡到的这个,一看就是定制款的袖钉,结果美泉什么反应都没有。

    物部一有点慌了,开始想难道说他挑错人威胁了?但其实他自己这蠢脑瓜子也不多想一想,铃木和美泉看到他们夫妇吵架又如何,倒不如说两人没有反过来威胁他们别要多点就不错了。

    偌大的客厅感觉干净得就连隔得老远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见,实际上内里的弯弯绕绕千头万绪,只有美泉的脑回路在此刻最直白。

    男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注视之下给了物部梓两眼,随后女人的声带倒是开了,就是明显的中气不足。

    “铃木夫人,那日我和先生的争吵被夫人你瞧见了,真的深感抱歉…”客厅亭亭玉立着岁寒松柏移植过来的小枝,只是物部梓怎么看都无法融入进去的意思,“我…还想要为那天一时冲动拦住你的去路而道歉…”

    “…?”电视机终于如美泉所愿开始在低声播放她平时会看的新闻台了,可她突然就觉得耳边浮现的更像是毫无信号的杂音。

    “说来惭愧,身为家族的一份子,即便不过一支小小的力量,我却还没有学会丈夫和二少爷的懂事与智慧…时间飞逝,却是一如往日的妇人之见…这次前来拜访我们非常希望能够得到夫人的谅解……”

    “快起来!”美泉被她忽然跪下的利索给吓坏了,“这…您…事不至此的…快快请起吧。”

    “不,今日若是求不得夫人你们的原谅,我们是万万不敢……”物部一也随着她并排磕下去了,“请求你了…夫人,请看在我们曾经生养过勇次的份上…物部家虽然式微,但我们愿意与二少爷一起共进退,还请夫人能代为转告,不要忘记了我们……”

    偏偏她的脑子才刚刚给面前这两位的大烟花炸开得妖艳灿烂,那边勇次回家的大门就敞开来,小孩子还保有些天真浪漫,轻快的步子和我回来啦~诸如此类的信号释放开来又是那样空旷,美泉心里一个咯噔,勇次的声音果不其然地停在了自己隔壁。

    这得是多强大的心脏才能面对这种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用尴尬来形容的场面,她上一秒还想反驳物部一说的那句抢活的生养,下一秒就迫于压力开始思考要怎么阻止勇次了。结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勇次已经又扯着自己衣袖躲到了身后。

    风过林梢,只有勇次自己心里最清楚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恨眼前这两个大人,无论如何他都想给美泉暗暗来些压力。可是当他酝酿好欲哭无泪的心情,朝美泉抬头的时候,他忽然就猛的发现,美泉真的在看她,他的亲生母亲,她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什么荷塘里褴褛的败絮,而荷塘里长不出花,大片都是水草,挤得水泄不通的水草们挣扎着呼吸,所以荷塘里久久在泛上不规则的涟漪。

    他看着美泉就那样迷失在那两人的眼神里面,天空缺了块稠密的蔚蓝,所以落在地上的都是白茫茫,本该柔软的地方呼啸而过着无尽的空虚,那是疾风所带来的泠冽,让他不由自主地揪着美泉衣袖的手抖得厉害。

    就不能站在他这边吗?这对夫妻都是名副其实的刽子手啊。

    可是勇次逐渐发现,美泉已经连顾及他都做不到了,因为衣袖底下紧握的拳头已经在红染料里深深扎了一个又一个月牙弯,他只能杵在原地听着悠远的声音回应着好,管家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然后把两人给请了出去。

    美泉干脆直接瘫坐在了地板,是很透心凉,可是那都不足以和心里的困惑和断了线的神经去对比,然后她想起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勇次,垂眸望过去的时候,勇次这次是真的忽然就想要掉眼泪了。

    因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悲凉,这她第一次伸手过来揉揉他的头发,有些扎手,但就好像扎手是因为上面无不雕刻着千疮百孔的记忆一样,她抚慰一下这里,又顺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后背,她在抚摸每一寸碎玻璃片,于是勇次觉得自己受不了这样的神情。

    “我恨他们,呜呜…美泉妈妈……”这个反应根本就不是勇次排练好的设想,他忍不住哭了,又在心里埋怨自己的懦弱。

    但这一哭倒是让美泉更难受了,她不可能去对着一个小孩去说,请你还是更恨那个始作俑者,你爸爸吧,这种没人性的事情她从来就没做过。

    美泉只是觉得现在的他才是一个符合年纪的小孩,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要说好了,更何况又有谁会真的理解她为什么疼的一部分是因为物部梓的经历,她什么都不该做的,因为自己就已经深陷其中,漩涡是一天比一天的深,这里的所有都是残缺不堪的。

    “走吧,勇次君都出了一身汗,先让她们带你去沐浴。”她只得主动牵起那双稚嫩的手,上面已经开始有陆续坑洼凸起的茧子了,心里拂过此刻唯一的暖和,将他交给了佣人。

    勇次就这样看着她缓缓沿蜿蜒的扶梯上了楼去,她的背影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他本来在期待在这片漆黑里能亮起什么,只是美泉一次都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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