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

    深夜。

    大概是因为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压得美泉感觉无法换气了,空旷的寂静里,只能听见她键盘敲响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把一切的一切都讲述出去,层层覆没下是汹涌堆叠的胡言乱语,如果说这几个月以来,美泉都觉得自己是在顾虑着好朋友的作息而未曾真正去打扰过对方,此时大概就是那种所谓的释放情绪高光时刻了。

    只是不如往日那样流畅的语句能够规划完毕,她无法确保直言心胸的话,黄颖楠能否理解到自己的感觉,语言像是庭院里吹落满地的残缺,渐渐如同她被逐年淹没的名字,所以她打了又删,写了又退,最后还是变成了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叹惋整件原是自己经历的事,好像没什么理由,但是找寻着诸多借口,只得渡往对方的开头成为是见到的谁谁。

    “…呼……”发送完邮件,美泉瞥了眼还在手边的对戒,今天戴着它的时间好像有点长了,或许正是如此才惹得她的指尖迟迟不能安定下去。

    她有些不敢去想,其实颤抖的手是因为变得害怕没有回信,于是还不如换种方式,有个想法安慰着自己就能慢慢像是一切稳固如初。

    半小时后,万年不亮起一次的红点截停了美泉心里还在呼呼开着的火车。

    不过这一次,几个月来铺垫的千丝万缕终是如缚网般乍然卷收,黑夜的雾面蜕开,好像也终于肯展示出最为冷冽的那面。

    美泉只是久久地坐在桌前无力动弹,直到最后,就这么整整坐了一夜。

    二日。

    铃木从中国调了工作回来,还是一大早。

    似乎飞机在中途还加了一次油,但这都是美泉自己猜的,他这次距离回程的预期毕竟早了不少日子,那一千多公里肯定不够直飞回东京才对,最多就是到他原定的下一个目的地。

    她不想打开自己的房门去瞅一眼。

    可她又想打开自己的房门去揪住对方那多看一眼都觉得做作无比的衣领,还有那张她原以为不过只是玩世不恭的脸,美泉从来没有主动对任何人出手,可她现在真的却只想甩他几个巴掌。

    而且还不解气,也不如说做什么都没用了。

    走上三楼的阶梯显得些许冗长,她的脑子并不完全清醒,但还是一步接一步地踏在沉重的地板。大概是因为浴室就在靠门的附近,她能听到大开水龙头的哗啦哗啦,而这一刻美泉甚至希望他能滑上一脚,最好就这么脑震荡了,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喊任何一个人上来帮他的。

    因为真的是极限了,其实早就到极限了,可是她从未想过对方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啊对,虽然这个项目也就黄花菜,但还是只做400cc的,剂量规格不必要作出变化…啊?让营销部的人自己去想办法啊,静脉用药本来就得24小时内使用,用不完这……稍等。”

    水声戛然而止,面前的门推开得利索,铃木似乎没有料到会有稀客来找自己,神色震撼了一秒后又换回嬉皮笑脸的样子。

    “找我什么事?”他的心情真是大好,哪怕手里的电话还在通话中,大手一扬就把她请了进屋,“美泉舍得来……”

    “不要喊我的名字!”火药是瞬间被点炸的,她知道他在打电话,还是公司的电话,正是因为美泉清楚得很,她才瞬间觉得自己是克制不住复杂的情绪了。

    铃木此时还不知道她的表现为何突然从平时的疏离变成要对自己发难,但既然美泉忽然间去扣动这个扳机,他不接下的事情会闹得更大,想到楼下还有佣人,他立马就把房门合得严严实实。

    电话是半秒内挂断的,本想倚上窗台的动作是敏捷停止的,他一步一步走近那张严丝合缝的脸,干脆双拳抱臂。

    “怎么,原来你不是来庆贺我出差回来的呀,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哦?”

    “我问你,你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美泉反而不像平时那样往后退躲着他,眼神直接犀利地盯着,“我是没有质问你的资格,但你最好一五一十自己说出来。”

    “哦?”不知为何,铃木突然有点心虚起来,但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疯狂回想着带妹的夜晚,确认应该是没有被狗仔跟着之后,露出了阴晴难测的表情,“难得你还会关心我呢。如你所想,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是她跟着我一起的。”

    美泉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口里的她是谁,她以为铃木故意说起自己的情感问题就是确认黄颖楠骂自己的都是真事。

    “你还不说是吗?自从开始接手业务,你就频繁来往两国,我一直以为你最多不过是去做药材的买卖交易,”话到半途美泉自己都已经忍不住反胃了,拳头握得咯嗒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呵,怪不得去的地方看着都是些山卡拉角角落落,你把药厂和那里的人逼到绝境又有什么好处?”

    “啊哈…?”他挠了挠头,第一自己根本不知道美泉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知道了多少,第二也是立马让他动气的是…美泉根本从头到尾居然都不是在意他找别的女生的挑衅,“你第一次上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事?”

    啪——迎接他的是一声巨响。

    “你竟然说这些都是无聊事?!你还是人吗?”她的手撂在了半空,肉眼可见的在剧烈颤抖,“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办到把国土局也坑骗,怎么投资怎么在背地里搞那样的见不得人的东西。并购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你不会说的对吧,可是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大量引进药材,然后海运,把所有出入口都纳入麾下,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价格上涨吗?自己也是好歹在睦华实习过的人,你的良心会不会痛?”

    她很难受,那种难受已经是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去精准匹配的程度,离开那段忙碌的时光已经好多年了,可是美泉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忘记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摸黑是常识,翻书是态度,她学医不就是为了能越来越少看到受病痛折磨的人吗,可是现在都是什么?为什么偏偏现实不止是对自己不友善,还要利用一张张手去把所有人的呼吸面罩狠狠扯掉?

    铃木被她打的这一下着实不轻,他的自尊心可从来没试过这种挑战,见美泉根本不是和他好好沟通的意思,他也提了八度,“真是少见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呐,那你有没有想过,钱又应该怎么去赚呢?在你像个泼妇似的质问我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先去问问自己每年去安安静静扫的墓它是怎么屹立不倒在那里的?”

    “要不是有你这样的人太多你觉得我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很好,真的很好,反正美泉觉得他是疯了,这种贼船谁爱上就谁上吧,美泉可恨不得当场撞到墙上一去归西呢。

    “在商言商,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你又站在什么角度,凭什么来指责我?”铃木也觉得她疯的不可理喻,“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不是日本人,骂我对你到底又有什么好处,自问我平时对你已经够好了吧?不愿意和我睡,好,我满足你,不愿意跟我回主家,行,也就新年回去那么区区一次,不愿意跟我同桌吃饭,没问题,我还记得你实习的时候爱吃黑巧克力,我不强迫你,有空回来我还给你带,好说不说你还死活一次都没动过叉子,你是觉得我很有耐心是吗?一个大男人的面子你就这么热衷于践踏到尸骨无存?我跟你比起来到底是谁更贱一点?”

    “少拿这套来恶心我。铃木,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做这些都是出于爱我吧?我劝你洗洗脑子,清醒了再说话,”其实气氛上美泉觉得此刻的自己尤为危险,但她其实根本就不想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如果不能像坏人一样喝汤吃肉,那像个好人般去叹息呐喊总可以吧?“这应该是我是哪里人的问题?我大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对我所谓的好都不过是谬论,除了感动你自己之外什么都不是,我只知道我绝对不可能爱上一个没人性的男人。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站在你面前我很清楚那只是因为姓氏,但凡我不是,我就是买不起药病了等死的冤种,就是死在你毫不眨眼的镰刀下的亡魂,你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是吗?很可惜,只要有一声丧钟敲响,那就是为全部人而鸣泣的!”

    “你是善心大发?这世界不就本来是你死我活的地方?那按你这么说大家都别赚钱了呗,你可真牛啊。”

    “你是只做了正常的交易吗铃木?还需要我再说明白一点?你是怎么威胁陈善章和黄颖楠的交出珍藏典籍的?确实是真的大能耐啊,你把人都逼到要和藏书阁一起变成火葬场了!来我问你,你抢到了又能做什么,记录和现实都有出入,临床经验需要的你难道不懂?你是想按医书写的来按部就班救人的话我都没那么恶心到极点,就像每个人穴位长的位置各不相同一个道理,但你是吗?你的所作所为是在举行新世代的灭绝吧?就这么喜欢…”

    “你跟我说这些是吧,那我问你,所有的相关机构都赚不到钱,那又会有多少人想学?”

    简直震耳发聩。

    美泉根本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诡辩。

    可是铃木一脸正经的态度让她意识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真的是这么给自己洗脑的。

    在看似恒长的沉默里,美泉不断想起黄颖楠发给自己的那封邮件,她本来应该为黄和陈交往的事情送上祝福的,但那居然是所有不幸里的唯一一个微不足道的幸福。黄颖楠因为写下了真实的报告导致被副院长约谈,这已经是跨级别了,黄只是因为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毕竟患者真的很健康,结果就要被赶出去,尽管最后到了小陈的故乡继续了饭碗,但立马的铃木给的滔天富贵就泼到两人头上。

    黄颖楠是真的在大开口地骂她,用词之宽广简直个个儒雅,可又正是因为从此失去了这位朋友的这样一个机会,美泉才知道铃木到底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勾当,而且还是在黄把她当作了与铃木同流合污欺骗友情的这种境地下。

    说什么尊重她,爱在美泉的眼里从来都不是这副模样,她在铃木这里不过是被锁在层层牢狱里的金丝雀,铃木根本就不会关心她的爱好她的追求,然后现在做得是更绝,他把她唯一当作朋友的人给狠狠斩断,还要做尽她不能接受的事,万箭齐发,她真的要吐了。

    铃木刚才说的道理是对的,但是做法和放在语境里却是她认为不可理喻的,然后她忽然就意识到刚才开门前的那通电话是在说什么了,真是俗话说得好啊,别人问为什么厂商只做这个大规格,那当然是因为可以赚大钱,机构拿分红啊,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在关心躺在床上的躯体的死活。

    因为从来就只有干脏活累活的牛马动不动被骂,害怕丢了饭碗只得硬着头皮做尽违心之事,明明每天都有好天气,蓝天高亢白云拼凑成通往远方天堂的空旷大道,但她们偏偏需要在这大太阳下去杀人。

    她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在思考,就是到底是杀死过多少次自己才活到了今天,这样真的很没有意思,这颗原本就脆弱敏感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下再一次裂开来了。

    “…你……”铃木这一步走得不得不说真的很妙,他终于让她连自己的存在都开始厌恶了,“哈哈…哈哈哈哈……那时候的我们,把玻璃杯碰到一起,真好啊,原来那就是破灭的声音啊……”

    那丛早熄灭的堆叠得七扭八歪的篝火再次把美泉的心架到上头去,她知道,她早就完了,只是身为一个病人总是感官后移的,耳边不断在沙沙作响后,她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场面美泉只深深记住了最后那一眼,她终于看到了露出惊恐,手脚慌乱朝自己袭来的金发背后扑闪了透明的翅膀,那是精灵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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