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雨宫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若是她的电话没有被踩坏,也许还能收到十几通幸村给她的未接来电,还有冒了太多红点的短信。空旷的房间显得空虚,少女忘记了该吃晚饭,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世界陷入寂静。

    青翠在这个春天前所未见,她设想过太多次和幸村联系的场景,但都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警局报了案,那把剪刀留作了唯一的物证。斜阳与残月交接,倒映在她千疮百孔的心灵上,如今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曾深深地拥有过什么,而他的背影都开始显得苍白无力。

    一个焦灼而即将无望的恋人,不曾有人为自己梳理待到白发的绾丝,谁都没有在时光中停留下脚步,唯有她独自一人,被落在了光际之外。她觉得自己应该流泪,但依然没有。

    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吗?不是的吧,她想。

    只是她已经失去了那种勇往直前的信心,他的世界很大,最后她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消失在长河,消失在船只无法停泊的地方,再也看不见。

    尽管冷静下来,雨宫觉得那一幕刺眼的有些蹊跷,幸村并非如她一样今年毕业,但是森口的行为她不知道,没有任何征兆。

    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环境所迫让她面对不了满是抱歉的短信,仿佛少年不和她谈情说爱是种原罪,但爱本不应该沦落至此,至少在她看来,他和她之间的感情不知何时起似乎慢慢变了质。

    从前她满心迷倒在自己编造的意象,有些事情大约是只有爱已无法成立生存。曾经固执地相信自己是个抗击打能力很强的人,如今摆在面前的事实却是,她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平凡人,也会感受到疼痛,一旦超过了某个临界,玻璃便会破碎,梦境无法重圆。

    都说鲜花盛开的那一幕才最为完美,也许有些故事,早晚都要归还于风雪。雨宫曾经紧攥的手硌得生疼,张开才发现一无所有。

    -

    一阵铃声骤然,打碎了她虚假的宁静。

    雨宫没有起身,她的右眼皮正在欢舞,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愿意见任何人。邻居也好,推销员更是,少女只想坐在柔软的沙发无所事事,世界只是一潭死水,她不过被迫着甘愿亲身淹没。

    那阵门铃并未因为无人回应而停下,只是隔了几分钟,又再次回响在她的耳边。嗡嗡地、有规律地,能听得出来按门铃的人的修养。雨宫最后还是无奈站了起来,缓缓踱去门边为这位礼貌先生献上驱赶。

    也许她是想过的,幸村会来找自己,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或者说是还会不会心动,直到她真的打开门扉,熟悉的身影站在跟前的时候,她猛然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那些该有的情感。

    “美泉…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都没接,所以我…”幸村有些气喘吁吁,想来是从学校跑过来的。他以为自己会看见和记忆里重叠的笑容,但是没有,站在他面前的人仿佛像从未认识。

    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剪去,消瘦的脸颊被乌黑衬托得有些惊人,她像一个古旧的破碎玩偶,仿佛凌冽的风一吹,头颅便会倾倒。

    “你剪了头发?”

    “嗯。”雨宫默默将手背在背后,握紧了拳。她与幸村的亲密接触一向紧张,如今已经发展到只是伫立前方便感到无所适从。

    幸村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她在闹别扭。他原本应该在半小时前就坐上飞回巴黎的航班,但离开校园的时候却心生疑问,于是赌了一把来她家找她。她从来不会超过两次不接他的电话,但是来的路上幸村打了十几通,都是无人接听。

    “抱歉,我一会就要去机场了,所以…”

    “没关系了,”大概是那句抱歉再次刺痛了她,命运抓住了她的喉咙,按下了最高警报,“分手吧,我们。”

    幸村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都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荒唐的说法,一时间忘记了接下去该说的话。

    “为什么?”他不愿意相信,他从来没去想过和她分开。但是眼前的人却和他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模样相去甚远,像是被千斤重的钢筋压断了呼吸。

    “我只是觉得,两个人都挺痛苦的,不是吗。”

    “对不起,那些训练…”

    “不用说对不起,我都明白,就是因为都明白,我才发现我们根本无法在一起……幸村,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了我的路,直到现在,我们已经不合适了。”那些痛苦早已被剥夺了表达的机会,直至边缘化,最后缄默。

    “我真的很抱歉,可是美泉,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开。”幸村也失去了往常的理智,若果说她是对他哭朝他呐喊,他都还有自信去看得清她的心,但是她却平静得像潭死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在乎,甚至跟前眼波无神的少女还倔强地改口,带给他的冲击如同海啸。

    “我可能才应该和你道歉,是我将自己的期望放在了你的身上,所以有的事情我也只能接受了。”雨宫很清楚若果幸村不是处在恋人的位置上,自己也不会有这样猛烈的情绪,虽然很渴望被人陪伴,但说到底他的前行也是她支持的,是她想要看到的,明明是众人都能皆大欢喜的结局,为什么自己却感觉湿润了眼眶?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对我有期望才是对的啊!美泉,是我没有做到该做的,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拦在自己身后?”

    雨宫没有吭声,只是安静地盯着幸村那双锃亮的皮鞋,想来他大概是为了今天的典礼特地换的小西装,只是越是发现幸村做这些,她就越觉得这样的生活好疲惫。

    他在迁就她,而她在鸿沟前崩裂风化,努力地藏匿着会影响他思绪的恶心事,只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谁都不是自愿成为抗压能力强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躺下在这无垠的荒原。

    爱原来是这么痛苦的吗?她已经无法断言什么才是幸福,只觉得自己像只断线的风筝,在狂风席卷中失去了支架,最后连存在本身都被时光抹走。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伫立在此的意义。

    -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幸村搂住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身影。

    “世界很大,你终有一天会遇到能真正站在身边的人。”雨宫没有回应,也没有回抱住他。她觉得她应该推开,但心底却还留存着一丝对温暖的眷恋。

    “你就是那个人,美泉,你说过要相信自己,这句话我现在还给你。”

    “…幸村,你该走了。”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高墙,被他包含情绪的话语滋润后又无法再次狠下心,孤峰的残玫只需要冰川融化那么一丝丝,便能获得喘息的空间。不过她想,只要一切交给时间,最后幸村也会明白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然下次的每一次都会如过去的时间一般毫无变化,只刹那间绚烂的爱会被吞噬销蚀,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不要不接我电话…至少,不要不回我的信息。”幸村也知道时间紧迫,但是如今面前这件事情他绝对不会放手,“你想怎么样都好,但是要记得,就算我会迟到,也不会放手。”

    “分开了,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少女不太争气,言语上带了点呜咽,想要和一切的一切都做个决断。

    “就算分开了,我们也能退回朋友不是吗?我想我的朋友会看我的讯息,也会继续参与在我的生活。”幸村只能再退一步,日夜倒转而爬上神色的疲惫与不容拒绝的语气形成冷暖交汇的锋面。

    见他坚定的眼神径直透向自己,雨宫觉得这很荒唐,可是如果这个世界连一丝荒唐都没有,也许她真的就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最后她选择沉默,默认了幸村的建议,反正年轻的感情都是那样飘渺逸散,等到他放弃了挣扎,她也会彻底放弃。

    “我的电话丢了,暂时不打算买新的。”

    “那我写信给你。”

    “上大学之后我会更忙的。”

    “空闲时间看就好。”

    雨宫叹了叹气,最终还是被他绕了一圈,原来自己只是个窝囊废,明明只想躲进瘦弱的小龟壳里。

    “你还是那样狡猾。”她小声道。

    幸村再次抱了抱她,或许是期望着有什么爱意能够从中升起,两具身躯曾经能够亲密地絮语,如今种种却宛如划过疾风划过,只有时间齿轮沙哑的机械声音,那些随之温起的、想要相互缠绕的渴望,如今像是受尽折磨的遗言。

    这样的异样感让少女感觉正站在长河的这头,在不甘心与绝望的桥边无数次想要伸出那具残缺的腕臂,不知不觉中凋零。幸村披着的靛蓝色西装外套摇曳起舞,将她的思绪一并卷到远方,随后缓缓放开一直伫立原地的消瘦身躯,两人沉默着在路边等待路过的车辆。

    雨宫想亲眼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于是没有转身离开。在出声与缄默的交战中,她蹦不出一句言辞,直到载着幸村的的士扬长而去,她才用嘴型吐出一句,再见。

    有些话语,道出便像是说谎,而埋于土壤又像是将其遗忘,她只感觉自身的无力感愈发地重,眼眶似乎偶有湿润,却是海绵里挤不出一滴水珠,只有呼吸随之与她轻拥。

    她的爱很沉默,若是仔细想来也很简单,她爱一个人也许最重要的不是死死占有,每当想起并肩踏过的步履,又仍然念着尽管自己掉了队,她也希望他也能远走高飞,向属于他青蓝旷道,属于他的明媚光彩。

    雨宫觉得,如果一定要在鸿沟下分开,也希望幸村是那个身披霞光的人,就算只是屹立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尽头,只是星点的光影也觉得似乎足够。

    与世界反复撕扯带来的肌理如果非要选择一个去承受,那就不要选择一起承受好了。世界它好悲伤,所以雨宫不想再多一个人一起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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