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置好三脚架后，雨宫把视线投入回球场。幸村正独自调试着发球机的参数，衬着葱绿树影的斑驳，那抹矫健的身影如今又是泠泠英姿。

    她的眼睛一向是喜欢追逐他的，从站在底线握紧拍柄的专注，到凝视间隔不足一秒的双发小球，雨宫觉得少年开始如静谧的河川，挥动手臂是波涛的翻滚，最后相继落入同一片对角的凌厉是具象的雪花。

    对待关于网球的任何训练，幸村都是认真的，或者说是无比严苛的更为贴切。在自觉未曾奔跑起来的现在，他把强度又拉得很满，转瞬而逝的湿热只席卷了少年的额间碎发，没有动摇那颗正闪闪发亮的核心。

    尽管还没到盛满星星的仲夏，但随之摇曳的热腾会蒸发，带着散发青春气息的冰柠味波子汽水，而那悄悄躲在浪革层叠后的暖阳正偷听着少女的三两心事，一切都哐当地溶进了橘色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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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觉得节奏上有些过于轻松，完成一轮后，幸村直接将发球加到了一次三发。

    “这是幸村平时训练的量，”见她背过的手在不断往掌心去挠，高桥大概猜得出她在紧张，“不用担心，其实训练营里能做到精准回击所有线路的也只有幸村一人。”

    虽说训练的项目她都有把关，但实际情况依旧震撼，青岚过后迎来的日和是那马不停蹄的向上奔赴。雨宫在场外只静静看着那副背影，渡过山川云霭尽头是那恒如永动的，结实有力的手部线条的精准引拍，抽球那一瞬所挥动的衣摆太不听话，唯有紧栓的黑色绷带和承着黄昏茵雾的起舞稳当地描绘着少年那周身一闪而过的轮廓。

    注意到亮灯闪烁，录像机似乎要没电了，少女赶紧换上了备用电池，而在翻找背包的时候，手机的铃声有些突兀，打扰了她正精神亢奋的当下。

    沉降的闷热会让人耳鸣，她点开短信，自家父亲终于来了回复，但是简短的言语她觉得不是很够。

    “已经忙完啦，爸爸怎么前几天没有和我联系呢，害得我担心了。”

    飞快地按完点击发送，那头这次倒是回的迅速。

    “我们有件事想和美泉沟通一下，还在上班吧？”

    “在想什么？”幸村刚结束了第一轮的回球训练，托着毛巾站到了少女隔壁，“我去按了暂停了，不着急。”

    “没有在想啦，刚才爸爸回我了，等晚上我整理完事情估摸得早点回去，好像找我有事情的样子…”她没多想，只是心里画上了问号，“精市把三个发球之间的时间差调得这么短，会不会手臂有负担？”

    “放心吧，在立海的时候我和真田都是这么练习的，如今只是再减了0.22秒，”他把毛巾拿下，如炬的神情仿佛刚才只是轻飘飘来了句玩笑话，“就是有点可惜最后一轮的第三球落点没有完全重合呢，看来还是生疏了。”

    “精市…不用太有压力，你已经恢复很快了，”雨宫觉得话语有点太短，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加上一句，“其实我一直有看你给我发的比赛视频，相比起world cup团体赛的时候，精市的回球感觉已经，嗯…运镜都已经跟不上了，刚才也是的。”

    见她皱起眉头认真在思索用什么词，幸村觉得这幅景象配合起从天而降的夕阳，枝桠切割开的细碎是粼粼波纹，搭在少女的肩头像是飘荡轻纱。大概是感觉她也披上了什么披风，他浅浅勾起了嘴角，只是伸手揉了揉雨宫的发。

    “我知道你有看，放心吧，现在状态很好。”他特意瞥了眼她准备合上的手机，没等回应，转身再次踏上了球场去。

    “Mo…”少女捂脸扶额，拍了拍脸蛋注意起接着的训练，她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回过身才暗自跺脚的本事，就是这都拜幸村的腹黑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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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的风略显温吞，稀稀碎随的月光有点悬残，雨宫回酒店的路上依旧没几个行人，随之夹杂的风声像是要把黑夜的寂寞搅拌进她的身体。少女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今天她穿的是短袖，大概是气温太过无常，她只能加快回去的旅途。

    因为两国之间有时差，虽然是一个小时，但雨宫决定和家里聊完天再去洗浴。打开电脑的时候动作轻快，她还在思考着怎么跟自家爸妈开口说幸村要去拜访的事情，毕竟有点像是来去突然，少女自己也觉得故事很玄幻。

    一段时日不见，接起视频的雨宫爸爸倒有些疲倦，双眼间是没有遮掩的混沌，那层灰暗像是什么阴影在往下沉淀。

    “我下班啦爸爸，怎么感觉你很累呀？”她左看右看，又开口道，“妈妈呢？”

    “嗯，你妈妈先睡了，有点晚了。”男人不自觉地掐了掐眉骨，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飞速转动，但是没拼凑出一句悦耳的话句。

    “好吧，不是说你们有事和我商量嘛，怎么啦？”

    “算是商量吧，美泉，你还想继续读研究生吗，还是说等实习毕业了就找份工作？”

    雨宫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虽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但她一直以为家里人都和她达成了共识。

    “怎么这么问？之前不是聊得很清楚…”

    “没有没有，就是最近没听你说起那个研究室的事情了，爸爸年纪大了，有点健忘，”雨宫爸爸愈发开始头疼，“那所以美泉还是想等实习之后申请过去是嘛？学校会给规培吗？”

    “爸爸…如果是直接毕业出来医院的话才要考虑非强制研修生培训呀，我这不是刚好赶到了末班车嘛，明年开始才有新的培训体系，”在雨宫的印象里，男人似乎从来没这么出错过，她开始有种奇怪的预感，“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和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视频那头开启了无尽的沉默，雨宫爸爸一会挠挠头，一会又转转眼珠子托起下巴，这让少女如坐针毡。

    “其实吧，”男人停顿了下，感觉要花费掉所有力气，“前段时间你妈妈公司的同事去国外出差回来，之后就给拉去医院检查了，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前几天刚好不太舒服…这两天所以休息得很早，因为本身气管不是很好，医院那边明天呢，然后我还要陪你妈妈去做个检查…”

    “什么意思？那所以是什么情况？同事去的哪里？不是疫区回来的才要去医院吗？”她从听到出差几个音节就开始感觉屏幕在离她远去，男人的语句都没通顺，把她铺天盖地转得脑袋直发昏。

    “不是不是，你妈妈没事，你不要紧张，”话虽如此，雨宫爸爸自己放在桌底的手也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我们都去医院量过体温，而且做了血常规，你妈妈没事，别紧张…诶呀，就是人家不放心我们，所以预约了明天再去做个x线皮检什么的，你也知道妈妈平时有点咳嗽，顺便就查一下看看哪里不舒服对吧。”

    听到他们通过了CBC，少女那口悬着的气才敢慢慢咽下去，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前段时间接触的病人太多，搞得神神叨叨，一有小事就开始往糟糕的地方去想了。

    “你刚才要吓死我了爸爸，而且那天我发短信也问了神奈川的情况，你这一上来就跟我说这个我真的会被吓到的。”

    “是我不好，但是就是说，你妈妈她自己也觉得可能身体是有点要去看看了，所以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如果…要不要节省点开销，但也是先看明天检查的怎么样。”

    “如果能申到研究室专员我就不读硕了，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原本我过来北京实习也是为了有更多相关的经验，”她想了想，又道，“要不实习完回去的机票我自己买吧，我还有点闲钱，爸爸你就不用管我了，出国来实习我也…”

    “孩子，别这么说，”雨宫爸爸就此事立刻打断了她，“你认为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就去走，爸爸妈妈肯定是支持的，所以出国实习这件事你就不要去想花了多少了，我们都愿意在有能力的时候把更好的带给你。而且其实爸爸有点内疚的，你总是很独立，有时候感觉我和妈妈都很依赖你。美泉，你会觉得爸爸妈妈不称职吗？”

    少女没忍住露出笑容，在她看来她的父母已经很好也很开明，她想做什么几乎都不干涉，她反思自己没表达过爱还来不及，现在居然还先是他们说这种伤感的话。

    “说什么呢爸爸，你们抚养我长大那么久，我不是应该更快独当一面来一起爱护这个家吗？”她伸手故意点了点屏幕，“等我申到研究室，我就努力转正，然后你们就可以乖乖养老了，以后妈妈想去哪里你就带着她去哪里，不过记得旅途中间给我发发风景照哦。”

    “傻孩子，我怎么会这么早退休，你给自己压力不要太大了，”雨宫爸爸觉得他很想哭，但是男人不愿意轻易落泪，“等你能养活自己再说这种话。”

    “转正之前也有一点工资的呀，这不顺利的话就差几个月嘛，爸爸，我可是已经快毕业的人啦，”她往后一躺，畅想的未来每时每刻都似乎在朝她接近，特别是还和少年再次并肩，好像一切都那样撼动着一路走来寂静的山川，“对了，虽然妈妈不在，但我有件事要说。”

    “嗯？”见自家女儿似乎比平日里开朗高兴，这是男人这几天心里最大的安慰。

    “就是，我想想怎么说…”这次轮到雨宫开始语无伦次了，好像这怎么说都显得很突兀又奇怪，最后她叹了口气，决定直接照搬原话，“爸爸，幸村跟我约定了说等他，我答应了。”

    “幸村…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他不是去法国了吗？”跟她预想的别无二致，男人也没反应过来，这多少是有点跳跃的。

    “嗯，其实我们也没完全断过联系吧，最近…最近反正就碰上了，聊了一下什么的…他说过几天回神奈川想去我们家见下你和妈妈来着。但是现在…不方便就以后再说吧。”

    少女说着说着就低了低头，跳跃的滚烫印上脸颊，她自觉又尴尬又忐忑，落在男人眼里就像做错什么事情的幼稚小孩。

    “抬起头来美泉，”他神态慈祥，此刻终于让雨宫有了种实感，“我和妈妈都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我们想知道的也只是你是不是发自真心去选择这个人，你告诉我，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听到自家女儿脱口而出的坚定，男人挺直了身子，故作咳嗽了几声缓和之后，对她点了点头，“是你想要的就好，等你妈妈检查完这件事再定下来吧，不着急，美泉好好工作，记住爸爸妈妈永远支持着你。”

    此刻的她是幸福的，连接两头的无线电总是爱短暂相聚的欢愉，挂断视频后雨宫望向了窗外细腻的夜空，尽管还有阴霾漂浮天际，但熠熠生辉的偶尔几点光亮，那会让她去相信一路狂奔的逃离到了最终的尽头。

    少女拔掉了手机的充电线，对着玻璃窗按下拍摄，转头发送了短信，她太想将这清醒的梦境分享，就像最为耀眼的金星隔壁贴近了一颗不曾见过的花火，它们在遥远的空中深深拥抱，交换呼吸，直到结出时间的果，它们的寿命很长，所以永享年轻。